『爱丽丝与荆棘之王』(後編)
——古老的故事讲述道。
那是一个独自为王的男人,与一名少女之间的故事。
本是孤身一人的王遇到了少女,从此不再孤单的故事。
讲述了孤独的王的奋战,以及预测着他的成功与帝位争夺战的开启。
讲述了渴望陪伴在王身旁,坚定自己内心信念的少女的决心。
然而,王与少女的愿望和想法,被止不住的血流、生命的逝去,以及无数终结的积累所蒙蔽,逐渐黯淡。
故事开始发生变化。
变质始于王的战斗,和某个突袭少女的不幸事件。
※※※※※※※※※※※※※※※※※※※※※※※
——就在眨眼之间,『选帝之仪』开始了。
这便是爱丽丝的直接感受,也是让她深深自责的原因,因为这样的自己显得远远不够。
她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却被告知这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幻想罢了。
说实话,爱丽丝一直认为『选帝之仪』的开始还遥遥无期——想来尤加尔多为了成为皇帝而进行的真正争斗,应该是许多年后的事。
然而,抱有这样悠闲想法的似乎只有爱丽丝一个人。
「先代皇帝拉德卡・佛拉基亚驾崩,『选帝之仪』已经开始。我,以第十九皇子的身份,希望登基为帝。期待你们的奋勇作战。」
尤加尔多面向全艾尔阿汉提领土发表了这一宣言,通过威特卡从某处找来的魔具,这宣言传遍了整个国家。
无意之中,这一宣言成为『选帝之仪』正式开始的契机——不,或许只有爱丽丝认为这是偶然。
实际情况是,尤加尔多领导下的艾尔阿汉提阵营的战略和方针细节,爱丽丝并不知情。并不是因为他们轻视作为军事外行的爱丽丝,不过只是个乡下村姑出身——,
「……我真是无能。」
爱丽丝无力地将沉重的身躯横卧在床上,不禁自我诅咒。
被自己诅咒的爱丽丝身体高烧不退,正值『选帝之仪』开始之际,她病倒在床,无法动弹。
此时,尤加尔多正率领自己的军队,远征与其他皇子对战。
原本,爱丽丝计划随尤加尔多一起远征,负责他的起居。然而,她却因为身体发热无法行动自如,最终被迫留在宅邸,心中满是失落与不甘。尽管如此,光是无所事事就已经让她感到无奈,却又拖住了老师,
「竟然还连累老师也被困在宅邸……」
「你这病患何须在意这些事呢?况且,我本就不擅长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这不会对整体战力产生影响。」
「可是,老师不是打算用那短短的爪子和大大的鼻子大显身手吗?」
「顶多只能帮忙挖个洞或者侦查而已!你应该知道的!」
眼前这名为爱丽丝做看护的莱雷克,边说边激烈地甩动着他那硕大的鼻子。见他如此态度,爱丽丝把被子拉起,只轻声说道:「抱歉。」那弱弱的道歉声让莱雷克不禁摇头叹道:「重病啊。」
正如所见,因爱丽丝生病,莱雷克也被困在宅邸。
「莱雷克说不会影响大局,但据说沃尔卡斯率领的惩罚部队是艾尔阿汉提军的主力。想到作为其中一员的莱雷克也承担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可以说爱丽丝的存在简直就是利敌行为的极致。
「想得太多啦,不用担心,能代替我的人有很多呢。」
「虽然有替代的人,但……」
「主要是在战地上充当医者的角色啦。即使没有我,只要部队中的人还能记得我的教导和知识,就足够应付了。」
莱雷克一边说着,一边在爱丽丝的床边,把几种草药放入研钵中碾碎,调配成药汤为爱丽丝准备。那熟练的手法,让人觉得比当初治疗爱丽丝重病时的真正医生还要可靠。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居然会有很多人能替代莱雷克。
「来,一口喝下去。不过事先提醒,味道相当壮观哦。」
「怎么会,先生做的药怎么可能……呃啊!」
「我说的吧。」
那种让人误以为喝了毒药般震撼的味道,让我不由自主地惊叫了出来。然而,就像有一种迷信说,难喝的东西可以中和体内的毒素一样,勉强将其喝完后,身体似乎真的有所起色。
「只是你的错觉而已,马上又会觉得难受的。」
「老师,能不能温柔点啊……」
「我可无法给予你不切实际的希望。只不过,只要不断积累这种苦涩与痛苦,终有一天会痊愈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一步步来。」
「无论何事,稳扎稳打……」
嘴里残留的苦味,让爱丽丝不得不借水将其送入胃中,她微微低下了头。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而是尤加尔多的事。
「现在这个时候,殿下他们怎么样了呢?」
「已经收到前线的报告了。据说,沃卡斯干劲十足,表现积极,全是为了爱丽丝殿。」
「明明一直都是那样的态度,却意外地认真负责呢……」
听着莱雷克的话,爱丽丝不禁想起了出发前与沃卡斯的会面。
倒在烈日下的爱丽丝,被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然而,他却承诺,即便没有她在场,成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然后扬长而去。他那副冷淡的态度,其实是对爱丽丝的体贴,这一点毫无疑问。事实上,他总是言出必行,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反倒是,他说到做到,比我还要出色……」
「爱丽丝殿!?您在哭吗!?」
「抱、抱歉。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感到悲伤。请继续吧。」
爱丽丝用袖子拭去涌出的泪水,示意莱雷克接着说下去。莱雷克关切地看着爱丽丝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殿下们按照计划顺利推进。原本拥有皇位继承权的皇子们在『选帝之仪』上分成了两个派系。争夺帝位的皇子与以领地的安定为代价承认失败的皇子。」
「……即便承认失败,也难逃一死,是吗。」
「――皇子的性命难保。不过能够以此换取领民的生命不被牺牲,也不会对家族施加不必要的压力。因此,那些在『选帝之仪』开始时,皇子年幼的家族,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
「虽然尤加尔多的胜利报告传来,爱丽丝却无法完全放下心来欢喜。因为尤加尔多的胜利意味着,与他有着同样血脉的兄弟姐妹中有人会因此牺牲,意味着他在一步步走上一条血腥的道路。然而,她并不是害怕他头戴沾满鲜血的王冠。
爱丽丝早已经接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尤加尔多决定走上这条霸道之路,并也做好了承担这个事实的觉悟。然而,让她无法完全欢喜的是,她让尤加尔多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
作为发起『荆棘之王』的人,以及那个使尤加尔多开始这段旅程的女子,她原本打算与他一起染上鲜血。但如今——,
「……如果觉得心情低落,果然还是应该找个机会与阁下谈谈。与病魔作斗争需要格外的精神力量。」
「老师,您知道我已经发烧多少次了吗?即使您不说,我也明白如何与疾病搏斗。」
「一点都不好笑。」
爱丽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但这个小玩笑并未能逗乐利内克。大概是因为她并未能成功地摆出一个笑脸吧,自己的演技也让她感到无奈。」
尽管如此,爱丽丝依然拒绝了里涅克的提议——借用前线的『对话镜』与远在他处的尤加尔多交谈。她的理由简单而自私:「我不想通过镜子与阁下说话……」
尤加尔多作为『荆棘之王』,选择自我孤立以避免伤害他人。虽然在惠特克的帮助下,他已经能通过『对话镜』与人交谈,但爱丽丝仍无法坦然接受这个现状。她不是嫉妒其他人也能与尤加尔多交流,而是觉得这面镜子成了使尤加尔多更加孤独的象征。
的确,使用镜子非常便利。然而,如果人们习惯通过这种方式与尤加尔多接触,恐怕再也没有人愿意忍受痛楚亲自站在他面前。
「至少,让我成为例外吧……」虽然明知在不了解尤加尔多的荆棘束缚与痛苦的情况下不该这样说,但爱丽丝仍希望自己能一直是与尤加尔多直接接触的人。正因如此,爱丽丝拒绝了通过『对话镜』与尤加尔多交谈的机会。
「……爱丽丝殿与阁下的心意问题罢了。我可没资格置喙。」
「抱歉,老师。但阁下也是一样的想法。」
出发前,来到卧榻边向爱丽丝告别的尤加尔多同样表示不想主动通过『对话镜』进行通信。
爱丽丝因此感到欣慰,因为他们抱有同样的理由和心情。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迫切地希望早日治愈病痛,能够回到战场上的尤加尔多身边——
「嗯,是谁?」
突然,卧室的门被敲响,莱雷克猛然嗅了嗅,站了起来。
莱雷克径直走向门口,身影从躺卧的爱丽丝视线中消失。然而不久,传来了莱雷克惊讶的声音:「莫伊!?」
「打扰您在辛苦之时,实在抱歉,爱丽丝小姐。」
「诶……是,威特克先生?」
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响亮的声音和微笑同时出现的是一位身材纤细的男子。透过镜子,爱丽丝多次见过站在尤加尔多身旁那双如丝般细眯的双眼,如今亲眼见到红发男子威特克・戈尔达里奥,她一时忘记了发烧,只是眨巴着双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呢?当然是来看望你了。侍奉的尤加尔多大人的宠姬身染病榻,又正好在这边有谈判事务,自然没有理由不来。」
「顺便谈判,你这话也真有些口无遮拦呢。」
「哎呀,抱歉抱歉。我这性子就是太过直率了,哈哈哈哈。」
威特卡一边摘下戴着的帽子,一边笑着看向病榻上的爱丽丝。即使是里涅克那罕见的讥讽语调,威特卡却仍旧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令爱丽丝心中的惊讶久久难以平息。
然而,爱丽丝还是努力在床上撑起身子,说道:「让您特地过来,真是不好意思。而且,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啊,请不要勉强自己。我过来探望您,自然知道爱丽丝大人身体尚未康复。倒是因此,这礼物显得更有价值。」
「礼物?」
听到威特卡的话,爱丽丝不由得一愣,看着他肯定地点头,将手中的袋子硬塞给了里涅克。
里涅克勉强接过袋子,满脸惊讶,而随后的发现则更是令他讶异不已。
「哦!?这……这些珍贵的药草是从哪里弄来的……而且,整整一袋!?」
「广泛收集这类东西可以说是我们家的特长。从这里开始,应该由比我更适合的人——例如莱雷克阁下来应对吧。」
「责、责任重大呢……」
「那是当然的。——这可是护理阁下宠姬的任务,难道你误解成是轻松的后方待机了吗?」
对于包里的内容感到瞠目结舌的莱雷克,被随之而来的威特克尔的话语噎住了。爱丽丝对那严厉的话语喊道:「威特克尔先生,不要那样说,他帮了我们大忙。」
「哦,失礼了。莱雷克阁下,如果让您不快,也请见谅。」
「不,没关系。您所言也有理……」
「趁着这个机会,其实我有些事只想跟爱丽丝殿下您谈,可以让我们单独聊一会儿吗?」
「莫伊……!?」
在道歉并获得对方的宽恕之前,话题已经迅速转向了新方向。威特克尔的语言技巧使莱雷克感到迷惑,而爱丽丝则对内容微微皱眉。威特克尔想要与她单独谈话,而且强调这是与阁下有关的事。
「当然,这与阁下有关。」
「——。老师,拜托您了。」
听到维特科充满洞察力的话语,爱丽丝向利内克提出了请求。虽然利内克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弯着背走出了卧室。看到这种情景,爱丽丝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那么,再次询问您的身体状况如何,爱丽丝小姐。我听说,您在村子生活时身体一直有些虚弱?」维特科问道。
「嗯,是这样的。我感觉长大后好多了……」爱丽丝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呢。您遇见了尤加尔多阁下,失去了家乡和家人,融入了陌生的贵族生活,要学习的东西多得数不胜数,还要面对阁下的『选帝之仪』。」
「您说得坦率直接,但确实如此。」爱丽丝无奈地回应。
「抱歉,我只能如此直言不讳。」
这一年中,爱丽丝经历的事件,一一罗列下来,可以算是她人生中最为密集的时光。繁忙的日子接踵而至,她的确感到有些吃力。
即便如此,她仍不愿落后。实际上,除了她之外,尤其是尤加尔多,正精力充沛地处理各种问题。
「太软弱了,真让人厌烦自己呢……」
「爱丽丝大人软弱吗?您在开玩笑吧。」
爱丽丝对自己不争气的表现感到苦恼,而听到这话的维尔提抱起眉头。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说法,爱丽丝心生怀疑,但无法看透心思的维尔提始终保持着那不显露任何情感的细长眼眸,显然并不是在恶作剧。
「由于本家的工作原因,我见过许多真正软弱的人,但我完全不觉得爱丽丝大人是其中之一。我无法同意这样的说法。」
「可、可是,事实上我现在不是发烧了吗……」
「我认为,体力方面的不足与评价一个人是否坚强弱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比如,您与里奈克先生或沃尔卡斯先生的关系如何?」
「跟老师和沃尔卡斯的关系?」
「是的。那两位和刑罚部队可是您家族的仇敌,不是吗?」
当这句话以平淡的语气说出时,爱丽丝屏住了呼吸,看向维尔提。
「抱歉。就像第一次交谈时所说的那样,关于尤卡尔多阁下周围的事情,包括爱丽丝大人的情况,我都调查过了。当然,关于村子的事情我也知道。」
「这样啊……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我故意隐瞒的事情。只是,即便大张旗鼓地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理解罢了。」
「确实是这样。我一开始听到这个故事时,还以为是个拙劣的笑话。毕竟,从常理来看,这种决定是无法做出的。无论是你的,还是阁下的。」
维特克的语气,就像他的眼眸深处一样,让人无法解读出情感。
他的声音中没有愤怒或喜悦等情感,但也听不出冷静和沉着。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一种兴奋的感觉。
维特克的声音中带着期待的热情,他在面前搓了搓手。
「我能理解尤加尔多阁下的思维与常人不同。那位作为『荆棘之王』的人注定要以不同于常人的方式生活。但爱丽丝小姐,你呢?」
「……我?」
「你不过是个出身平凡的乡村少女。是什么让你能够像尤加尔多阁下那样,以非常规的方式看待事物呢?——难道是因为那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病痛经历所致?」
「——。这大概并不是毫无关系的事吧。」
在维特克滔滔不绝的话语下,爱丽丝感到被压倒,但还是点头回应了他的提问。
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也就是她失去父母并决定让沃尔卡斯继续活下去的那一天,艾莉丝记得她曾与尤加尔多聊过同样的话题。她曾因重病濒临死亡,却在何种奇迹的作用下活了下来。也许正因为那段经历,艾莉丝比谁都要感受到死亡的接近。不过,这种感觉并非她独有——例如,那些以战斗为生的士兵和雇佣兵们同样感同身受。
「不,其实那些人比我更加坚定。所以,我的想法并不那么特别……」艾莉丝说道。
「然而,没有人能够做到。我认为这是一个异常『戏剧性』的选择,艾莉丝大人。」
「……戏剧性。」
「追求这点便是我的行动原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我羡慕不已。」
或许,维特克是个擅长伪装自己的人。不管是在这间卧室的对话中,还是那些通过镜子看到的形象,维特克似乎始终在掩饰自己。但正因如此,艾莉丝感到,在那最后的羡慕之情中,唯有那是真正的维特克的内心。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并没有证明我不弱……」艾莉丝轻声说道。
「爱丽丝小姐,你也不认为阁下是弱者,对吧?能与你们两位以同样的视角看待事物,就说明你也同样不弱。」
「嗯,总感觉你好像在敷衍我。」
爱丽丝停下了轻轻搓手的动作,双手张开,对维特克的回答表示不满。维特克听了,她喉中发出笑声。
「那个,我可是病人哦?如果是来看望我的,就请好好地探望。难道你是为了说这些话才让医生离开的?」
「啊,不是的。我是有件事想确认一下……爱丽丝小姐,你听说过『狂战病』这种病吗?」
「……没有。」
「其实,我认为这是爱丽丝小姐小时候换上的大病。」
「诶……」
维特克的话语如同突袭,让爱丽丝瞪大了眼睛。从未听闻的病名——「狂战病」,对于被告知这可能是她幼时所遭受病痛的原因,仿佛突然有人向她揭示了儿时仇敌的名字般的感觉。但是,爱丽丝的震惊不止于此。
「这种『狂战病』是魔女战争时期肆虐的一种传染病,据说如今已经几乎被根除,但偶尔会在血族中遗传。大概如果追溯爱丽丝小姐的父母或祖父母,可能会发现病例存在。」
「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那名医者说这不是流行病,更像是一种地方病呢。」
「那位医者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也尽力而为。他当时让爱丽丝小姐得以存活至今,并且一直维持着病情的稳定。」
「是呢,真要感谢那位医者——」
爱丽丝试图回忆起那位恩人的模糊面容,突然停住了动作。刚才,威特克说了什么?他说病情稳定?
「你说的稳定是……」
「意思是病情没有痊愈。这些年,爱丽丝小姐体力不佳的原因,是因为『狂战病』至今仍在作祟。而且,这种病是持续进展的。」
「——怎,怎会这样……」
听到疾病进展,爱丽丝忘记了高烧,仿佛全身都变得冰冷。
我必须尽快恢复身体状况,赶去尤加尔多那边。然而,不仅未能如愿,我还面临更大的问题,这该怎么办呢?
「我,我……」
曾经,爱丽丝在高烧中强烈地意识到「死亡」。自那以后,爱丽丝对自己的死亡不再感到巨大的恐惧。然而,此刻,她深信,如果自己死去,与自己相连的一切都会崩溃。
「我不能死……!我该怎么办……」
「――――」
「我该怎么做才能不死?该怎么做才能留在阁下的身边……」
「我不是说过了吗,『狂战病』是一种被消灭的疾病。因此,就连一些经验丰富的医者也很少听说过这种病。」
「那、那这病也就没有治疗方法……」
「――所以,收集治疗所需的药草也费了一番功夫。」
「什、什么……」
心脏在胸腔内怦怦直跳,淹没了听觉,以至于爱丽丝没有及时听清威特克的话语。抬头望去,只见威特克正小心翼翼地重新戴上帽子。
戴好帽子的他,脸上浮现出微笑。
「我让莱雷克带去的药草就是为此准备的。『狂战病』是一种我们已经知道如何摆平的败退之病。无需担心。」
「你、你、你……这是故意的吧!?」
「哈哈,真是种『戏剧性』的表情呢。」
对维特克难以置信的恶作剧,爱丽丝高声抗议。
他仿佛接受了热烈的掌声,优雅地鞠了一躬,留下一个更加挑衅的笑容给怒火上升的爱丽丝,然后转身离去。
「这样一来,我的事情就办完了。请好好休养吧,爱丽丝小姐。每当你出事的时候,阁下总是焦虑不已,我们的计划也需要进行很多调整。」
「我会告诉阁下的!」
「你可做不了这种小事。」
她勉强挤出的反驳被对方清冷的笑容轻松化解,爱丽丝顿时无话可说。维特克心满意足地退出房间,爱丽丝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热度让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内心满溢的感情所致。
「『狂战病』……」
多年的宿敌名字突然变得清晰,她意识到对方是足以要她命的强敌,但与此同时也知道了该如何打败这个宿敌,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
对于维特克的恶趣味,她是该生气还是哭喊,无法判断。若只谈事情最终带来的希望——,
「我也能继续活下去了啊……」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我竟发烧无法陪在尤加尔多身边,我一度深深厌恶这样无能的自己,甚至诅咒自己的命运。然而,现在我终于不再需要这样做了。不再会因为不懂而被疾病夺去生命,这种恐惧将消散无形。
我可以留在尤加尔多身边,以爱丽丝的身份去付出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啊。」
一道微弱而沙哑的声音从喉中溢出,爱丽丝此时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迟来的感情。她松了口气,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自然地想象着待在尤加尔多身旁的情景,心中不禁出现一种明确的念头。
「……我喜欢阁下。」
两次拯救自己的生命,并在她失去一切时仍然让她留在身边,为她不遗余力地追求帝国皇帝的宝座,并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男人。
被他牵绊、随他而行,自己总觉得这是种不明就里的使命感驱使着留在他身边。然而,这其实并非如此。
「我喜欢您,阁下。」
在知道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的这一刻,爱丽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她一直以来都深深爱着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
※※※※※※※※※※※※※※※※※※※※※※※※
「——我的星星。」
尤加尔多仿佛听到了那个深爱的少女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在帐篷内抬起了头。
「――――」
当然,环顾四周后发现爱丽丝并不在帐篷内。她在出征前身体不适,留在了府邸静养。本来她自己就曾表示过对身体状况有些不安,还提到这是幼时罹患重病的后果。
即便如此,她原本计划勉强随行,但积累的疲惫因环境的多次变迁而爆发。能在出发前,就在没能出征到来的途中发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府邸的话,莱雷克和侍女们会细心照料。」
若是这种状况发生在出征途中那种不便的情况下,处理起来必定更加困难。对此情况未进行充分考虑,尤加尔多心中满是悔意。
就在尤加尔多眉头紧锁之际——,
『喂,别突然就想着她的事然后发呆,领主大人。』
「嗯?」
『正报告到一半呢,给我好好听着。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你再去为爱丽丝的事操心!』
粗犷而尖锐的声音从尤加尔多面前的『对话镜』中传出。
镜面中映射出通信光芒的是一个庞大的黑色狼人,正是率领惩罚部队,以艾尔阿汉提军主力身份作战的沃尔卡斯。我回想起刚才与他商讨战况和策略的片段。
「抱歉。我刚才似乎听到了我星球的声音。」
「爱丽丝的声音……?不会是已经追上来了吧?」
「不,没接到那样的报告。我已经命令莱雷克,只要有关爱丽丝的情况,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消息都要通知我。如果他违抗这个命令,就该轮到『服从项圈』上场了。」
「别用那项圈!到现在都没用过一次呢,不是用来吓唬人的!」尤加尔多淡然的话语引来了沃尔卡斯大声抗议。沃尔卡斯的脖子上也和莱雷克一样戴着『服从项圈』。
不过,无论是沃尔卡斯、莱雷克,还是其他曾经是盗贼团伙的成员,他们的『服从项圈』从未被真正使用过功能,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你们的努力让我刮目相看。尽管加入惩罚部队的经过不尽如人意,但我对你们的贡献给予高度评价。」
「哼!那是理所当然的。——我牙齿上的血迹,是为保护你兄弟而战的人的血。」
「没错,干得不错。」
勇猛地炫耀自己战功的沃尔卡斯,对尤加尔多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事实上,由沃尔卡斯担任队长的惩罚部队表现异常出色。在先代皇帝崩殂后迅速展开的『选帝之仪』中,他们屡次在皇子之间的激战中获得捷报。
「不过,尽可能控制部下不进行掠夺。我会给予足够的奖励,证明战果不需要收集首级或耳朵。要广而告之。」
「多次强调也是没用的。有项圈在,鲁莽行事的家伙在我的部下中是不存在的。其他队伍,暂时也会遵循命令吧。」
「这样的话,那就好。」
对于掠夺行为的禁止,是尤加尔多发布的命令中力求贯彻的一项。
本就是如此,『选帝之仪』的战斗在各个方面都属于弗拉基亚国内的内战,再怎么快结束也无可避免地会削弱国力。尽量减少流血和生命的损失,迅速建立修复创伤的体系,是绝对的必要条件。
即便抛开这些观点,尤加尔多也不喜欢看到胜者过度压榨弱者的场景。心地善良的爱丽丝应该也是同样的看法。
「我的星球……」
稍一分神,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爱丽丝。即使不分神,也总会因为某些事情而联想到她,但一旦放松警惕,尤其如此。
「喂,你其实没必要在前线,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根本不需要跑到前面去。不就是到那儿再回到大后方,或者在旁边和镜子说话吗?留在那儿也没意义。还是说,你一个人冲进战场,把敌人全灭?」
「像我打败你们的时候那样吗?」
「别想那些多余的事!」
自己提起的事让沃尔卡斯莫名生气,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说到底,这还是高估了『荆棘之王』。
「即使有我的荆棘束缚,在数千人的战斗中也难免会出错。我虽未曾尝试过,荆棘也有其极限吧。」
那时候的沃尔卡斯一伙还是盗贼,而对于小规模的村庄,我倒是能用荆棘将他们全都束缚起来,但能对付多少人,我从未验证过。我可不想专门做那种以折磨人为目的的实验。
面对数千上万的军队,要想把所有人都束缚起来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们在不受荆棘影响的距离攻击我,我恐怕连接近他们都做不到。
除了爱丽丝的存在,还有很多方法可以杀死我这个『荆棘之王』。
然而——
「让『荆棘之王』活下去的,只有我这颗星球。」
若不是因为她,尤加尔多也不会拼命参加「选帝之仪」。他本可以像那些已经承认失败、以领地安稳为交换而献出性命的皇子们一样,尽可能让对方接受条件,然后迅速饮下毒药。
「因此,我不打算依赖我的力量来制定计划。抱歉了,沃尔卡斯。」
「才不对呢!我只是觉得既然有你在也没意义,不如待在爱丽丝身边!别让我再说一遍,领主大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尤加尔多没想到沃尔卡斯的话中竟藏着这样的深意,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经历了请求保命、然后挽回性命的过程,沃尔卡斯对爱丽丝心怀感激,但他是否真的从心底关心她倒下的事情,却未必如此。然而,尤加尔多摇了摇头。
「您的关心我们心领了,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做。这是由我开始的事情,仔细见证其发展是我的职责,同时也是作为皇族的使命,更是作为未来皇帝的责任。」
「切,尽管厌烦透过镜子交谈,却还得忍受。」
「这是我和我的星星共同决定的事情。即便和不可触碰的星星对话,让我感到痛苦。」
听到这些,沃尔卡斯不由得咂了咂舌,而尤加尔多则微微闭上一只眼。尽管或许听起来像玩笑,但这却是他毫不掩饰的真心话。虽然没有试过这种事,但尤加尔多和爱丽丝都不愿意尝试。
在能触碰的距离内,彼此面对面交谈,这才是尤加尔多和爱丽丝之间的一切。而这种距离对于尤加尔多来说,对爱丽丝而言,都是无可替代的。他不愿承认可以用其他方式去替代。
「这故事听来有些讽刺。」
与爱丽丝,他只想在可以相互触碰的距离内见面和对话,不愿以其他任何方式。
因为这个原因与她分开简直是本末倒置——说到底,尤加尔多在「选帝之仪」中决定胜出,是因为他希望爱丽丝能够安宁幸福,并且自己也想尽可能地与她厮守更长时间。
然而,目前参与「选帝之仪」反而减少了与爱丽丝相处的时间。若想坚持自己选择的道路,这是无法避免的。
「如果你是为我和爱丽丝着想,那就继续赢下去吧。这是让我最快回到爱丽丝身边的方法。」
「虽然不是为你,也不是为她,但我会做到的。不过,要是到时候你真的成了皇帝,可别忘了好好对待我?」
「当然。你的功绩完全配得上以『将』的身份对待。」
「哦,哦……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紧张,尤加尔多和沃尔卡斯的『对话镜』通信就此结束。虽然偏离了主题,但沃尔卡斯关心爱丽丝的事实,对于尤加尔多来说也是一种收获。让这个粗犷的狼人都动了情,爱丽丝果然非同凡响。
「——尤加尔多阁下,现在可以说话吗?」
尤加尔多结束了与沃尔卡斯的谈话,正将水壶里的水倒入杯中时,忽然听到另一个对话镜传来的呼唤,便转身过去。拥有这些数量有限的对话镜的人,在阵营中都承担着重要的角色。而来电的竟是一位非爱丽丝的女性声音,他便明白了来者是谁。
「特里奥拉,是你啊。无妨,有报告吗?」
镜面上显现出耀眼光芒的,是身着长裙、长发如火的特里奥拉。她也随艾尔阿汉提军同行,负责后方支援。即便身处战场,她仍旧保持无懈可击的仪容,足见戈尔达里奥家族的高尚追求。
事实上,正如她的兄长威特卡所建议的那样,特里奥拉是一位十分能干的女子。她深知自己在选帝仪式的军事会议上,并不居于发言权威,因而专注于其他阵营的谍报工作,并利用这些情报展开信息战。
实际上,在特里奥拉的指挥下,戈尔达里奥家的情报员——这些忍术高手提供的信息,让不少皇子在不需动武之下便退出了仪式。
「前几日对克利奥尔家的策反,辛苦了。你调配得真是妙极了。」
「荣幸至极,阁下。然而,我只是遵从了哥哥的指示而已。如果您要认可我们家的贡献,那请将这份感谢送给我哥哥吧……」
「当然,我对维特卡的贡献是非常肯定的。但即便是维特卡下达了指示,真正实施并达成目标的却是你。因此,我也要向你致以谢意。」
「阁下……」
特里奥拉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之情尽显无遗,平日里那种严肃的神情已然消失,露出了她平时刻意隐藏的真实面貌。尤加尔多感叹于特里奥拉作为戈尔达里奥家的一员,承担着支持维特卡的重任,这种责任感到底将她束缚得有多紧。
「请不要这样想,阁下。虽然无法选择出身的家庭,但我一直尽可能在我们家族中选择最佳的道路。更何况,若想到尤加尔多阁下所处的艰难境地,我只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乐,不能简单比较谁的负担更大更重。尽管未来我或许会成为皇帝,但这并不能成为轻视你每日辛劳的理由。」
「……」
「那样的想法可要被星辰责备了呢。"对于内心充满善意的爱丽丝,真的不想让她听到如此残酷的思考。
尤加尔多的话让特里奥拉那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复杂的情感,那是欢喜与感动,又夹杂着悲伤和无奈,极其复杂的情绪交织其中。
「抱歉,看起来话题扯远了。能让我听听你的报告吗?」
「不,并不算是什么报告。只是想告诉您,您的帐篷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哦,是帐篷的事啊。」听到特里奥拉提到帐篷,尤加尔多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在行军途中,尤加尔多的帐篷设在军营的边缘。因为他无法与他人共同行动的体质,一个人过日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本来是打算由爱丽丝照顾他的日常琐事,以缓解那份寂寞,但她病倒后,这一计划也化为了泡影。
结果,尤加尔多不得不亲自处理自己的生活杂事。然而,
「让阁下操心这些小事,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特里奥拉这么说着,迅速提出了两个帐篷的对策。
因此,当一顶帐幕在使用时,另一顶帐幕便能清扫和整理妥当,尤加尔多因此在两顶帐幕之间来回穿梭。虽然移动稍显麻烦,但确实避免了日常琐事的困扰,起到了帮助的作用。
「不过,从杂事的困扰来看,你也是一样的吧。作为有地位的人,还专门来收拾帐幕……」
「不,这可是重要时刻。虽然几乎不可能,但难保不会有心怀不轨的人潜入。因此,我没有这样的顾虑。阁下也会承认这一点吧。」
「这是因为这是歌尔达里奥家的方针吗?」
「……是的,没错。当然,原本这应该是爱丽丝小姐的职责。阁下可能会不满吧。」
「没有不满。」
语调略微低沉的特里奥拉对尤加尔多的断言感到惊讶,轻声说道「诶」。然而,尤加尔多直视着镜中的特里奥拉,告诉她不该让有能力的人产生误解。
「你在有限的条件下已经尽力完成了你的任务。我对你的工作感到满意,因此绝无不满之意。」
「辛苦你了,特里奥拉・格尔达里奥。今后也要好好效力啊。」
「——是的,我会的。」
特里奥拉将那纤细洁白的指尖轻放在胸前,深深地向尤加尔多点头致意。正如他说的,尤加尔多对特里奥拉的表现十分满意。尽管她心中对抢走爱丽丝的工作感到愧疚,但并不需要把这当成负担。
尤加尔多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即便爱丽丝再度恢复,也不该让她参与远征。他不想让她感受到战场的氛围。
「不希望让我的宠儿吸入战场的空气。」
站在不情愿的环境中,只会轻易地消磨爱丽丝的身心。他不会说爱丽丝没有觉悟,也不会指责她缺乏决心。只是任何事物都有其适合与否,而战场并不是爱丽丝的归属。
他只希望,爱丽丝能够一直健康地生活下去——。
「阁下您的烦恼,也许我可以帮忙解决呢。」
「什么?」
「这只是我哥哥的推测,所以还不能完全确定。」
尤加尔多对特里奥拉令人费解的言辞皱起了眉头。然而,不知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未得到维特克的许可,特里奥拉并未继续深入。不过,尤加尔多确信,这番话本身对他而言并非坏事,这一点无疑是清楚的。他必须了解特里奥拉和维特克的意图。
「……『选帝之仪』,必须尽快结束。」
「尤加尔多阁下……」
「特里奥拉,继续尽心辅佐我吧。我要去参加军议,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遵命,阁下,请随意行事。」
「嗯,你尽心尽力的样子,很好。」
尤加尔多微微点头,特里奥拉向他行礼后,镜面中她的身影便渐渐消失。目送她离去后,尤加尔多在操作面前排布的几面『对话镜』之前,先用手指揉了揉眉心,重新在脑海中整理下一步的军队计划。
尽管明白不应急于求成,但心中的焦虑却无法平息。尤加尔多知道,除非爱丽丝这剂特效药恢复他,否则这隐隐的痛楚难以止息。
因此——
「……即便在暗天之中,我仍思念着你,我的星星。」
※※※※※※※※※※※※※※※※※※※※※※※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仿佛灵魂都被灼烧了。
爱丽丝的头脑和身体曾多次因发热而感到不便。然而,这种灼热所带来的并不是不便。与以往相比,这巨大的热量,不是为了束缚,而是要赋予爱丽丝自由。
「~~」
仿佛身体内部完全被火焰吞噬般的痛苦让爱丽丝不禁扭动。从幼时被病魔折磨、几乎失去全部生存力量的身体,如今却意识到原来病魔并未完全消失,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爱丽丝一直以为离自己不远的「死亡」,其实一直以病痛的形态紧紧缠绕着她,并未被战胜。
「咳、咳……」
吐出滚烫的呼吸时,爱丽丝想起了那个心爱的男人。因热泪模糊了双眼,连熟悉的天花板也变得模糊不清。但爱丽丝想看的并不是那白色的天花板,而是那个此刻不在她身边的男人。
即便现在,他也在为了爱丽丝的未来而独自战斗着。这样的想法真是自私至极。
尤加尔多并不孤单,盼望他成为皇帝并为此献计献策的维泰克和臣下,以及流血奋战的沃尔卡斯和领地的士兵们,他们又算什么呢?当然,尤加尔多心怀感激,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忠诚。然而,即便如此,尤加尔多依然是孤独的。因为本应该在他身边的爱丽丝,此时却不在。
「我必须去……」感受到窒息般的压迫,爱丽丝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了比过往更深重的痛苦,但依然努力伸出手,向那道背影靠近。小时候,爱丽丝曾在热病的梦魇中被淹没,所追逐的仅是父母的身影,渴望得到拯救的幼小自己。
但现在的爱丽丝,已经不是那个只会依赖的孩子。她能够不再依赖,而是迈出步伐。
「尤加尔多,阁下。」她能够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个人——
「——爱丽丝殿!」一声尖锐的呼唤在耳边响起,爱丽丝缓缓睁开了双眼。全身如同淋了一场大雨,床榻湿漉漉的。因为平日几乎不出汗,如今的汗水量显得异常。但这汗水并不让她感到不适,反而令她觉得神清气爽。
这仿佛是她内心深处的阴影被驱逐出体外的明证,让她如此认为。
「你真的、真的很努力了,莫伊。你是个坚强的女孩,莫伊……!」
「老师……」
在一旁紧握爱丽丝的手,竭力呼唤的莱内克声音颤抖。
他用惠特克带来的珍贵药草,煎制出了「狂战病」的特效药,在爱丽丝与病魔抗争的过程中一直这样做着。
或许,爱丽丝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了与病魔的对抗。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做好了拼命的觉悟,全力以赴。
「但,我回来了,老师。」
「太好了,莫伊!真是太好了……」
「……老师您哭成这样,可真是奇怪啊。」
看着莱内克泪水从纯真的双眼中流下,爱丽丝无力地微笑。
虽然这个微笑显得虚弱,但力量很快就会再次从心底涌现,那是一种爱丽丝从未体验过的强大力量。
那种感觉就像是缺失已久的生命力重新归来。
因此——,
「我想见阁下。——我有话要告诉他。」
「咳,咳……」
仿佛在吐血般的痛苦呻吟中,基尔迦・穆西克的手中掉落了「阳剑」。那柄如烈焰般灼目、如鲜血般鲜红的佛拉基亚帝国的宝剑,在碰到地面发出刺耳声音之前,便如同烟雾般消失无踪。
消失的「阳剑」再也无法回到基尔迦的手中。
「到此为止了。」
尤加尔多站在跪倒的基尔迦面前,手里握着与消失的宝剑一模一样的剑。能够让「阳剑」互相碰撞三次,进行这样的剑技对决,是基尔迦的自豪。忍耐着痛楚的不屈一击,仍蕴藏着超越对手的决心。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执念,也被尤加尔多的荆棘缠绕,无法逃脱。
「尤加尔多……」
基尔迦紧紧掐住自己的胸口,在不断袭来的疼痛中喘息。然而,作为佛拉基亚皇族中仅剩的两人之一,他的神情和目光却没有丝毫退却。
这个值得称颂的精神力,以及长年被视作「选帝之仪」最有力的候选人,甚至展现出超越名声的力量的基尔迦,值得尊敬。
「干得漂亮,兄长。」
「哼。」
在痛苦中扭曲着嘴唇,吉尔德奥既无嘲讽也无不甘,坚定地保持着强壮而勇敢的姿态,豪情满面地笑了起来。
面对吉尔德奥那种无需多言的霸气,尤加尔多点了点头,挥出了一剑——哥哥那强壮的头颅应声而落,身体也随之倒在地上。
吉尔德奥的遗体并没有燃烧。因为「阳剑」的火焰只会将它想焚烧的东西燃尽,而吉尔德奥显然不在其列。当然,为了确认吉尔德奥的死亡,遗体必须保留,但尤加尔多对吉尔德奥给予的敬意,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
无论如何——,
「——结束了。」
尤加尔多立于亡者吉尔德奥的身旁。为了保护吉尔德奥而阻挡尤加尔多的穆捷克家的士兵们,也在尤加尔多前进的路上纷纷倒下。
他们围住了固守的吉尔德奥的阵营,将他逼入大广间,最终由尤加尔多与吉尔德奥进行决战,并得到了结果。
——最后的决斗,必须由自己亲手了结。
「——能听见吗,维特克。」
「是的,没有问题。阁下,您能联络我,难道是……」
「没错。——吉尔德奥・穆捷克已经被歼灭。是我们的胜利。」
「――――」
尤加尔多从怀中取出『对话镜』,启动后向乌特卡报告胜利的消息,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然而,反应一向迅速的乌特卡居然沉默下来。
尤加尔多觉得这反常态的表现十分稀奇,扬起一边眉毛说道:「乌特卡?正如我所传达的,我们胜利了。立刻准备好迎接……」
「――谨向您致以衷心的祝贺,尤加尔多・弗拉基亚皇帝陛下。」
「――――」
仿佛遭到意外的反击,这次轮到尤加尔多沉默了。镜中映出的乌特卡将手按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他的姿态中饱含着超越以往的敬意,尤加尔多微微叹了口气。
是啊,没错。
在乌特卡说之前,他一直没有真实感――吉尔德欧・穆西克是最后的敌人,而现在,拥有皇位继承权的皇子只剩下一个。
换言之,尤加尔多就是「选帝之仪」的胜者。
「尤加尔多・弗拉基亚,吗?」
「您将成为第六十一代皇帝。能为您助力,我感到无比光荣。」
「乌特卡・戈尔达里奥,你也辛苦了。不过……」
「不过?」
「若是第一次祝贺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听到来自自己星球上的声音。」
尤加尔多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后,维特卡尔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尤加尔多意识到刚才的话可能算得上是无礼,但维特卡尔却只是努力忍住笑意。
「哈哈,您真是个有趣的人。这么直率的意见,听惯了倒也觉得悦耳呢。对如此坦诚的您,我有件事情想说。」
「什么事?除了祝辞之外,还有什么?」
「那自然是——为您准备了一份『戏剧性』的礼物。」
※※※※※※※※※※※※※※※※※※※※
对于维特卡尔・戈尔达里奥口中的「戏剧性」,即将成为尤加尔多・弗拉基亚的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并不明了。不过,尤加尔多心知肚明,作为一位无可替代的能干顾问,维特卡尔在这个概念上是极其看重的,他自然也渴望能够理解。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明白维特卡尔所说的「戏剧性」。
「——」
尤加尔多站在穆齐克家的城堡外,环顾四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一片空旷,了无人迹。
尤加尔多背对着城堡站立,视野中早已没有了敌人和友军,只有远方的一辆牛车和从车上下来的小小身影。在那模糊得如同阳炎的人影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我的星。」
数月来,她一直在宅邸中疗养,拒绝通过『对话镜』交流,全心投入于『选帝之仪』。他只能在闭上的眼帘之下与她相见——此刻,爱丽丝站在那里。
这片无人平原上,那辆送她来的牛车,或许都是维特卡安排的吧。如果尤加尔多输给了吉尔德奥,那么爱丽丝就会置身于敌军重重的险境中,但这些显而易见的危机感早已被抛诸脑后。
她身着蓝色长裙,亚麻色的头发梳成一束,背脊挺直,面向他的方向。爱丽丝也看到了同样模糊的尤加尔多,她那美丽的眼眸微微湿润。尤加尔多开始奔跑。
他用力踩在地面上,一步一步迫切地朝她奔去。爱丽丝也忍不住了,无法再等待迎接他的到来,于是她也迎面跑来。
尤加尔多本想发出关心爱丽丝的声音,但逐渐清晰的她的表情和那张光芒四射的笑脸让他打消了这样的念头。看着爱丽丝像是受热晕倒般的神态,却没有丝毫不安,尤加尔多知道这就是她的答案,于是加快了踩踏地面的脚步。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一点点缩小。
「我心中的星……爱丽丝!」
当尤加尔多清楚地看到爱丽丝的脸时,他高声喊道。他喊出声,心中决定要去握住爱丽丝的手——不,应该是从正面紧紧拥抱她。被叫到的爱丽丝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她的步伐渐渐放慢了。
这个距离,突然要她奔跑的确辛苦,虽然有些焦急,但也无所谓,尤加尔多可以自己主动缩短这段距离。于是,顺着急切的心情,尤加尔多朝着爱丽丝奋力奔去——
「——爱丽丝?」
尤加尔多气喘吁吁地朝爱丽丝跑去,脸上的神情却突然黯淡下来。因为爱丽丝也在努力奔跑,虽然步伐变缓,却最终停下了脚步。
尤加尔多仔细观察着爱丽丝,试图判断她是否因为过度勉强或体力不支。然而,他很快明白,并非如此。
「——啊」
爱丽丝将手放在胸口,因疼痛喘息般地轻声低语,双膝跪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因为对尤加尔多来说,她此时的表情再熟悉不过。
「——威特克!立刻派人过来!」
尤加尔多猛敲着手中的『通讯镜』,发出了生平最为尖锐的声音。镜子对面的反应略显迟缓,显然未预料到这次呼唤。然而,尤加尔多等不及了,一遍遍急切地喊着「威特克!」。
不知何时,尤加尔多已停下脚步,再无法靠近爱丽丝。他不能接近。
因为——
「余再也无法靠近爱丽丝……无法接近我心中的那颗星。」
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在『选帝之仪』中获得了胜利,实现了对爱丽丝的帝位承诺,然而——以失去与世间最美丽的星星接触的资格为代价。
――――――――――――――――――――――――――――
古老的故事这样讲述。
这是一个关于孤独的王与少女的故事。
孤独的王遇到了少女,从此不再独自一人的故事。
那位本应不再孤独的王,却被剥夺了与那本应摆脱孤独的少女共度的时光。荆棘的束缚终将少女的心脏牢牢捆住,两人的相会被阻隔。
那位斩杀兄弟姐妹终得王座的孤独之王。本应自觉心意,向王告白的少女。
孤独的王与孤独的少女,在无法触碰的情况下,剑狼之国依旧沿着历史的轨迹前行。
※※※※※※※※※※※※※※※※※※※※※※※
——「狂战病」。
这是一种在「魔女」横行世界的时代,于弗拉基亚帝国被故意传播的可怕疾病的名称。在奉行当时不变的铁血法则的弗拉基亚,人命被视如草芥,战场上需要的是无所畏惧的勇猛战士。
「狂战病」正是为制造这种战士而故意创造的疾病。一旦患上此病,病人便被送去生死的试炼,这过程筛选出能跨越生死界限的人。而那幸存者所表现出来的症状,正是「狂战病」得名的原因。
患上「狂战病」的人,脑中对于超过一定程度的痛苦将失去感知。
战场上令人胆怯的是对死亡的恐惧,而通向这份恐惧的入口正是疼痛。换而言之,屏蔽疼痛会让人直到死亡的瞬间都忘记死亡的存在。因此,那些染上「狂战病」的人,就如同被高烧烧得神志不清一般,即便身受重伤,也能持续狂暴直到生命的终结。
「正因如此,从女巫战争结束后,这种病逐渐衰退,如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
「爱丽丝殿下的发病,可能是由于祖先遗传所致。多年来,这病一直折磨着她。直到最近,我们才通过新获得的药草制成的药剂成功根治。」
「——」
「……这件事结果使得爱丽丝殿下不得不远离阁下。」
坐在床旁边,莱雷克解释着事情的经过。而倾听着这些话的爱丽丝躺在床上,轻轻触摸着心口,呆然地望着天花板。
这里是穆兹克家的城堡,在城主失去后,这里被艾尔阿汉提军接管,目前包括爱丽丝在内,艾尔阿汉提家的相关人士正使用着这个地方。
尤加尔多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他必须赶往帝都鲁普加纳举行加冕仪式。作为『选帝之仪』的胜者,尤加尔多获得了作为第六十一代佛拉基亚皇帝的资格,证明了他是这个帝国中最值得尊敬的人。明明应该是爱丽丝在他身边,为尤加尔多的胜利送上祝贺。
爱丽丝紧紧咬着嘴唇,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如果不这样做,渐渐涌上心头的泪水会让她忍不住怨责在身边的莱雷克。而实际上,莱雷克一直都是为了拯救身患绝症的爱丽丝,以其渊博的知识尽心竭力地努力着。
谁又能预测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对不起,爱丽丝殿……」
尽管如此,看到爱丽丝用手捂住脸,莱雷克还是迁怒于自己。他寄予深厚歉意的声音传来,可爱丽丝只是摇头。
「请不要这样,老师。老师,您没有做错任何需要道歉的事情啊……」
「但是,爱丽丝殿……」
「没人会明白的!因为我的病缠身多年,谁都不会想到那位大人的荆棘竟然对我毫无影响,谁都不会,真的。」
是的,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一点。
围绕着这「狂战病」的一切都是出于善意创建的。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过失者,那既不是发现草药的维特卡,也不是将其煎制成药的利内克。真正有错的,是得了这种病的爱丽丝。
「但是,如果我不是病人的话,就不会遇到大人。」
「爱丽丝殿……」
「……就像是做梦一样。我这样的乡村姑娘,居然能被像大人这样的英俊高大、即将成为帝国皇子的存在所关怀。而且,他不仅仅是个皇子,还会成为皇帝,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
「即便他尽心尽力,这一切的努力,我却全都毁掉了。」
在那山丘之上,与尤加尔多的初次相遇,从星空下的谈话开始,两人的关系最终被爱丽丝这个存在全然摧毁了。
尤加尔多再也无法看到尤加尔多的脸,无法再触摸到尤加尔多的身体,也无法直接用尤加尔多的声音呼唤爱丽丝的名字,再也不能被他触及,再也不能被他注视。
「我……真是个糟糕的女人。」
※※※※※※※※※※※※※※※※※※※※※※※
在空无一人的王座之间,尤加尔多凝视着弗拉基亚的国旗。那面旗帜悬挂在王座后方的高高天花板上,上面镌刻着被剑贯穿的狼,这正是弗拉基亚帝国的国徽,象征着帝国人民的高贵和骄傲。
如果这面国旗上所刻的「剑狼」才是弗拉基亚帝国皇帝应具备的资质,那么尤加尔多算得上是真正的「剑狼」吗?作为被告诫要坚强、勇敢的帝国子民的领袖资格,自己真的拥有吗?
「若是让吉尔德奥哥哥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会遭到他的诅咒吧。」
吉尔德奥充满活力和野心,追求帝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
不仅仅是吉尔迪欧。这次拥有参加「选帝之仪」资格的皇子共有二百一十二名——无论是选择参战的,还是无法选择的,他们的生命都化作基石,尤加尔多因此在帝都鲁普加纳的水晶宫中,得到了坐上王座的资格。
脚下的红色地毯如同鲜血般殷红,虽然它未曾真正染上血迹,却仿佛渗透着尤加尔多那二百一十一位兄弟和为此献身者的鲜血。他踩着这条地毯,堂而皇之地走向无人之地坐上王座。
「『狂战病』……」
在王座上,尤加尔多低语着,手中握有一封信。那是通过响箭传来的信函,信中详述了倒下的爱丽丝的病情和治疗方法,并解释了她身上所发生变化的原因。
简单而言,爱丽丝一直以来都抱有一种未曾自觉的顽疾,这种顽疾一直保护着她不受尤加尔多的荆棘束缚。然而,无论其效用如何,病终究是病,疏忽不治会危及生命。经过治疗,爱丽丝从多年的病理中解放,却因此失去了逃离荆棘束缚的手段。
「——吾之星。」
尤加尔多想起了阿丽丝痛苦不堪、甚至无法触碰的模样,不禁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默默地为她的安宁祈祷。信中详细描绘了她在穆齐克家的城堡中休养的情况,告知她已经稳定下来,没有留下「狂战病」的后遗症,并在逐渐康复。然而,尤加尔多仍然迫切地希望她的痛苦记忆能够尽快淡去。
——恐怕,尤加尔多再也无法与阿丽丝接触了。他无法用手指梳理那金色的发丝,无法用手掌抚摸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无法在她羞涩望向他时轻吻她的眼睑,也无法拥抱那纤细而令人怜爱的身躯。
但他心中只愿——
「只要你能找到宁静的生活,我就满足了。」
这便是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挑战「选帝之仪」的初衷。阿丽丝的家乡曾遭到匪徒袭击,她的家人因此丧命。即便如此,她仍向仇敌恳求饶命,表现出无比的慈悲。尤加尔多深知,在他死后,阿丽丝将不得不在这铁血法则主宰的弗拉基亚活下去。他必须亲手为她创造一个不再轻易被践踏的环境。
正因如此,尤加尔多选择参与「选帝之仪」,并立志成为皇帝。
将爱丽丝迎为皇妃,与她一起分享时光,长久生活下去——这不过是尤加尔多心中潜藏的欲望,仅仅附属于最初的愿望罢了。这样的欲望,不值得在让爱丽丝受苦的情况下予以优先。
「我,已经足够幸运了。——接下来,只需让自己所拥有的与之相称便可。」
※※※※※※※※※※※※※※※※※※※※※※※
「你开什么玩笑!」
那只挥舞着的手臂用力扫过,用于军议的长桌瞬间四分五裂。散落在帐篷内的木片四处飞溅,乌翰特用洁白的手帕掩住嘴唇,皱起了纤细的眉毛。
「没有人开玩笑,请冷静下来。」
「你觉得这种情况能冷静吗!那混蛋领主好不容易快变成皇帝了,现在却……这样!这样!」
愤怒的沃尔卡斯怒声咆哮,狭长的金色瞳孔紧缩着。面对他这般狂怒的缘由,乌翰特双手在脸前来回搓动。
「真是意外啊。」
「啊?有什么意外的?到底是哪里意外……」
「难道不是这样吗?对于沃尔卡斯阁下来说,这样一来,您就再也无法接近爱丽丝小姐了。而您心系爱丽丝小姐——」
「——住口。」
语音方落,沃尔卡斯的兽爪已逼向维特卡的颈项。这速度快得如同眨眼之间。维特卡根本无力跟随这位帝国顶尖强者的动作,何况他连基本的防身术都未曾习得。然而,沃尔卡斯仍保留了足够的理智,没有让兽爪深深割入维特卡的颈部。
「我欠那个女人的情,一个无比巨大的情,仅此而已。」
「就当是这样吧。」
「你这家伙……」
「——住手吧!」
维特卡在被锋利如刀的兽爪挟制之下,仍不甘示弱地刺激沃尔卡斯。这时,一道清亮的女性声音制止了险些升级的冲突。她正是现场目睹这一切的特里奥拉。
「沃尔卡斯大人,请冷静些。不要被激怒。哥哥,请不要故意挑起他的怒火。」
「啧。」
特里奥拉的话让沃尔卡斯不满地咂舌,他把维特克推到一旁。维特克退后几步,只能无奈地举起双手,对上妹妹严厉的目光。
特里奥拉看到两人分开后,叹了口气说道:「眼下,最痛苦的莫过于尤加尔多阁下。明明在『选帝之仪』中胜出,只差举行加冕仪式就能称帝……」
「就像在象棋盘上的最后一招……就在决定胜负前,竟然掉进了这样的陷阱。」
「你说得倒轻巧。说到底,不就是你送来的草药,才害得爱丽丝和那领主出了事……」
「那么,难道应该无视爱丽丝小姐的病情吗?确实,如你所言,也许让爱丽丝小姐病逝之前,和阁下平静共度时光更为合适。」
「哥哥——!」
特里奥拉厉声指责兄长的过分言论。若非她及时制止,沃尔卡斯的怒火或许会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对维特克造成更大的伤害。可见,他的话已经严重越界。
「请不要说这样的话……沃尔卡斯大人,将爱丽丝小姐的病痛归咎于哥哥是毫无根据的。」
「那……那我该怎么办!」
沃尔卡斯被愤怒驱使,紧咬着牙齿,双手抱头。在他充满绝望的呐喊中,特里奥拉无奈地低下了头,因为她并没有答案。或许整个帝国都没有谁能给出答案。
「哥哥……」
「别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脸和声音,特里奥拉。作为我们家的人,要挺直腰板。无论怎样,『选帝之仪』已经结束。首先要做的是准备加冕典礼。」
「准备加冕典礼……可是,尤加尔多阁下……」
「必须要站起来不可,这不是游戏。阁下也明白这一点。」
在尤加尔多和爱丽丝的问题之外,威特克尔提出了应当推进的仪式话题。正如威特克尔所言,既然『选帝之仪』已然结束,便不能再让皇位一直空悬。皇帝的缺位意味着对邻近的亲龙王国和都市国家的无防备。因此,『选帝之仪』的决断才如此迫在眉睫。
「沃尔卡斯殿,我和妹妹将开始准备仪式。您则……」
「我要去找爱丽丝。在战斗结束后的这里,我没什么用处。而且……」
「而且?」
「如果『选帝之仪』结束后,还有谁想捣乱的话,那里是最不能放松警惕的地方。」
说完,沃尔卡斯站起身,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出帐篷,避免头碰到顶。特里奥拉对着沃尔卡斯弯曲的背影呼唤道:「沃尔卡斯大人……」
「嗯?有什么要跟爱丽丝说的吗?」
「我想请您……那个,」她欲言又止。
「哼,你我都没什么特别能对她说的。」
「……请保重身体。」
被说中了心事的特里奥拉,只能这样说。沃尔卡斯没有回应她的托辞,径直走出了帐篷,留下戈尔达里奥家的兄妹。
「真是棘手啊,没想到治好了爱丽丝大人的『狂战病』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产生反效果。」
「不会的……这样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到的。哥哥,不要责怪自己……」
「是的,谁都预料不到……」
「……哥哥?」
挂着微笑、把双手合在胸前,这样回答的维特凯让特里奥拉感到有些不安。
特里奥拉心中闪过一丝隐含深意的话,如同一根刺在心头久久不去,随后她回想起先前威特克所说的「事与愿违」。所谓「事与愿违」,便是指为达成某种结果而采取的行动未能如愿以偿。
爱丽丝的「狂战病」终于得到了治疗,然而,这也使得她难以从尤加尔多的荆棘束缚中逃脱。事情却不仅仅如此。
「——尤加尔多大人的『荆棘的血咒』竟然扩展了其影响范围。」
威特克的语气中流露出意外之情,他的话语暗指尤加尔多和爱丽丝的重逢虽然未能实现,却引发了『荆棘之王』尤加尔多的一场异变,那便是『荆棘的血咒』的进一步扩展。
此前,尤加尔多的「荆棘的血咒」的影响范围约在百米之内,尽管每天有所误差,但如今却大大改变。诅咒的影响范围骤然扩展至数百米,甚至连『对话镜』也被其穿透,使心灵束缚不再受物理距离的限制。
「如此一来,我们为大人撒下的『对话镜』全都变得毫无意义。要是诅咒的效果一直这样变化不定,那我们所收集的魔具也将失去任何价值啊。」
「并非毫无意义吧。实际上,在『选帝之仪』中确实起到了作用。阁下的诅咒,也未必会一成不变……」
「我们家的人会用带有希望的预测来谈论未来吗?」
「——」
「诅咒变得更强了。我只能想象它越来越强,却无法想象它会变弱或消失。——阁下只会愈加孤独。」
威特克尔那带着某种确定性的平静声音,堵住了特里奥拉的反驳之词。兄长的话是对的,特里奥拉心里也是明白的。但是,如果承认这一点,那对尤加尔多来说实在是太悲惨了。
通过『对话镜』进行的远程交流也被切断,唯一能依靠的爱丽丝也无法再接近尤加尔多,现在的他,真的只能独自一人。
「诅咒更强了,孤独也更深了,是吗?这样啊,是这样的……」
特里奥拉紧握着自己的手,威特克尔则停止了搓手的动作,低声喃喃道。那如丝般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仿佛想要借珍稀的琥珀色眼瞳去窥探这个世界,或是那些无形的事物。
「——」
「哥哥?」
「……啊,不,抱歉。不管怎样,我们要为加冕仪式做好准备。与阁下的交流只能依靠古老的手段,像是飞箭传信,继续吧。把大家召集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维特卡耸了耸肩,以一贯的语气回答,特里奥拉点头后便离开了那里。
在意外发生时,维特卡能够不停止脚步,立刻制定出下一步的方针,这是他的美德。特里奥拉平时也一直受益于哥哥那果断的决策——至少平常是这样。
然而,在这个时候,特里奥拉的心中泛起了一点小小的疑虑。
「弄巧成拙了吗。」
治疗艾丽丝的「狂战病」背后,或许是为了追求某种成果的疑虑始终未能消除。如果这出于对尤卡尔德和艾丽丝的考虑,那就无可厚非。可是,如果并非如此,那将会是……
最后指示前,无声若独白般的维特卡嘴唇微动。悲哀的是,作为戈尔达里奥家的女儿,特里奥拉还是读懂了他的唇语。维特卡无声地呢喃道:
「现在,怎样才能有最『戏剧性』的发展呢?」
※※※※※※※※※※※※※※※※※※※※※※※※
加冕仪式的日子临近。
时光缓缓流逝,"选帝之仪"结束后,整个帝国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新皇帝登上那空旷已久的王座。不负众望是理所当然的,不存在任何背叛的理由,更没有人能使她合理地违背使命。
爱丽丝在穆济克家的城堡中,毫无意义地等待着那个关键时刻的到来。
「身体状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站在宽敞而奢华的房间里,爱丽丝凝视着那晴朗的天空,心中却满是愤懑。事实上,她的身体状况好得出奇。在不知自己曾患有「狂战病」时,爱丽丝总觉得哪怕是在静止的时候,身体里也潜藏着一种无法摆脱的疲惫感,而现在,那种感觉已完全消失。
然而,本应从身体中消失的那些沉重负担,却悄然移到了她心灵的深处。
虽然爱丽丝以「调养」为借口留在城中,但这是怎样的调养呢?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无恙,如此广阔空旷得让人难以安宁的房间里,她实在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在艾尔阿汉提家的宅邸时,爱丽丝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令尤加尔多感到困惑。
尽管如此,那时至少还能找到一个借口,那就是照顾尤加尔多,这算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对于这样的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哟,你这悲剧的公主模样还真够可以的,臭丫头。」
「——!」
爱丽丝猛然抬起头,瞠目结舌,似乎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跳。
透过面前的大窗,一只锐利如兽爪的手紧扣住窗框,将一个黑色的巨大身影拉上来,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那是——
「沃尔卡斯……?」
「除了我,还有谁会从窗户进你的房间?」
「……这种事情,你就别得意了。」
爱丽丝没好气地撅着嘴抱怨了一句,赶紧侧身让开,为要进屋的沃尔卡斯腾出地方。
沃尔卡斯不动声色地迈进房间,看了一眼被迫让开的爱丽丝,随即抓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呀,你在干什么……」
「眼睛红红的。你果然一直在哭泣吧?」
「唔……这、这和你没关系吧。」
「啊?怎么可能和我没关系。」
沃尔卡斯猛地靠近,用低沉的声音俯视着爱丽丝。她无力地移开了视线,但不是因为畏惧他的威胁。她明白沃尔卡斯这番举动并无敌意,也没有恶意。
爱丽丝之所以避开他的目光,是因为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在那双眼中映出了自己那副可怜而无力的模样。
「……对不起。你并非没有关系。这是我的迁怒。」爱丽丝低声道。
「我又不是傻子,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抱歉。」
「什么?」
「如果我能早点杀了那个领主最后的兄弟,我就能让你见到那家伙,听见他的声音,和他一起庆祝了。所以,我很抱歉。」
沃尔卡斯说着,仍然抓着爱丽丝的肩膀,低下了头。爱丽丝愣住了,发现他竟然在向她低头致歉,心中更是震惊不已。她万万没想到,沃尔卡斯会为此向她低头道歉。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一脸惊讶的样子。」
「我、我真的很意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对吧?」
「哪有什么很多事!最重要的就是你和那家伙的――」
「沃尔卡斯,这不是你的错。」爱丽丝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
「――――」沃尔卡斯默默无言。
「我明白,或许并不是因为时间稍微早了或晚了而导致的不同结果,就是这样。」尤加尔多的荆棘与爱丽丝的「狂战病」。这可以说是两人相遇、交谈、彼此触碰的契机与理由所带来的结果,其中并没有沃尔卡斯的任何过失。「沃尔卡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阁下军中最出色的战士吧?」「……已经没有那个领主家伙的敌人了。我待在他那里的理由也没有了。而且……」「而且?」「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我欠你的情,还没还清。」「那种事情,早就已经……」沃尔卡斯用低声快速地说着惯用的台词,爱丽丝眉目柔和地望着他。沃尔卡斯一直以来所说的欠爱丽丝的人情——很难说这已经偿还完毕。父母之仇,不知如何才能算是报答清了。不过,沃尔卡斯拼命地、倾尽全力地帮助爱丽丝所卷入的尤加尔多战争,并一直助力直至他成为皇帝。这个结果,还不够吗?这样还不能原谅沃尔卡斯吗?「——不,还远没有偿还。」
「———」
爱丽丝的心思,被正面否决了,那就是来自沃尔卡斯的声音。沃尔卡斯紧咬着锋利的牙齿,抓住爱丽丝的肩膀,他的力量足以轻易将爱丽丝那纤细的身躯碾碎,但他却只是握着她,继续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欠你的人情,终其一生也无法偿还的,巨大的人情。所以……」
「沃尔卡斯……」
「所以你一辈子都能随意差遣我。为了你想做的事情,可以随便用我,爱丽丝……!」
沃尔卡斯咬紧牙关,仿佛在呕心沥血般地诉说着。这番灵魂深处的呐喊传入爱丽丝的耳中,她感受到全身如同被雷霆贯穿一般。而这时,她终于明白,在他们之间那些为了不忘记彼此的借贷而相互交付的对话中,隐藏着沃尔卡斯的真正心声。
一直以来,沃尔卡斯比爱丽丝所想的要更加不断地、竭力地呐喊着。
「我很强,但脑子不好使。如果想让你和那家伙,再次像以前一样相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你和老师去想出办法吧。想到办法之后,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为你做到。」
沃尔卡斯勇敢地承认自己头脑简单。然而,爱丽丝心里却觉得他错了。沃尔卡斯并不笨,真正愚蠢的反而是她自己。因为自己才是那个无法直面眼前心愿,总是用复杂的逻辑掩饰真心的人。
沃尔卡斯总能找到不放弃的理由,而她却总是在寻找放弃的借口。她试图与不可再见的尤加尔多和解,却想着让那位温柔的『荆棘之王』独自承受所有。
「——啊。」
一滴泪水悄然从爱丽丝的眼中滑落,顺着脸颊而下。猝不及防的眼泪让她微微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沃尔卡斯靠近过来,舔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
狼人粗糙的舌头轻轻掠过她的脸颊,仿佛要把骨头从肉中剥离一般。这样的舔舐方式令她惊愕不已,而在感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后,她更加不知所措。
「你、你刚才……」
「啊?因为你在哭。」沃尔卡斯理所当然地说道,「群中的成年人安慰孩子是理所当然的。」
「到底谁才是大人,谁才是孩子啊!真是的,你这个人真是……」脸上的表情轻描淡写,像没什么大事似的,爱丽丝的脸涨得通红,一边用手掌擦拭被舔过的脸颊,一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肩膀的力气。看到她这样,沃尔卡斯的手也从爱丽丝的肩膀上移开了。真是的,这个狼人真是一如既往。
「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帮我吗?」
「我不是说了吗,对你这个……」
「有很大的欠债,是吧。」
「哼。」沃尔卡斯轻哼一声,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看到沃尔卡斯的笑容,爱丽丝虽然有些无力,但也还是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并没有什么改变。爱丽丝的『狂战病』依然没有治愈,她仍然无法摆脱尤加尔多的荆棘束缚。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将一切抛弃。没错——
「我有事情想告诉阁下……」她要用整个「爱丽丝」这个存在去面对他,去到他身边。——爱丽丝心意已定的时候。
「——爱丽丝殿!糟了,莫伊!!」
「老师?」
莱雷克几乎是喊着冲进屋子的,连敲门都忘了。他满脸惊慌地看着房间里的爱丽丝和站在她旁边的沃尔卡斯,大声说道:「沃尔卡斯!?」然而,他很快摇了摇头,仿佛要把整个大鼻子也甩掉似的,然后说道:「现在不关这个,爱丽丝殿,请冷静地听我说!」
「说什么冷静啊,明明是你自己先不冷静吧。」
「沃尔卡斯,没关系的。……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了?」
看到莱雷克如此激动的样子,爱丽丝制止了沃尔卡斯,问道。在听到莱雷克的回答之前,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着爱丽丝的心,就在她刚决定抬起头前行的时候,那种恐惧的感觉让她心颤。而那种感觉,遗憾的是,竟然没有错。
「——维特卡・古尔达里奥发动了叛乱。他在帝都的离宫放火,妄图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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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鲁普加纳的水晶宫,是弗拉基亚帝国集合了最高的技术和艺术性建造的宫殿,不仅在帝国内,是全世界公认最美丽的建筑。
整个由珍贵魔晶石精心打造的水晶宫,由于建造所需的相关知识早已遗失,现代再无可能复制出相同的作品。因此——
「在你们准备加冕仪式期间,我让他转移到了其他宫殿进行刺杀。因为那座水晶宫可是无法替代的弗拉基亚的瑰宝。」
「——。尤加尔多阁下也同样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啊。」
「那只是你这么认为罢了。被你一心爱慕的男人,在你眼中自然是世界上唯一无二、完美无缺的对象。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又为何要举办『选帝之仪』呢?」
「——」
「世上没有无可替代的人物。即使是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阁下也不例外。我以为身为我们家族的一员,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听着这些隔着铁栅栏的话,特里奥拉在牢笼中低下了头。被强行关进牢里的她失去了平日的优雅风度。她的长裙被撕破,艳丽的红发凌乱不堪,妆容也尽数崩溃。而面对这样的特里奥拉,维特卡冷冷地俯视着她。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特里奥拉打乱了维特卡一生中最大的一场谋划。
「被至亲背叛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你还真是个罪人,特里奥拉。」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哥哥。尤加尔多阁下被他全心信任的人背叛,心中该是何等痛苦啊。」
「阁下会感到痛苦?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自他记事起就一直被荆棘紧缚心脏,却从未知晓痛苦滋味。就算被臣下背叛的痛苦,他也不可能感受到吧。」
「哥哥……!」
特里奥拉紧握铁栏,力道之大甚至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都弄裂了。但她毫不在意,愤怒地瞪视着无情的威特卡。
面对特里奥拉犀利的目光,威特卡耸了耸肩。
「看清现实吧,特里奥拉。阁下的『荆棘血咒』正在不断扩散。他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成为佛拉基亚帝国的皇帝了。因此,需要一个替代方案。」
「那就是由你来成为皇帝吗?!你只会被世人永远地视为窃取王位的奸臣!」
「没办法。『选帝之仪』已经结束,皇族中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如果是在吉尔迪欧皇子去世之前,我们还可以推举他,但现在已无法实现。所以,只能按照弗拉基亚的传统,用实力夺取帝位的人将成为下一个皇帝。」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你不就是打算这么做吗?」
「……」
虽然维特卡尔这样说是无奈之举,但特里奥拉并不相信。因为维特卡尔曾说过「计划出了差错」。他显然是有目的地治愈了爱丽丝的「狂战病」,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知从何时起,维特卡尔就渴望着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特里奥拉。因为你在暗杀行动即将开始前放走了阁下,才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不过,那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留下荆棘,要找到他并不难。」
「——」
维特卡尔只将特里奥拉的反抗视作微不足道的障碍,说完便转身离去。即使特里奥拉想要对他发难,涌上的也只是无聊的情绪,他找不到能够改变维特卡尔决心的话语。
只能勉强止住抽泣,继续说道。
「我鄙视您,兄长……!」
「——」
对于尤加尔多的这番话,威特卡尔没有作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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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加尔多完全没有察觉到威特卡尔・戈尔达里奥叛变的预兆。虽然可以说这是因为威特卡尔这个人行事周密、心思缜密,能力极高,但尤加尔多自身的不足也不能说毫无关系。无论找什么借口,尤加尔多心中始终存在着一丝疏忽。
眼看着即将加冕为フラキア的皇帝,尤加尔多的内心无法平静。他不由得为肩上重大的责任感到压力,也因为失去曾依赖的支柱而感到失落。无论他如何伪装自己,让心变得如钢铁般坚硬,那些裂隙仍然无法完全掩盖。
「如果不是特里奥拉的协助,现在可能……」
在离宫即将被点燃的危急时刻,即使被荆棘束缚痛苦不已,特里奥拉依然赶到尤加尔多身边,帮助他逃离帝都。尤加尔多可以想象,特里奥拉如此决断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心灵的挣扎,但他无法完全理解那份真实的痛苦。无论是被亲情背叛的痛苦,还是在心底铭刻的痛苦。
「真是个老练的人啊。」
离开宫殿后,尤加尔多在威特卡的指示下,不断选择避开那些追击者,避开人群,最终深入到了森林中。
这片森林位于帝都城墙之外,尤加尔多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飞驰,他能够感知到那些始终未放弃追踪他的追兵。
他猜测,那些能够精确地保持在他的荆棘束缚范围之外的追击者,很可能是帝国中最为顶尖的强者——由前任皇帝拉德卡・弗拉基亚任命的帝国最强的九名战士,即「九神将」。
按理说,「九神将」在前任皇帝去世后就应已卸任,但看来在新任皇帝的加冕仪式临近之际,他们被召回了帝都。
而威特卡则利落地将他们化作刺客,用来清除尤加尔多。
「他的缜密无疑是一种才干,过去我多次感激于此,但这次却成了麻烦啊。」
戈尔达里奥家只有依靠威特卡才能取得「选帝之仪」的胜利,一旦敌人获得他,他们将不战而败。面对这种状况,尤加尔多不得不承认敌人回过头来时的棘手。
最令人惊讶的是,这次的叛乱似乎并非经过精心策划。
「我并不认为你迄今为止的忠诚中存在谎言。」
尤加尔多因为无法接受眼前荆棘般的变化,最终选择了反叛。他结合以往的经验和现状,推测出这样的判断。或许这也是尤加尔多的误判,或许乌维特卡早已对这一刻虎视眈眈。
「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戏剧性』吗?」尤加尔多难以理解乌维特卡珍视的那种价值观,或许这些都是出于这种理念的行为。因此导致他与妹妹特里奥拉之间出现了意见分歧,两人关系分裂。
「但愿特里奥拉平安无事。」既然她选择了帮助尤加尔多逃脱,特里奥拉与乌维特卡之间的敌对关系显而易见。在从离宫逃离的时候,冒险协助他们的特里奥拉,尽管满脸因痛苦而生的冷汗,却仍坚强地目送着尤加尔多。之后,她被乌维特卡所抓获是无可避免的,相对于其他人,乌维特卡的冷酷无情是否也会对妹妹下手呢?
这一切尚未可知,也许再多思虑也是徒劳。其实,尤加尔多为何要逃跑呢?或许乌维特卡的判断才是为了守护佛拉基亚帝国的理智决策。
踏足于茂密的草丛中,尤加尔多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荆棘之王』并不适合帝国的王座。
这是由尤加尔多亲自反思自己的位置和境遇后,从理智的判断中得出的不变结论。为了爱丽丝的存在,为了她未来的安宁,尤加尔多曾打破了这个结论。然而,随着『荆棘之王』的危险性扩大,这一威胁比以往更加强大,如今若再次面对同样的问题,尤加尔多是否还能自信满满地给出相同的答案呢。
「倒不如去找伟特克,说出我的本意?」
对伟特克的要求是帝国的稳定,以及爱丽丝一生的安稳。对尤加尔多的合作,以及在『选帝之仪』中表现出色的惩罚部队的赦免,并给予领头的沃尔卡斯相应的奖励和地位。宽恕协助了尤加尔多逃亡的特里奥拉,并对她不施加任何责难。
关于艾尔阿汉提家的解散问题,这是为了完全结束尤加尔多的存在而无法避免的,所以只能对此闭一只眼。
如果这些要求得以满足――,
在这里投降,臣服于伟特克也并非不可接受。
或者想办法让伟特克给予承诺,尤加尔多则以自刃来结束这场决斗。
这无疑是最为合理且正确的判断。
「无论如何准备,对如今的我而言,坐在这王座上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答案,也许除了尤加尔多之外,所有人早已意识到。在终于达成这个结论后,尤加尔多轻轻叹了口气。徒然地扰乱帝国的治理,尤加尔多在登基仪式前放弃了一切。虽然是效仿不拉希亚的例子,但感觉自己只是为了在此断绝不拉希亚皇族的血脉而奋斗,未免显得太过悲哀。
即便如此——,
「——只要我的星星,即便是你,也能得到幸福。」
如果这一愿望能够实现,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所做的一切便也有了意义。在合上的眼睑内侧,爱丽丝的笑脸、生气的表情和害羞的神情浮现在眼前。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气息,回忆起她的体温。
清晰地,清晰地回忆起来。
自从「选帝之仪」开始后他们就分离,在「选帝之仪」结束时错过了相见的机会,即便未能再次相会,爱丽丝的记忆仍如此清晰。
「不,这实在是——」
这份清晰感过于真实。
就在这时,尤加尔多微微睁开闭着的眼睛,意识到了现实。
「——阁下。」
「——。怎么可能?」
听不见的声音、感受不到的体温、看不见的面容。尤加尔多心灵深处不断渴望的一切,此刻就站在他面前。那本不该存在的爱丽丝握住尤加尔多的手,微笑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请不要说傻话。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您身旁支持您。」她回答道。
「可是……可是!」
这并非幻觉,也不是虚假的存在。在尤加尔多面前的,正是那个真实的爱丽丝,她轻轻地撅起嘴唇,那可爱的举动、熟悉的声音与身影却在尤加尔多的脑海里敲响了警钟。
这是不该有的重逢,是不该存在的邂逅。
「这真是太冒险了……我的荆棘会将你……」
束缚、折磨、推得更远。或许特里奥拉那样的觉悟驱使着爱丽丝前来,她忍住痛苦,努力地微笑,就为了这不争气的尤加尔多。
没错,尤加尔多那颤抖的蓝眼凝视着爱丽丝——
「我看起来像在勉强自己吗?」
爱丽丝这样说着,嘴角柔和地勾起,看不出一丝痛苦的痕迹。
尤加尔多愕然地盯着爱丽丝,细细地打量她,仿佛要找出她隐藏的哪怕是手指上的小伤口。——然而,什么也没有。
爱丽丝身处尤加尔多的怀抱中,再次从荆棘的束缚中逃脱了。
「为什么,妳会……」
「因为爱。」
「爱,竟然是……」
「你不相信吗?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
爱丽丝坚定地说道,问出这个问题,尤加尔多顿时无言以对。
对于爱丽丝对自己的想法,他从未听她亲口说过。尤加尔多心中有期待,但并非确信无疑。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也不过是她并不讨厌自己——。
「我喜欢你,阁下。」
带着些微的急切与按捺不住,爱丽丝如此表白,环住尤加尔多的脖子,将他拉近,夺去了他的唇。
「——」
尤加尔多与爱丽丝的唇重合,两人的存在交织在一起。
无论是用言语,行动,还是她的态度,爱丽丝都在向尤加尔多传达着她的心意。
那么,尤加尔多,又该如何回应呢?
「——我的星星。」
两人的唇刚刚分开,尤加尔多面对着脸颊微微泛红的爱丽丝,清晰地呼唤了她的名字。被叫到的爱丽丝抬眼望去,尤加尔多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令人惊讶的是,那张恢复了斗志的男子的脸庞。
接着――,
「――我要成为皇帝。」尤加尔多说道,手握住空鞘中的真红之剑『阳剑』,将其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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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好。」真红宝剑一挥,斩击出一道斜光,击中的身体瞬间燃烧起熊熊烈焰。那名双剑的战士全身被烈火吞噬,仍努力试图挥出最后一击,但灼热的火焰却先于他的生命将双剑烧成灰烬。随之,这名战士的身体化为黑色的灰烬,随风消散。这就是最后一位,也是『九神将』笔头,帝国最强剑士的终局。
「哎呀,哎呀……真是个不得了的人啊,你。」目睹这一剧烈的结局,失去了所有同伴的维特卡呼吸困难,带着痛苦看向手握『阳剑』的尤加尔多。
维特克・戈尔达里奥所发动的叛乱,那场他以"盗帝"之名引以为傲的战斗,终于在尤加尔多的反击下画上了句号。
曾一度逃离帝都的尤加尔多归来,手持「阳剑」,接连击败支持维特克的人,成功夺回了王座。
「没想到,竟然连『九神将』都全灭,真是超出预想呢。」
「要论超出预想,能将『九神将』全员都拉入阵营的你的口才,才更应受到赞赏吧。」
「这其实并不困难。大家只是对阁下……『荆棘之王』登上皇位心生不满罢了。」
「确实如此。你们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
「不对啊?在这帝国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阁下获胜,自然便是正确,而我们这些失败者便是错误。」
维特克把手放在胸前,微微睁开双眼,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尤加尔多闭上眼,认可了这不变的帝国价值观,同时也点头承认,维特克是为证明自己的正确而战斗,然而却承受了失败与错误。
「失去你实在可惜。还有什么遗言吗?」
「真是蠢……如果我洗心革面,请求再次效忠于阁下,您会怎么办?」
「我会由衷地感到可惜,但这是不可能的。」
「哈哈,果然如此,正该如此。」
说完,维特卡笑了,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在这不足数秒的一瞬间,这位聪明的人已经深入思考了许多事情。
「首先,哥尔达里奥家会被瓦解。虽然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事业将会终止,但只要『选帝之仪』继续举行,就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建立约定。跟随我的士兵们应该会在招降之下归顺。虽然对现在与您的对话无济于事,但『对话镜』还有几面备用,使用方法就交给您了。此外,本想在您登基后再建议,但帝都北部水源的管理务必彻底,那地方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让帝都被水淹没。」
「最后说的还真不少。不过,我全都明白了。」
「太好了。对了,还有特里奥拉的事……」
「特里奥拉曾救过我。如果我能给予特里奥拉些什么,那将是感谢而非剑刃。」
「……还有一件事,可以帮我转告一下吗?」
听到尤加尔多说他无意惩罚特里奥拉,威特克松了一口气。然而,在那份安心之后,尤加尔多微微眯起了眼,仿佛洞悉了那最后一句话才是最终的目的。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不轻易表露真心的男人,尤加尔多如此思索着。而那人继续道:
「这并不是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如此行事。」
「——。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就够了。特里奥拉是个聪明的妹妹。」
那低语中,首次透露出了威特克真实的情感。尤加尔多感受到了这一点,微微低下了头。威特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单膝跪下,低下头颅,向尤加尔多献上自己的脖子。
「我家原本是历史背后的高尔达里奥家……如今却要以奸臣之名留于帝国史册,着实是因果循环的『戏剧性』。」
「威特克・高尔达里奥,你辛苦了。——至今为止的奉献,我给予赞赏。」
虽然看不见威特克低头时的表情,但尤加尔多心里坚信,他的脸上一定带着微笑。尤加尔多挥动了手中的宝剑。
——至此,「盗帝」威特克・高尔达里奥的叛乱便宣告终结。
古老的故事这样讲述着。
那是一个国王与一个少女的故事。原本孤独的国王,与少女相遇,从此不再孤单。整个故事如眼眸一瞬般短暂的回忆,如燃尽一切的烈焰般充满激情,如用一切去交换般地鲜明,指引着未来的方向。这段故事,在漫长的时间中,化为人们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永远流传,成为国王与少女的不朽传奇。
而这,正是被书写的故事中未曾提及的,古老传说的结局。
――在帝都鲁普加纳的水晶宫,庄严的王座之间。红色的地毯铺展开来,国旗上描绘的「剑狼」自建国以来见证着动荡的帝国。在这样的见证下,尤加尔多・佛拉基亚被加冕为第六十一代皇帝。象征皇权的王冠,从少女的手中接过,轻轻戴上尤加尔多的头顶,他自信地坐上王座,仪式宣告圆满完成。
完成见证任务的爱丽丝,尽力地鼓掌,庆贺尤加尔多・佛拉基亚正式成为皇帝。
大厅中回荡着清脆的掌声,这掌声来自唯一在场的爱丽丝。在只有尤加尔多和爱丽丝两人的王座大厅,举行着世上最孤寂的加冕仪式。然而,两人脸上却没有一丝阴郁。
「恭喜您,阁下。」
「是啊。是否值得庆贺还未可知,但我完成了这一步。不过——这仅仅是开始。」
「——嗯,是的。」
爱丽丝轻轻拭去眼角浮现的泪水,对尤加尔多点头致意。经历了一场大的战斗,并结束了随后的艰辛战斗后,尤加尔多终于坐上了王座。正如他所言,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尤加尔多心中坚持的愿望和计划,正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动力,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终于可以付诸实践。
而在他决定要付诸实施的众多计划中,首先尤加尔多期望实现的是:
「我的星球……不,爱丽丝。」
「是,阁下。」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
「————」
「理由有一百一十四个。我可以一个一个说给你听。」
「不需要那么多解释……只需告诉我最大的一个理由就好。」
尤加尔多正准备不假思索地进入说明,却被爱丽丝的话语打断。他微微一愣,但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我爱你。因此,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
「——好。」
爱丽丝听闻尤加尔多的求爱,那圆润的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如此答道。在看到她微笑的瞬间,尤加尔多拉住了爱丽丝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交汇了一个甜蜜的吻。
那是无人见证的,唯有一个国王与一个少女之间,彼此心意结晶的时刻。微风拂过,唯有那飘扬的弗拉基亚帝国国旗,和旗上被剑刺穿的狼,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接着——,
※※※※※※※※※※※※※※※※※※※※※※※
登基大典结束,尤加尔多・弗拉基亚成为第六十一代皇帝。虽然典礼的具体场景无人得见,但他即位的事实立刻传遍四方,迅速传达至帝都和整个帝国,这次的「选帝仪」也就此画上了完美句号。
尤加尔多在所有参与「选帝仪」的皇子中成为最后的胜者,并在即位大典前亲自平定了一场发生在帝国内部的叛乱,亦被广为传颂。
暗中活动的高尔达里奥家族,历史上留下了作大规模叛乱者的名声。然而,若惠特克还活着,他必定更会利用这次叛乱的事实,来进一步增强尤加尔多的威望。
无疑,这可以说是一个让人相信是正确选择的结局。
当然,即使尤加尔多顺利登基为帝,也依旧面临重重困难。
尤加尔多的茨力仍未消减,他无法使用『对话镜』,而且周围数百米内无人能够靠近的状况也没有改善。
在这样的限制下,必须创造条件,让尤加尔多能够无碍地履行皇帝的职责。
讽刺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原本最值得依靠的维特卡不在了,这无疑是尤加尔多政权的一大损失。
然而,对尤加尔多政权来说,最大的问题还不是维特卡的缺席。
那是——
「咳,咳咳——」
回到自己的房间,爱丽丝用手捂住嘴,大声咳嗽起来。
咳嗽持续不止,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反复地咳了几十秒后,她才终于平静下来。
她平静下来后,看向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沾满了手掌。
「爱丽丝小姐,您太勉强了。」在她身旁蹲下的是利内克,他轻声说道。
咳嗽不止的爱丽丝跪倒在地,他轻轻抚着她的背。对于他的关心,她似乎并未察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我、我没事。并没有勉强,一点也没有。」
「都咳血了,还说自己没勉强,这才是强装出来的吧!……果然,这样的做法还是该停止才对。我宁愿尤加尔多阁下出了事,也不想看着爱丽丝你这样——」
「我真的,没有勉强,老师。只要是为了他。」爱丽丝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迹,坚决地回答。对于这样的回答,莱雷克一时语塞。
看到他因为自责而黯然神伤的样子,爱丽丝越发清晰地意识到,是自己通过利用他的罪恶感,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那一天,尤加尔多被威特克尔背叛,帝国面临前所未有的政变危机,局势动荡之时,爱丽丝不得不做出重大决断。在那一刻,平常迟缓的思维竟飞速运转,她仿佛看到了尤加尔多接受威特克尔的叛乱之刃,走向死亡的幻象。
作为『荆棘之王』,他影响力的扩大会妨碍到帝国的政务,尤加尔多认为,既然已经完成了「选帝之仪」,退位的唯一选择便是赴死。
如果没有与爱丽丝的缘分,尤加尔多本是个毫无野心的人,他会选择退出「选帝之仪」,只希望能安抚自己的领地。然而,爱丽丝却清晰地预见到了一个可能的未来,那就是尤加尔多接收到刀刃的一刻——。
「这样,绝对不行……」
一想到尤加尔多可能失去生命,爱丽丝便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失去所爱之人的事实,对她而言,就像是整个世界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然而,这还不仅仅是因为感情。
这个世界不应失去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他拥有杰出的能力,是值得每个人尊敬的品格高尚者。如果他能坐上皇帝的宝座,佛拉基亚帝国的许多事物都会向好的方向转变。爱丽丝可以作证,因为她曾生活在艾尔阿汉提领,正是尤加尔多的力量让那里成为如此美好的地方,也必然能在帝国全境带来积极的影响。
所以,正因为如此——
「老师,我有个请求。」
「莫伊……?」
「关于『狂战病』,我也进行了调查。用于治疗这种病的药草……如果是老师的话,应该也能有其他的用法吧?」
「那是……莫伊!?不可能!」
「什么!?喂,你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爱丽丝的话刚刚开了个头,心思敏锐的莱雷克便瞪大了眼睛。在她身边,支撑着爱丽丝的沃尔卡斯提高了声音,要求解释。
爱丽丝握住支撑着她的沃尔卡斯的手,说道:「我的身体怎样都无所谓。——请,让我能再一次与那个人相见。」
于是,莱雷克替她煎制了一种模仿「狂战病」的药汤。通过饮用这种药汤,爱丽丝能够承受巨大的身体负担,像以前一样,屏蔽一定程度以上的痛楚,从而可以接近尤加尔多。
然而,这种巨大的负担无疑会迅速消耗爱丽丝的身心。
「这根本算不上药汤。我……我煎制的是毒药。」莱雷克肩膀颤抖,流下悔恨的泪水,爱丽丝心痛地看着他。
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不断背负着悔恨的是爱丽丝。因为自己的残酷任性而让他参与其中,爱丽丝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粗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后爱丽丝被抱了起来。
粗壮的手臂被浓密的兽毛覆盖,持有这双手的人知道爱丽丝在房间里吐血。
「你呆在这里,会很奇怪吧。你应该成为下一个『九神将』的……」
「我不会成为。我不效忠帝国,而是效忠于你。」
「——」
「我也对皇帝说了这件事。他说,这样也无妨。」
黑色狼人以粗鲁的语气说完,发出难以捉摸的低吼声。若那是愤怒,这愤怒究竟指向何处?若那是悲伤,又究竟为何而起?
「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用知道。喏,这是水。」
她被扶坐在床上,递来一杯水。爱丽丝咽下那带着血腥味的水,深吸一口气后,尽量挤出一个血色全无的微笑。
「嗯,我觉得好多了。现在完全没有问题。」
「戴冠礼结束了。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再会无聊地去挑衅那个皇帝了。那个眯眯眼的家伙虽说无聊,但……」
「不行,我不会停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因为我想待在阁下的身边。」
在沃尔卡斯大发雷霆,为爱丽丝的身心忧心不已时,爱丽丝只是这样回答他。那并没有任何正当性,也并非出于对佛拉基亚帝国未来的考虑,更不是对了解内情的沃尔卡斯和莱雷克的关心,只是爱丽丝自己的任性。作为一个名为爱丽丝的女人,仅仅因为想待在尤加尔多这个她所爱之人的身边。
仅仅为了这个理由,她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伤害那些待她很好的人,最重要的是,在欺骗着所爱的男人的同时,不断饮下毒药。
「轻蔑我吧。老师,如果您只教我煎药的方法,我就……」
「这药——!」
「————」
「这是一种难以掌握的药物。光是教给你也未必能做到。而且,我有责任为自己的应允负责……」即使感到痛苦,莱雷克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拒绝了爱丽丝的提议。
在莱雷克的话语下,爱丽丝垂下了目光,然后看向沃尔卡斯。她在那狼人金色的瞳孔中,寻求着自己决策的惩罚。
「我绝不会远离你,记住这一点。」
「——。固执。」
「轮得到你说吗,笨蛋。」
听到这静静的但至今为止最温柔的恶言,爱丽丝轻轻地笑了。
于是,爱丽丝钻进了她刚刚坐过的床铺,开始休息。她必须尽量保存体力,除了继续和尤加尔多相处,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不论醒着还是睡着,她的心思从未离开过尤加尔多。就像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女那样热情澎湃,但又不像那样轻飘飘地沉醉于梦中。
「尤加尔多阁下,我对您……」
爱丽丝,深爱着这位『荆棘之王』,不惜付出生命。
「我爱您。」
※※※※※※※※※※※※※※※※※※※※※※
那一天,连日的阴雨消散如烟,晴朗的天空让人觉得今晚繁星将再次在夜空中闪耀光辉。她从不讨厌星星。不管去到哪里,无论在做什么,只要抬头仰望夜空,星星永远在那里,不变的存在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慰藉。
即便太阳会升起又落下,即便月亮会盈满又亏缺,星星却不会有这样的变化。因此,她一直喜欢星星。
曾有人唤她为「我的星星」的女子,便是如此。
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称呼一个女人。到底得多厚的脸皮,才能毫无顾忌地那么称呼别人呢?对于自己来说,这实在是太难了,做不到。然而,那种想要如此呼唤的冲动,自己却理解了。
强者也好,弱者也罢,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人类还是异族,在黑暗中行走总是令人恐惧。星星,是导航的指引,是可以拯救自己脱离那些无比恐怖之物的指引。因此,她的存在,对自己来说,也是那颗星星。
「――ッ」
心脏仿佛要炸裂般地疼痛,沃尔卡斯努力在喉咙深处压抑住呻吟声。那纠缠的荆棘,无法触碰的刺尖穿透了生命的源泉,即便是被誉为帝国顶尖战士的沃尔卡斯,也几近思绪破裂的痛苦。然而,这难以忍受的痛楚,与心灵的冰冷、碎裂相比,却显得微不足道。
「――你真是个傻瓜」
他压抑住呻吟声,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的心声还是从嘴边溢出。在弯腰的沃尔卡斯脚下,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身影映入眼帘。她有着柔顺的亚麻色头发,稚嫩的面容上涂抹着掩饰病态苍白的妆容。为了抵抗疼痛,曾服下毒药而勉强装作坚强的女子,身体纤细而单薄。
尤加尔多・佛拉基亚抱着已经失去血色的爱丽丝,她倒在他的怀中。她背到胸口的锐利伤口,是她面色惨白的原因。那伤口似乎像是被锋利的刀刃从背后深深划开,她生命的火焰已经熄灭。——不,这并非刀刃所为。
是兽爪撕裂了缠绕着她心脏的荆棘。
尤加尔多的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一个小小的、象征生命的源泉。
「……为什么。」
他微弱而细微的声音,随着水晶宫庭园的风飘散而去。
两人原本在这里约定见面。每天忙于政务的他们,总会抽出时间,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共度片刻,而这便是他们习惯的相聚所在。然而,此时此刻,尤加尔多面对不应存在的黑色猛兽以及不该出现的惨状,只能瞪大蓝色的双眼,愣住在那里。
「为什么"这个词中包含着数不尽的疑问。
而这些疑问,无数次在他心中翻涌。
他反复思索,若是这爪子要夺去的话,或许应该是他尤加尔多,而非爱丽丝的生命。
这样的选择,似乎更加符合他内心深处的愿望。
然而,在从一个小群体的首领变为一个大群体的首领的过程中,他逐渐理解了尤加尔多这样一个领导者对于更大群体的重要性。正如爱丽丝所说,从弗拉基亚帝国中夺去尤加尔多是完全不可能的。失去尤加尔多之后,帝国将陷入混乱与崩溃,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这是他、爱丽丝、尤加尔多,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因此,他无法,也没有做出那种选择。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要想让她不再承受痛苦地饮下毒药,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让她失去喝下毒药的理由,要么让她无法再饮下毒药。
于是他——
他大张着嘴,将手中那轻若无物的生命之源送入口中。鲜血的味道在口中弥漫,他将其咀嚼、吞咽、直至胃中。黑色的兽毛被她流下的血染上,他慢慢站起身,仍抱着那纤细的身体,眼神与对方相接。
如果失去爱丽丝,尤加尔多或许会陷入绝望。为了尽可能延缓那一刻的到来,爱丽丝削减着自己的生命,持续微笑。而他,用自己的决断终结了那一切。他已有让她继续下去的备选方案。
愤怒吧,尽情地怒火中烧吧,『荆棘之王』。
那愤怒将——
「为什么?」
「这就是狼人本性的命运。从一开始被施舍怜悯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待此刻的到来,蠢货。」
「沃尔卡斯——!!」
展示着沾满鲜血的獠牙,他嘲讽地笑着说出这句话,紧接着,一阵剑风席卷而来。空鞘中抽出的那把神圣的「阳剑」,带着足以焚烧整个世界的炙热逼近。沃尔卡斯紧抱着艾丽丝,试图迎击这即将袭来的光辉之刃。
然而,那以能撕裂钢铁为傲的兽爪,却连弗拉基亚帝国至宝的这一剑都无法承受——指节被斩飞,手腕被切断,右臂在肘处被削去。
就在这时,「阳剑」弗拉基亚展现出它真正的威力。
「——呃」
在感受到手臂被斩的疼痛之前,沃尔卡斯的视野已被鲜红所淹没。斩击的起点燃起了伤口,漆黑的狼人全身被烈火吞噬,呼吸被阻断。
在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沃尔卡斯低头看向怀里的艾丽丝,发现她的身体丝毫未受波及,不由得对这非凡的武器感到无奈。尽管无奈得几乎要烧毁意识,他仍不能轻言放弃。
因为接下来,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沃尔卡斯一直以来珍视着他的族群。
群体,意味着归属的一切事物。它可以是弗拉基亚帝国,是艾尔阿汉提军,是与莱雷克等人的伙伴关系,亦或是作为狼人身份。在沃尔卡斯看来,这些都是衡量事物的首要标准。但现在,这已存在的优先顺序发生了改变。他决定将「星辰」置于一切之上,而不是群体。
「别以为这就结束了。」
尽管身体被灼烧,沃尔卡斯用仍存肺中的微弱呼吸,对着那火幕后的尤加尔多坚定地说道。被「阳剑」的火焰焚烧,灵魂几乎被不熄的烈焰吞噬,无论沃尔卡斯此刻说什么,都可能被视为垂死者的固执。然而,即便如此,尤加尔多无法阻止一个即将死去之人的话语。他了解那是怎样的『荆棘之王』。
「即便你杀了我,你也会被憎恨。我和其他同胞的獠牙,终将……」
「如今你还在说这番话——」
火幕的另一侧,尤加尔多的表情因悲痛而扭曲,话语戛然而止。情感的风暴或许促使他想要怒斥沃尔卡斯,但他隐忍住了这个冲动。
「若是你的恶意依仗同胞,意图向帝国伸出魔爪,尽管来吧。我必定会用自己的双手彻底根除这恶心。」
「……哼。」
尤加尔多这样艰难地说道,沃尔卡斯则笑着听完了他的表白。纵使刚登基为皇帝,但尤加尔多依然保持着理性的言辞。然而,若是平时的尤加尔多,他即便是动刀动枪,也需要经过耐心的对话。而这次,他跳过那些步骤,直接向沃尔卡斯挥舞了「阳剑」。
「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罢了。」沃尔卡斯看到了爱丽丝的死,让尤加尔多失去了理智,这样抱怨道。
生存的意义已然赋予,应该完成的事情也已留下。虽然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些许歉意,因为优先考虑了星星,并卷入了与此无关的『狼人』群体,但没有后悔。
剩下的就只有:
「你慢慢来吧。」
因为在这自作主张的事情被责备的期间,沃尔卡斯可以独自占有她。
那便是沃尔卡斯,这位曾爱过『荆棘之王』的少女的狼人的选择。
唯一ヴ尔卡斯错误估计的是,尤加尔多・弗拉基亚对爱丽丝的爱,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看着爱丽丝饱受痛苦,令他无法忍受,于是他根本上消除了导致这一切的原因。
他用自己的方式,将爱丽丝给予尤加尔多的生命意义重新灌注,期望借此拯救弗拉基亚帝国免于覆灭。通过赋予生存的意义,他试图这样做。
这一计划虽然实现了,但达成的方式却超出了他的预期。尤加尔多公开了爱丽丝的死,以及这一死由谁带来的事实。他下令捕捉并处决所有杀害爱丽丝的狼人及协助犯下此罪的地鼠人。
如果这种被愤怒驱使的行为成为尤加尔多继续掌权的理由,那么可以说,某种程度上,计划是成功的。然而,事实却是,这个判断既正确又错误。
尤加尔多对狼人和地鼠人发布的无情命令如同计划中的那样,但他并非出于愤怒才做出这决定。尤加尔多的命令不仅仅是出于愤怒的缘故。
借用那些生命,即使心爱的星球已死,也不让其灭亡,这就是尤加尔多所做的——
「——阁下,有一种诅咒名为『魂婚咒』。」
在棺材旁,尤加尔多一动不动,而打破这沉默的正是特里奥拉,她将那原本长长的红发剪得极短。
由于惠特克・戈尔达里奥的叛乱,戈尔达里奥家族被摧毁,作为幸存者的特里奥拉不得不放弃戈尔达里奥的姓氏。
因此,她用剪去长发的方式表达了与过去自我的诀别。
尽管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她仍选择效忠于尤加尔多。
她将曾在戈尔达里奥家族学习的忍术加以总结,并表示愿意继续协助尤加尔多的帝国治理,表现出顺从的姿态。
于是,她对无法离开棺材旁的尤加尔多述说了开头的那番话。
尤加尔多从未听闻过的词汇引来了他的注意,特里奥拉眯起细长的眼睛,转瞬间,那目光中闪过一丝悲切的情感。
但这一情感被她瞬间掩去,接着说道。
「这是一种秘法,可以让死者的灵魂不被困在回廊中,而是将其固定在那个地方,不再随意漂泊。如果灵魂在回廊中迷失并穿越其中,便会被洗净一空。但是……」
「——那究竟有什么意义?」
「爱丽丝大人已经去世了。」
「————」
「然而,有可能避免她的灵魂消散,让她依旧保留着深刻的印迹,以另一种形式重生。」
特里奥拉的声音平静如常,既无戏谑之意,也无任何疯狂的迹象。她像往常一样,用从容的语气向尤加尔多汇报所知的信息,言辞中毫无半点虚假。
「……『魂婚咒』。听起来就像是那个祈求魔女灵魂得以救赎的魔女教。」
「所祈求的对象不同之处在于,这次不是魔女,而是爱丽丝大人。……陛下,请再次振作起来。为了这一点。」
「为了这?」
「或许陛下终能再次与爱丽丝大人重逢,我将竭尽所能助您实现这一愿望。第六十一代皇帝的宝座本应是属于您的。请,务必,务必。」
特里奥拉的话语中充满了如祈祷般的恳求和无尽的悲切。
她同样因为「选帝之仪」失去了兄长和家族悠久的历史。如果尤加尔多在此倒下,那么连这份失去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正因为如此,特里奥拉才如此拼命。——直到这时,尤加尔多才恍然大悟。
「你是怎么站在这里的?」
在圣堂中,尤加尔多站在棺材旁,特里奥拉则伫立于他的面前。尤加尔多注意到,她那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心中不禁生疑。
荆棘的束缚仍未减弱,靠近尤加尔多的人都会受伤。在爱丽丝离去后,再无例外。
「我喝下了毒药。」
面对尤加尔多的质问,特里奥拉答道。她喝下了毒药。尤加尔多迟疑片刻,才理解其中的意思,眨了眨眼。
「这药会让人短暂失去身体的感觉。这样我就能在您身边了。」
「为何如此执着……」
「因为这是必要的。——为了让阁下您留下后继。」
「———」
听到她那坚定的决心,尤加尔多屏住了呼吸。他的反应让特里奥拉微微垂下眼角,轻轻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尽管无一例外地,心脏被不可触碰的荆棘束缚,她用毒药来减轻这份苦楚,并以这样的决心道出了她的理由。
「在帝国的历史中,有一位佛拉基亚皇帝唯独没有与真正挚爱之人育有子嗣。帝都东部的佩内洛普湖便是以那位皇帝所爱的女子之名命名的。然而,与她之间没有留下后代……阁下也请如此行事吧。」
「特里奥拉。」
「佛拉基亚帝国所需的,仅仅是将帝国延续下去的意志,而不是感情。请将您的所有情感,倾注给艾丽斯小姐。」
「——。」
「作为回报,那些可能成为未来皇帝的皇子,将由喝下毒药的女人们生下。首当其冲的,就是我。」
喝下毒药,忍受荆棘,生下孩子,继承帝国。即便付出如此代价,特里奥拉仍不求爱,将爱奉献给艾丽斯。她决心用自己打造生存的理由,甘愿承受壮烈的诅咒。
听到特里奥拉的话,尤加尔多闭上了双眼。眼帘里浮现出棺中安静沉睡的艾丽斯的无数面容,若隐若现。
然后——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然而,对于『灵魂婚诅』的责任,我将不让你背负。正如你所言。」
「若以爱铸成诅咒,此责须由我承担。这是我与艾莉丝之间的事。——你和沃尔卡斯都不要来阻挠。」
※※※※※※※※※※※※※※※※※※※※※※※
「……为什么你要庇护我呢,莫伊?」
「是出于需要。你和沃尔卡斯大人对艾莉丝小姐的事,什么都没跟我商量……」
「——对不起,莫伊。」
「不,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你们怎么可能信任我这个做出那样事情的人的妹妹呢?」
「尤加尔多阁下怎么说?」
「……他说自己会承担一切。我甚至连行李都没能替他分担。」
「我觉得,这不对,莫伊。」
「是吗?我所爱的人,都没有东西愿意分给我。不管是哥哥、你们……还是艾莉丝小姐和尤加尔多阁下。」
「——」
「不久帝国将会发布通告,对狼人和土鼠人的肃清就要开始了……」
「对于同胞们,我无话可说道歉。可我和沃尔卡斯都选择了,选择了艾莉丝小姐和尤加尔多阁下,而不是群体。」
「……毒药,能准备多少呢?」
「会尽量多做一些。特里奥拉小姐为我们安排的隐藏地点……在转移到维奥拉努湖后,也会尽可能多准备。」
「拜托了。那里……对了,我们不妨建一个罪犯的监狱,作为频繁出入的掩护。」
「……特里奥拉小姐。」
「嗯,什么事?」
「你是否将自己的心意告知过大人呢?」
「我爱慕他吗?」
「是的。」
「开玩笑吧。——即便我是『盗帝』的妹妹,我也有作为一个不做盗贼的女人的骄傲。」
「——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请多保重,莱雷克大人。」
※※※※※※※※※※※※※※※※※※※※※※※※
——过去的故事如是说。
那是一个王与一位少女的相遇。
曾经孤独一人的王,因为与少女相遇,不再孤独的故事。
于是,『荆棘之王』与少女的道路分道扬镳。
于是少女消失,而不再孤独的王再度变得孤独。
吞噬少女生命的狼与让少女饮下毒药的地鼠被驱逐出帝国。
引领王者的吟游诗人在烈焰中倒下,期望辅佐王者的贤女则生下了下一位皇帝。剑狼之国的历史继续延续。选择继续前行的王,在离宫中度过了一生。狼在回廊中对等待的人失望,而土鼠则在剑之岛上不断制作毒与药。贤女因毒的影响早早卧病,在临终前首次向王表达了心意。荆棘之王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曾诅咒他人,独自活过一生,孤独地赢得了自己的死亡。
然后——
「——我……」
无比漫长的时间已经过去。那本该结束的灵魂被净化,足以重新萌发为新的生命。就在记忆起自己是谁以及灵魂的形态时,肉体也跟随着复苏。数十年前,自己在这片土地上被称为爱丽丝。为何身为爱丽丝的自己会复活,灵魂对此了然于心。为了让这个灵魂一直作为「爱丽丝」存在,不知付出了多少牺牲。
「沃尔卡斯,老师,维特卡先生,特里奥拉小姐……」
在漫长的岁月尽头,曾经存在却已不复的那些人。
那些参与创造她如今身为「爱丽丝」这一状况的人们。
然后——,
「——尤加尔多阁下。」
站在山顶,顶着狂风俯视着山下,重拾爱丽丝身份的少女,用那不同于从前的身体掩面痛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
凭借当时的任性,究竟有多少鲜血流淌,多少生命消逝?
在她死去之后,那位阁下度过了多么寂寞的时光?
即便如此,尤加尔多・佛拉基亚对爱丽丝的爱依然留存于世间。
「……星形的都城啊。」
佛拉基亚帝国,帝都鲁普加纳。
在第六十一代皇帝尤加尔多・佛拉基亚在位期间重新修建的都市,其城墙呈现出一颗五角星的形状。
被称作『荆棘之王』的他,至死都全心全意地为帝国奉献。
而唯有这星形城墙,是他一生中唯一随心所愿的改变——。
尤加尔多没有忘记星辰的证明。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抹去泪水,曾经的爱丽丝站起身来。
在她胸中,那个不断宣示存在的灵魂被束缚于大地,无论多少次、多少遍,那份奉献的代价都会让其继续驻留。
「请不要原谅我。在这个地方,那位不在。
所以——,
『必须去寻找……』
解开将自己束缚在这片大地的方法。
为了不把那位从悲哭的时代延续至今的爱丽丝的灵魂送往回廊,为了创造出祭品而延续的牺牲历史。
作为那个时代最后一个人,我必须终结这一切。
『——因为我是那位的星星啊。』
※※※※※※※※※※※※※※※※※※※※※※※
——古老的故事这样述说。
那是一个国王和一个少女的故事。
孤独的王遇到了少女,从此不再孤单的故事。
一切宛如眨眼之间的刹那回忆,似炙热的火焰般激情澎湃,鲜明到足以用一切交换,并通向献身一切后的未来的故事。
这是一个长久以来在人民心中留下深刻火焰的国王与少女的故事。
那是蕴含着未被书写的史实的古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