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与荆棘之王』(前編)
古老的故事这样讲述着:这是一个关于一位国王和一位少女的故事。孤独的国王与少女相遇,从此不再孤单。这个故事如同瞬息即逝的回忆一般短暂,却又如烈焰般热烈,令人愿以一切相换,直至献身于未来。这个故事在漫长岁月里,依然如炽热的火焰般在人的心中燃烧不熄。正是这样一个承载着未曾被编纂入史实的古老故事。
※※※※※※※※※※※※※※※※※※※※※※※
神圣佛拉基帝国的第十九皇子,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这个后来被称为『荆棘帝』的婴儿,作为佛拉基皇帝拉德卡・佛拉基亚尊贵血脉的第十九个儿子,出生在艾尔阿汉提家。艾尔阿汉提家是佛拉基历代为帝国服务的名门之一,其在有着『帝国之民当精强』这种铁血法则的帝国中,是极少数被允许从事非战斗职务的家族。佛拉基帝国一向对无法在战场上表现勇猛的人严苛,艾尔阿汉提家因其出色的政治能力和广泛的关系网而被授予特别上级伯爵的地位,这在帝国中是独一无二的。
艾尔阿汉提家的特殊待遇在其他家族眼中并不受欢迎。有人中伤他们说是用诡计讨好帝都,但这贵族间的权力争斗从未因任何传闻而偃旗息鼓。最终,这一切是谁的阴谋,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可以确知的是,曾有某些图谋驱逐艾尔阿汉提家族的恶意,将矛头对准了尚年幼的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而这种恶意最终导致了他的人生,乃至佛拉基亚帝国的历史,甚至整个世界的命运被彻底扭曲。
※※※※※※※※※※※※※※※※※※※※※※※
艾尔阿汉提家的领地边缘,一座不起眼的小村庄遭到了袭击。这个没有特殊之处的村子成为盗匪的目标,或许正是受害者与加害者双方不幸交织的结果。本就不富裕的村子并非好目标,对盗匪来说,袭击这种地方收益不高,风险却极大。
尽管如此,那些强盗依然铤而走险,不过是因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而恰巧那村子在他们的伸手可及之处。——就在那个村子附近,艾尔阿汉提家的常备军进行演练,这一事实截然改变了村子与强盗的命运。
当村中升起绘有艾尔阿汉提家族纹章的旗帜,强盗们的尸体也在正规军的践踏下被一并焚烧,随后村子里便设起了宴席。那是为了欢迎领地士兵协助村子重建的宴席。为了不辜负村民的好意,士兵们享用着酒食,并听着歌声。
在这样的喧闹声中,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一个人站在山丘上。试图远离那乘夜风传来的歌声与笑声,仿佛星星为他指引了道路,不觉间他已站在了一座小山丘上。那孤独远离热闹的身影显得如此孤单,任谁也不会猜到他竟是这艾尔阿汉提领地的年轻领主。
然而,年仅二十岁的尤加尔多毫无疑问就是艾尔阿汉提的领主,也是提前化解村子被强盗袭击危机的关键人物。
近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是,那些骚扰邻近领地的流寇组织。一群来自各方的流浪者组成了一个混合团体,他们的恶名甚至传到了艾尔阿汉提领地。
于是,尤加尔多以演习常备军为掩护,巡回调查那些可能遭遇袭击的村庄,最终成功组织了一场针对这些野盗的讨伐。这一切他都默默地进行了。
尤加尔多并不想夸耀这些功绩。只要能够在领民的平静生活受到致命破坏前保护他们,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就已足够。无需让他们意识到更多,尤其是关于『荆棘之王』的事。
「——」
任何靠近尤加尔多的人,都会受到荆棘的无情束缚。这种情形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未曾改变,是伴随其一生的无解宿命。
无论是亲人、仆从,还是领民和罪犯,都会被这荆棘伤害。正因如此,人们称他为『荆棘之王』,迫使他不得不过着独自一人的生活。
因此,尤加尔多如今仍远离众人的欢声笑语,独自待在山丘之上。
「——」
即使无法参与庆宴,尤加尔多的肩上仍有许多职责需要承担。
伴随着无礼的要求参与了集训,尽管只是从远处观望,领地的士兵们都表现积极。在之后的剿灭山贼行动中,他们的表现更是令人瞩目。无法言语赞赏他们的努力,那就给予每个人应得的报酬吧。是的,即便是一个人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完成。
「与其凝视漆黑的夜色,数一数天上的星星不是更能让人心安吗?」
就在他陷入思索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尤加尔多顿时如遭雷击,为自己的轻率而懊悔不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防备地让人接近自己了。作为佛拉基的皇族之一,作为『荆棘之王』,这样的失态是绝不允许的。
然而——
「那个,您就是这些士兵们的领头人吧?一个人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
尤加尔多骤然转过身,只见一个村姑立在眼前:她将亚麻色的头发束成一束,朴素的脸庞上浮现着白皙的肌肤,没有任何修饰。不可思议的是,她在腰间聚集了十几头黑羊,却依旧自得其乐。
「你为何……?」
「什么?」
「你为何被如此多的羊包围?」
那位少女完美地展现了牧歌般的形象,而尤加尔多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便脱口而出地询问了他眼中所见的疑惑。其实,尤加尔多本该在荆棘缠上少女的心之前就将她推远。然而,对于尤加尔多的这一问题,少女一边抚摸着将鼻子靠在她腰间的一只羊,一边回答道:
「……或许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吧。从小就容易被喜欢,尤其是动物。」
「是这样吗。……原来人格魅力对动物也有效啊。」
「糟了,他居然当真了……!其实是因为我平时一直在照顾它们。它们的饮食和散步,都是我负责的工作。」少女一边用手抚摸羊,一边挥动另一只手解释道。接着,她的目光转向村里火光映照的宴席,问道:
「那么,您不太喜欢动物吗?所以才离开村子,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不,不是因为讨厌羊和牛才离开的。对你们村子来说,羊毛和奶是不可或缺的收入来源。今后请继续努力,让它们长得更多更好。」
「您真是为村子的经济认真着想啊……」
当我发表对村庄畜牧业的个人见解时,女儿显得十分惊讶。对于她的反应,我重新思索了自己的回答,但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说到底,尤加尔多缺乏分辨这奇怪之处的知识与经验。
「如果我的话让你不快,那么我要向你道歉。我并无意侮辱你,也无意对村中正在拟定的畜牧业年度计划提出异议。」
「完全没有,完全没有生气之类的……而且,我也不知道有关羊毛销售的讨论结果!」
「什么?在一个如村庄这样的小型共同体里,你作为其中一名劳动力,却不了解这些方针,这难道不是很不自然吗?……莫非,你和村里的其他人处得不好?」
「那、那种事情不需要一个独自在山丘上黄昏的人来担心啦!」
「——」
「啊,」在话已出口后,少女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那副表情如同后悔莫及。然而,已经说出口的话是无法收回的,无论是对少女而言,还是对尤加尔多。
「有道理。」留下这句话,尤加尔多转过身,似乎是在回应已显得不太高兴的少女。
最初就该这样做。本以为能借此机会与他人拉近距离,然而,与人接触对『荆棘之王』而言果然是件不该做的事——
「等一下!」
就在他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尤加尔多的袖子被突然伸出的手抓住,令他再次哑口无言。
——他明白,即便只是靠近一点,他的荆棘便会束缚他人。更不用说,与人实际接触会导致怎样的结果。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那位奶妈吐血病痛的惨状。自那以后,为了不让人再受荆棘折磨,奶妈选择隐瞒事实,继续陪伴尤加尔多。
尤加尔多自那时起便不再和任何人接触。他是唯一一个自己打理更衣和房间的皇族。然而如今,这个少女却抓住了他止步不前。
理应发生的,是少女因难以忍受的痛苦喊出诅咒世界的哀嚎——
「那个,你怎么了?」
但结果并不是那样。她竟毫无痛苦地望着尤加尔多,明明她的手确实拉住了他的衣袖。
「为什么……」
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它确实发生了。为什么这个少女触碰尤加尔多的时候,没有被荆棘的束缚所折磨呢?
「啊!等等,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就在尤加尔多发出疑问的同时,围绕在少女身边的黑羊们突然发出惊叫,争先恐后地从山丘上逃窜而去。
尤加尔多的荆棘束缚无论对人类还是动物,都无差别地生效。即便是为寻找栖息之地而降落的小鸟,荆棘也毫不留情地夺去其心跳。所以,羊群逃跑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真是的!那些孩子们,突然怎么了?」
「奇怪的倒是你吧。」
「诶,太失礼了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样,但……」
尤加尔多含糊其辞地回应面对自己指指点点、感到意外的少女。他想要精准表达,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每当陷入困境,他可以仰仗的只有过去的经验法则,但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经历,尤加尔多都没有积累。
所以他不明白。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
「那个,您不生气吗?」
「我?应该是我惹你生气了才对。」
「为什么我会……啊,不,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呢。什么嘛,我们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真是愚蠢。」
少女轻轻地用手捂住嘴,忍俊不禁地笑了。
尤加尔多心中感到一阵宽慰,因为少女自然流露的微笑,看来他并没有惹她生气。而且,现在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她――,
「你是如此可爱。」
「哎?什、什么?」
「我说,你是如此可爱。」
「居然不害羞地说了两遍!」
少女猛地从他的袖子上放开手,退了一步,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看到她脸颊和耳朵泛起的红晕,尤加尔多惊讶地感叹,这女孩的表情变化多端。
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以往在需要和别人交流时,对方脸上浮现的,无非是对尤加尔多的恐惧,或是忍受着苦痛的表情。他几乎没有真正见过谁的笑容,顶多是在远处模糊地看见过。
于是,他开始思考。
「你说,要数星星,对吧?」
「这对心脏不好……啊,是的,我想我确实说过。」
「你叫什么名字?」
「你这人讲话怎么跳来跳去的!――爱丽丝。」
少女红着脸自我介绍道,她的名字,爱丽丝,尤加尔多在舌尖上轻轻念叨着。
尤加尔多觉得那是一个柔和又带有坚定意味的名字。
「这是在佛拉基亚西部开放的一种橙色花瓣的花的名字。在古代诗文中也经常出现,它与你的发色很相称。看来给你起名的父母,对花卉有深入的了解。」
「我听说这是我曾祖母的名字……」
「那么,你曾祖母的父母一定对花卉也有相当的了解……」
「我想没那么深的意义!哎,真是够了!」
少女显得有些不耐烦,尤加尔多便闭上了嘴。他本想赞美她的名字,但看来言辞有些多余。不过,这或许也正好。
因为尤加尔多真正想说的是——,
「——星星是你,爱丽丝。」
「……啊?」
「我曾说过要你数星星。因为你就是我的星星。」
如果他想表达星星指的是她,那么名字源于花的主人可能会让人误解。星星和花朵各有其美丽,无可比拟。更何况,若与爱丽丝的笑容相比,就更不用说了。
星星和花朵与笑容,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去分出先后的。
「——」
尤加尔多的话让爱丽丝的双眼更加圆了。在她的注视下,尤加尔多微微垂下了眼角。
——为什么爱丽丝能够承受尤加尔多的荆棘束缚而不感到痛苦,这点无法理解。虽然无法理解,但他心中却害怕去深究,害怕情况会因此改变。万一这是荆棘的随心所欲,那么尤加尔多一旦心生希望,这份礼物随时可能消失。
此刻,这种如同刚出炉的玻璃工艺品般的脆弱易碎随时可能被打破。
「——。真是个怪人。」
在短暂的沉默中,爱丽丝忽然轻声说道,并微微一笑。她意外流露出的笑容是如此可爱,而在那静谧中诞生的微笑,也仿佛带着阳光透过树叶的温暖。
所以——,
「我之星辰啊。」
「不、不习惯被这样称呼……!什么事呢?」
「我要求不多,只是想问,我能不能再与你交谈?」
「——。这种事,不必特意询问也没关系啊。」
退后一步的爱丽丝,脸上的笑容又变了颜色。
尤加尔多微微一笑,似乎带着些许无奈,但仍点了点头,简短地回应道:「是这样啊。」
※※※※※※※※※※※※※※※※※※※※※※※
——古老的故事这样说。
这是一个关于孤独的王和一个少女的故事。
那个曾经孤独的王邂逅了少女,从此不再孤单。
于是,星空之下,孤独的王与少女相互了解。
孤独的王第一次尝到了别人微笑的温暖,少女也看到了王初次露出的喜悦。
那位『荆棘之王』,原本不由自主地用荆棘束缚着所有人,却遇到了唯一一个不必以荆棘折磨的爱丽丝,他们共度了一夜难忘的相会。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而故事也因此迅速展开。
※※※※※※※※※※※※※※※※※※※※※※※
「……根本,根本没人来。」爱丽丝蹲在草地上,将下巴搁在膝盖的双手上,轻声嘀咕。
在温暖的阳光下,微风轻拂过空旷的街道,今天依旧没人经过。世间一切安然无恙,爱丽丝在故乡享受着无事且祥和的一天。
这让爱丽丝非常不满。
「明明说想再和我聊聊的……」
趴在桌上抱怨的爱丽丝,心里的那股不快都是因为一个青年。自从二十天前,村子被土匪袭击后,他被歼灭的那天晚上,爱丽丝在宴会期间在山丘上遇到了他——可自那以后,那位青年再也没有来过爱丽丝的村子。
「领主大人自然是很忙的吧。」
那天晚上聊过天后,她才知道他的身份。尽管村长和父母青着脸告诉她时,爱丽丝依然无法完全相信。毕竟,爱丽丝早已听说过『荆棘之王』的传闻。
他是爱丽丝所在的艾尔阿汉提领的领主,是一个无情无义、对敌我都毫不留情的可怕皇子,这便是『荆棘之王』的传言。
「可那天晚上羞涩得不敢参与宴会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个可怕的领主呢?」
是相信传闻还是相信自己的眼见,答案显而易见。说到底,爱丽丝不过是个无知无学的乡村姑娘。做决定和选择相信什么的时候,她手边可用的工具,除了自己的眼睛之外,并没有别的。
而在爱丽丝眼中,『荆棘之王』根本不像是个可怕的人。
当然,也许他对自己的话缺乏意识到让人不安,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可怕吧。
「……我的星星,什么的。」
用那样美丽的言辞,那样华丽的表达来形容我,这还是第一次。回想起那些话,爱丽丝的脸颊便不可抑制地发热,红得像是个熟透的番茄。如果家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恐怕又会大惊小怪地以为她发烧了。
幸运的是,眼下这里只有羊群,所以脸颊怎么红都没关系。
「也、也不是说我在期待什么嘛。他是领主大人,我不过就是个村里的姑娘而已。才没有想什么奇怪的事情,真的,真的没有……」
爱丽丝自顾自地飞快解释着这些没人问起的话,却引来了旁边正在啃草的黑绵羊不满地「咩」了一声,仿佛在说她打扰了自己的用餐。
被羊无情地打断后,爱丽丝叹了口气。
「真的没有期待什么,只是……那个人看起来真的很寂寞,他说想再和我聊聊天,我觉得那应该是真的。」
那双带着忧伤的蓝眼睛,他曾告诉爱丽丝想再次交谈的愿望。她心里相信那些话并非谎言或戏言。即使这或许是个不谙世事的村姑所误会的领主的惯用手段,她也心甘情愿。
如果那个善良的他并不感到寂寞,那么爱丽丝可以不必对着无人经过的街道叹息。但是,如果他的寂寞是真的,而又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穿越这条街道与爱丽丝交谈——
「……我会一直等着哦。」
反正自己只是无聊乏味的乡村姑娘。日子千篇一律,哪怕在放羊途中加入眺望街道的习惯也无妨。所以今天,爱丽丝依然一人——不,和羊群们一起,在风里等待着。
虽然自己并没有自认为是星星的自负,但如果即便在白昼也能看见的闪烁存在的话,那就是为了让他不迷失来这地方的路标吧。
「……嗯,我可还没累呢?」
被一群羊推搡着肩膀和背,爱丽丝嘴唇一撅。调皮的羊群同伴已经深谙她体力不济,看似贴心,实际上是不想半途而废。爱丽丝抗议着羊群的过度保护。
然而——,
「——怎么了?」
对羊群的指控产生了违和感,爱丽丝皱起了眉头。
十几只黑羊将那覆盖着黑色羊毛的身体挤向爱丽丝,暂时不再埋头啃食草原,而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爱的焦急期待中盼望的街道,然而迎来的并不是骑在俊马上的英俊少年。
「……怎么可能?」
那是一群凶猛粗野的亡命之徒,拖着尚未痊愈的伤痕,向这座村庄逼近,为的是展露他们的凶残。
※※※※※※※※※※※※※※※※※※※※※※※
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正陷入深深的烦恼中。
回想起二十二天半前的夜晚,他在领地内的村庄内击退了一伙匪徒,与一个名叫爱丽丝的少女进行了难以忘怀的对话。在尤加尔多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与家人和仆人之外的人如此深谈过。那时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扭曲。
这次全新的体验,意外地让尤加尔多感到心跳加速。
「真是脆弱。」
他抬手按住额头,对自己的心软如此感慨。
闭上眼睛,眼睑背后浮现的是爱丽丝的微笑;在寂静中,仿佛能够听到爱丽丝的声音;心底深处,还能感受到与爱丽丝共度时光时,那份心跳的悸动。虽意识到这是软弱的表现,但自己并不排斥这一点,这份情感让他感到无可救药。
尤加尔多本已决定自己人生的归宿,作为皇位继承人,他却不打算参与下一代皇帝的争斗,也就是所谓的『选帝之仪』,他决意放弃皇位——当然,他心知这意味着什么。
「生来便有我这样缺陷的人,不应当奢望成为皇帝。」
尽管尤加尔多被畏惧地称为『荆棘之王』,能够担当艾尔阿汉提家的家主,靠的是周围人的支持,但皇帝佛拉基决不允许这样的懦弱。臣子的力量只能是辅助,而坚定的力量必须由皇帝本身来掌握。
然而,这样的才能和资格自己并不具备。作为『荆棘之王』,不应该有理由无故束缚他人的皇帝存在。
「——」
像他这样承载着不被期望的宿命的人,有其相应的生存之道。
尤加尔多能够在这样巨大的缺陷下依然活下来,乃是因为他以皇族之一的身份出生,得以利用周围人的帮助。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他的生存依赖于领地中许多百姓的支持。然而,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注定无法成为下任皇帝。那么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必须对这份被赋予的生命恩情有所回报。
「爱丽丝。」尤加尔多闭上双眼,再次轻声呼唤那个仅见过一面的少女的名字。短短相处的时光中,爱丽丝展现出的神情之丰富——惊讶、欢笑、怒火、再到微笑——都超过了他血亲的亲生母亲能够给予的。他由衷地庆幸与她相遇。
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倾诉而不感到心如荆棘的人。更胜一筹的是,她让尤加尔多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守护的百姓的模样。如果没有遇见爱丽丝,尤加尔多在无法知晓自己所做一切是为了何人时,也得在这注定短暂的生命中不断前行。
此外,心胸宽广的爱丽丝欣然接受了尤加尔多那无理的请求。「你竟然愿意允许我想要再次与你交谈。」
村子并没有需要探访的理由,所以尤加尔多实际上也没能和爱丽丝交谈。然而,每当在宅邸内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想要再次与她交谈的想法还是被允许的。这样就足够了,他不再奢望更多,因此尤加尔多微微垂下了眼角。
然而,他不禁思索道:——更多,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真的可以奢望,那么尤加尔多希望从爱丽丝那里得到什么呢——。
「——嗯?」
尤加尔多抬起头,忽然听到了如同笛声般的风声。这高空传来悠扬的笛声,正是从本邸射向尤加尔多宅邸的信鸦之声。
在艾尔阿汉提家,矢文成为了与无法直接面谈的尤加尔多沟通的最佳方式,通过笛声的音色来区分紧急程度。
尤加尔多快步走出宅邸,看到外面预备好的木板上插着一支矢文。那传来的笛声表示情况最为紧急,这让尤加尔多隐约感到一丝异样的焦躁。他从箭上取下文书,扫了一眼内容——不禁屏住了呼吸。
「——爱丽丝。」
脱口而出的低语中,不再是先前柔和的情感,而是夹杂着强烈的焦躁和自责。
荆棘并没有侵蚀爱丽丝的心脏。
然而,『荆棘之王』的可怖业障以另一种形式降临到了爱丽丝身上。就在这一刻,尤加尔多心中充满了这样的感觉。
※※※※※※※※※※※※※※※※※※※※※※
——「帝国人必须勇猛果敢」。
这一在佛拉基亚帝国广为人知的铁血法则,令沃尔卡斯由衷地感到厌恶。作为狼人,对于沃尔卡斯来说,群体是高于一切的共同体。群体中的生活以及群体赋予的生命,这对于骄傲的狼人沃尔卡斯来说,是无上的荣耀。而铁血法则认可舍弃弱者,这样的法则以及信奉它的帝国人,都是应当唾弃的敌人。
那不过是一群从未把自己当成弱者的人,聪明地留下了自以为是的断言罢了。而当权者或富人们只不过是利用这一切,来让自己活得更加奸诈罢了。
我不一样。我们绝不会变成那样。
绝不做羞辱失败者和弱者的人,绝不在我们当中剥夺他们的立足之地。
所以——,
「被打压的痛苦!被杀害的仇恨!被夺走的东西!全都要还以颜色,杀以还仇,夺回一切,否则就无法收场!」
高声咆哮的是黑色兽毛覆盖全身的魁梧狼人,沃尔卡斯。他的声音豪壮有力。
群体以洞窟为据点,这里虽大,但沃尔卡斯仍几乎碰到天花板,显示出他惊人的身高。他体格健壮,金色的长发遮住了一只眼睛。
匹配这副巨躯的是张巨大的口,口中满是刀刃般锐利的獠牙,再加上如圆木般的手臂和末端锋利的兽爪,构成了全身的致命武器。
这样的力量和凶猛正是他、沃尔卡斯,作为狼群之主的写照。
这时,沃尔卡斯的咆哮声让笼中的俘虏们瑟缩起来。她们是那些受袭村庄仅存的幸存者。其他村民,要么勇敢抵抗,要么护送家人逃走,最终无一幸免于沃尔卡斯的獠牙和利爪。
被撕裂者留下的血和肉,依然鲜明挂在沃尔卡斯的牙与爪上。
因此,幸存的女子与孩子畏惧地避开他的目光。
然而——,
「……这就是你们袭击我们村庄的理由吗?」
在被囚禁的女孩们中,只有那个女孩的态度与众不同。她站在铁栏后,挺直身姿坚定地注视着沃尔卡斯。那是一位将亚麻色头发扎成一束的少女,她背后是同处逆境中啜泣的同伴,而她却独自一人用双脚站立。
沃尔卡斯对她的声音和目光感到烦躁,怒声说道:「对!正因为你们才会遭到我们的报复!」
「……所以,你们就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这不明事理的女人!」
沃尔卡斯的吼声在洞穴中回响,抱作一团的女孩们的哭泣声更为明显。然而,面对着沃尔卡斯怒火的少女,态度依然坚如磐石。
这情景真是奇怪。对于少女来说,沃尔卡斯如同巨兽般无从抵挡。无论是力量还是武器,她都无法与沃尔卡斯抗衡。而更甚,她很清楚沃尔卡斯是她父母的仇人。
当面对无法战胜的仇敌时,人不应该感到绝望吗?
「啧。」
沃尔卡斯不满地咂了下长舌,把脸转向铁笼之外。
原本,沃尔卡斯他们袭击村庄是出于报复。几周前,沃尔卡斯的一部分族群曾袭击这个村庄,却被领主的士兵全部歼灭。这次他们来,是为了复仇。
当然,被袭的村民和领主进行自卫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样的,沃尔卡斯他们无法对被杀的族人置之不理,只能进行复仇。
接下来,很可能领主的士兵会前来。他们要为被杀的村民报仇,想要将沃尔卡斯一族彻底根除。
「要赢!赢了,毁灭一切,就此为止……!」
沃尔卡斯磨擦着锋利如刀的兽爪,斗志燃烧。即便领主的士兵再强悍,他的族群,沃尔卡斯,将会超越他们。
只要能凭借这股力量夺取敌人的首领首级——,
「……如果现在就离开这里,不就不必战斗了吗?」
「你这家伙!还要多嘴……」
「你或许很强。但是,其他人呢?没有人……没有人能在不死一个的情况下打败那些士兵……打败那个人吗?」
牢中的姑娘,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让沃尔卡斯磨紧了牙齿。
母亲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我并不知道,但眼下我们不迎战领主的士兵而逃跑,无疑是不可能的选择。即便逃跑,我们也绝对无法逃脱。
「就算逃,他们也会追啊!无论到哪里都紧追不舍……若是演变成追逐战,我们根本逃不掉。眼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利用你们作为诱饵让他们咬钩。只有全歼来追击的敌人,这场战斗才会结束!」
最先出手的一群伙伴已被杀,沃尔卡斯等人进行了报复。而领主的士兵为了回击报复,又试图杀掉沃尔卡斯他们。——战斗,不过是这样不断循环。
若要终结,只有一方彻底灭亡才行。
「……真的吗?」
「什么?」
「真的,结束战斗的方法只有这个吗?」
女孩的问题犹如一盆冷水泼来,她被困禁锢,无法自救,却还问出这样的话,似乎在追问是否存在其他方式能结束战斗。
「别开玩笑了!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要是有的话,谁会——」
若有其他可能,谁会愚蠢到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呢。
「为了保护自己的族群,唯一能做的就是击败敌对者,证明他们无力与我们抗衡的强大实力。」
即便意识到这与佛拉基亚铁血法则无异,心中依然坚定不移。
「——嗯?」
就在思索间,沃尔卡斯猛地抬起头,鼻子轻轻皱动,然后回过身来。他的反应让笼中的女孩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他来了。」
狼人锐利的嗅觉捕捉到了随风而来的浓烈「愤怒」气息。沃尔卡斯参战经验丰富,知道这是即将踏上战场之人的战前气息。袭击村庄的男人们也曾散发出这种气息,试图保护自己的妻儿。
如果说有什么奇怪的话,那就是——
「——他为何独自一人而来?」
※※※※※※※※※※※※※※※※※※※※※※
「我独自一人,能避免让友军枉死。」
在搜查受害村庄周边,找到了匪徒藏身的洞穴后,尤加尔多命令士兵们待命,独自踏入了这片冰冷而紧绷的洞穴。
无论如何,尤加尔多的意见虽然遭到了部分领兵的反对,但正如开头那般,被『荆棘之王』所断言,结果无人能够再提出异议。
他单手持有的宝剑,是艾尔阿汉提家族从数代前的皇帝处获得的珍贵物品,几乎一直被当作装饰品而存在。然而,由于『荆棘之王』之体质,尤加尔多无法拥有护卫,为了自保,他精通了一整套剑技,因此这把宝剑不再只是挂在墙上的摆设。
不过,也许称其为幸运,又或是不幸,这磨练出的剑技至今未曾在实战中派上用场。
因为——,
「——啊,咿、呜」
「噢,呃,啊啊……!」
「呃、唔、哦」
尤加尔多不需舞动宝剑,大多数敌人便已被荆棘束缚,甚至无法站立而倒下,遑论战斗。
尤加尔多第一次杀人是在八岁,那时刺客被派往他所居住的偏远府邸中,被荆棘捆住后请求解脱。自那以后,屡次遇到相似的情况,尤加尔多便挥剑解救那些已经无力反抗的敌人。
这样的战斗根本算不上战斗。在尤加尔多面前,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开什么玩笑。」
走过洞窟狭长的通道,来到了一个格外宽敞的空间。在那被火把微微照亮的空地上,摆着几座铁笼,冷峻的铁栅栏里囚禁着无数身影。背靠这些的,是等待多时的庞大敌意。
——是的,等待多时。
它不是为了难受地呻吟或痛苦地哭喊,而是静静地在等待尤加尔多。
「我……我们,是来战斗的……!对这种荒谬的家伙,这种荒唐的方式,我怎么可能被打败……!」
声嘶力竭地抓挠着胸口的兽毛,怒吼出声的是一只浑身覆满黑色体毛的狼人。虽然与犬人相似,但相较于平均身材较小的犬人,狼人的体格通常都更为壮硕。然而,即便在狼人中,这家伙也算得上是巨型的存在。
宽阔的双臂上长着锋利的兽爪,涎水从巨大的嘴中流下,那扭曲的獠牙更是骇人。一想到即便尤加尔多肩背着铁笼中的少女,身高也必定敌不过这个狼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有些可笑的念头。也许是因为,在狼人的那一侧,尤加尔多看到了那张他一直在寻找的面孔。
「领主,阁下……」
轻轻颤抖着双唇,这样呼唤尤加尔多的是被关在铁笼中的爱丽丝。
她呆立在那里,紧握着铁栅栏,凝视着尤加尔多。她的眼中没有求救的诉求,也没有尤加尔多出现时的惊讶。相反,那眼中流露的,是一种认命和无法抑制的绝望。
「看什么!别发呆啊!」
尤加尔多正苦思冥想如何形容爱丽丝那双眼眸的颜色,却被狼人刺耳的咆哮声拉回了现实。抬眼一看,便见狼人胸口的鲜血汩汩流淌――那是他用兽爪将自己被荆棘缠绕的胸口撕裂所致。
「即便如此,你还是逃不出这荆棘的束缚。」
「看来如此……不过!用一种痛苦可以抵消另一种!我的痛苦比你的更甚!如何,卑微的人类!」
「原来如此,用痛苦来抵消痛苦……这一点我暂且记下,尽管我做不到。」
「别装模作样了……混蛋!」
金色的瞳孔骤然睁大,狼人不顾鲜血狂流,猛然蹬地,冷漠地踏向冰冷地面。一瞬间,那庞大的身体从视野中消失,仿佛一阵黑色的狂风在洞穴内席卷而过。尤加尔多重新握紧宝剑,面对着敌人不可思议的迅捷动作――
「装腔作势这事可轮不到我。面对你,哪里有那种奢侈的余裕。」
尤加尔多挥动手中的剑,挡开了劈来的猛兽之爪,他对狼人强大的力量做出了准确的评估。同时,那从未有机会与其他人比较过的剑技在此刻毫无保留地施展,对上那凶猛而迅捷的敌人,剑光在空中毫不留情地舞动着。
「唔,哦哦哦——!」
狼人那如大树般粗壮的手臂,像刀剑般锋利的兽爪,以及宛如黑风般的速度,无一不是超越常人的能力。不论是哪一次攻击,如果命中必将瞬间被变为一团血肉。然而,在臂力上他的劣势太过明显,他只能以技巧来弥补身体能力的差距。
「——喝!」
尤加尔多踏开步伐站稳,如同龙卷风般不断袭来的兽爪,被宝剑的韧性承受、化解、拨开,他拼命地抵挡着。每当宝剑与兽爪交击,钢铁相府的鸣响和激起的火花便在昏暗的洞窟中交错闪烁,尤加尔多与狼人的面容在火花中交替浮现又消失。
对尤加尔多来说,这短短的十几秒是他首次与他人比较武技的体验。但这一切,也即将迎来终结。
「你、为什么……」
「怎么了,告诉我。」
「为什么,不反击……」
狼人恶狠狠地挥出一记重击,那仿佛倾尽全力的一击被挡住,剑与兽爪猛烈对峙着。狼人带着如同吐血般的音调问道。流着真正的鲜血,竭尽全力的狼人感到即便给予全力的攻击,也被轻易化解,这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屈辱。
然而——,
「我并没有轻视你。相反,正因为对你的敬畏,我才如此选择。」
「逆?这是何意……?」
「你很强。如果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意外。而我不能允许这可能发生。我的生命不仅属于我自己,这里还有必须拯救的存在。」
尤加尔多说着,上下颌轻轻抬起,指向狼人身后的牢笼。那里关押着受困的爱丽丝,以及与她处境相似的女孩们——和没有被荆棘束缚的爱丽丝不同,其他女孩们正被荆棘缠绕,痛苦不堪。
他不愿让她们的苦痛持续太久。然而,也不能因为急于求成而犯下任何错误。
「所以,才选择了最保险的方法。如果要控诉『荆棘之王』的做法残酷,那也无妨。我并不打算否认。不过——」
「呜,啊!」
「流血和荆棘的束缚,楔子深深根植于你。恐怕你已经无法再站起身了。」
尤加尔多一边说道,一边倾斜手中的宝剑,身体迅速地与倒下的狼人互换位置,将其狠狠按倒在地。尽管被如此制住,狼人还是试图立刻挣扎着起身,但即使是体魄强健的狼人,受如此严重的失血和消耗,也无力再起。
「你便是这群人的首领吧。」尤加尔多冷冷地说。
躺在地上的狼人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仇恨。在这一路上,尤加尔多也遇到过其他同伙,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狼人一样,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和坚定的意志。虽然认为最强者为首的观念略显单纯,但在这个被法则压抑的世界里,这并不罕见。而事实上,狼人也没有否认这个事实。
「领主……」爱丽丝在远处低声呼唤。
「稍等,我的星星。首先,必须迅速解决掉这个敌人。」尤加尔多回应,目光坚定。尽管狼人已明白自己的败局,但他眼中战意依旧不减分毫。既然他是这伙人的首领,敌意不减,那便必须立即处决。
「——知道了。我明白。所以,请等一下。」在尤加尔多做出结论的瞬间,被关在一旁铁笼中的爱丽丝的声音突如其来地阻止了他。
尤加尔多皱眉,不解地望向她,只见爱丽丝指着铁笼的栏杆,「请打开这里。钥匙在看守那里……」
「我知道了。」
宝剑挥舞了两次,平滑地斩断了铁栅栏,回应了她的要求。愿望瞬间被实现,爱丽丝瞪大了眼睛,慌忙道谢:「啊,谢谢您。」她跨过斩断的铁栅栏,走出了牢笼。接着,她径直走向倒下的狼人。
「虽然他已经没有动弹的力气,但还是别轻易靠近为好。」尤加尔多警告道。
「对不起,不过我得看着他的脸说。」爱丽丝这样回答,走到狼人身旁蹲下。她与狼人的视线在近距离交汇,狼人苦涩地扭曲了嘴角。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最终还是你们赢了。」
「——」
「不过啊,会不会太大意了?就算是这样,我也能轻易把你撕碎……不如说,我现在甚至还能啃掉你的脑袋……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即使是现在的我……」
狼人说出的恶语,只是徒劳的虚张声势,对自己和爱丽丝都心知肚明。这种行为对他的自尊心是一种撕裂般的折磨,就在尤加尔多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
「——我原谅你。」爱丽丝说道。
「……什么?」
爱丽丝的唇微微颤动,从樱色的唇中吐露出的言语令狼人震惊。不,不仅仅是狼人,站在一旁的尤加尔多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句话的意义,无论是对尤加尔多还是狼人而言,都是无法理解的。然而,无视了这些男人们的动摇,爱丽丝继续说道:
「我原谅你。即使你曾袭击过我的村庄,杀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的朋友,我还是会努力去原谅你。」
「你……你在说什么?!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也一样!」
「——」
「我心如刀割……我甚至后悔刚才说出的那些话。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狼人的愤怒被爱丽丝痛苦的诉说所压制。她的眼中浮现泪水,紧握的双手似乎在抑制内心的波动。面对这个杀害了家人和朋友的仇敌,她解释要给予宽恕的理由。
那是——,
「——即便如此,这才是结束这场战斗的方法。」
「——啊」
「以牙还牙,互相伤害,重复不休。我讨厌这样的循环,所以我才想要让对方消失以避免被反击。你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但,其实是有的,确实有其他方法。」
爱丽丝泪水盈眶,紧抿着嘴唇,对狼人说道。这些话是经过无数痛苦的思索才得出的结论,而尤加尔多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痛苦,只是一味地对他人施加痛苦。
也许,这些便是爱丽丝和狼人之间曾有过的对话的答案,尤加尔多心想。
「……领主家伙。」
「——难道你是在说我吗?」
听了爱丽丝的话,沉默了一会,狼人才如此说道。尤加尔多皱起了眉头,这称呼他可不熟悉,但这里似乎没有其他合适的对象。他用排除法判断,对方指的就是自己。狼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投降。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被你杀了。」
这是在巨大的内心斗争后,用数不清的感情熬煮而成的回答,让尤加尔多感到惊讶。
狼人眼中仍然燃烧着无法消散的敌意与愤怒。然而,那熊熊燃烧不息的斗志之光却被理性压制着,试图将其抑制住。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不要让这个人也死去……呢。」
爱丽丝仰望着沉默不语的尤加尔多,在狼人身旁这样恳求着。
理所当然,这并非易事。作为结束这一切的手段,取下首领的头颅无疑是最合乎道理的选择。然而——,
「因、因为是来自你们星球的请求……!」
在寻找说服的理由时,爱丽丝这样说道。她说完后为自己口中的内容感到羞愧而低下了头。然而,尤加尔多觉得她不需要感到羞愧,相反,他对她的勇气颇为赞赏。
「我认为尽力而为才是最佳选择。在这方面,我星球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就是所谓打动人心的情感吗。迄今为止,我在做出判断时从未为不确定因素所困扰,然而,这竟然如此困难。」
「那就是说……!」
「你的这一句话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过,这真的可以吗?」
爱丽丝听到尤加尔多的问题,抬起头,「诶」地轻声呼了一口气。
「你父母和同乡的仇人就在这里。你有权为他们复仇。放弃这种正当性,然后后悔救了他,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是个没有学识、也不聪明的姑娘。但我觉得,这是避免将来后悔的方法。」
「——是这样吗。那就好。」
只要是自己的内心问题,无论怎样都可以自由决定。
尤加尔多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对爱丽丝坦诚的回答表示赞同。
随即,尤加尔多向爱丽丝伸出了手。她犹豫地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又看看尤加尔多的脸,最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
「……不痛吗?」
「嗯?啊,没事,没受伤,应该吧。」
「——这样啊。那就好。」
对着眨巴着眼、满脸疑惑的爱丽丝,他这样回答完,然后将目光转向仍然倒在地的狼人。
「感谢我们的星星……感激爱丽丝吧。若只有我在这里,你和你同胞的脑袋早已不保。」
「……你、现在改变主意也行啊?在帝国,这才是自然的选择。」
「的确,那是帝国方式。但我属于艾尔阿汉提。」
在这个帝国中,那些并非以武功而是凭借其他才能成名的家族,往往会受到敌视。因此,平时他们可能会遭遇不利的待遇,但在某些场合下,家族的作风也可能会得到坚持,外人无权对此指责。
尤加尔多的回答似乎出乎意料,狼人露出了一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表情。然而,当看到他那脸上怒气消退后,竟也让人感到一丝的亲切感。
「啊!好痛!疼得厉害!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抱歉,我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无法阻止,只能尽快离开。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的士兵们……对了。」
「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这个问题,因疼痛而皱紧眉头的狼人咬紧牙关。他用力得发出咯吱响的牙齿,露出凶猛的牙齿,但不肯示弱地低吼道:
「我叫沃尔卡斯。记住这个名字,领主……!」
他的声音中透着野性,却没有丝毫示弱的迹象。
「我曾经得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卧床许久,村里的人都说我恐怕活不成了。」爱丽丝握着尤加尔多的手,凝视着冉冉升起的烟,缓缓说道。
在那股直冲云霄的烟雾下,是这次袭击中失去生命的村民们的遗骸。他们的尸体正被火化——如果置之不理,瘟疫会蔓延;若是埋葬,又可能被野狗和魔兽掘出。在佛拉基帝国,这种用火焰送行、将灰烬撒向大地的方式,是最为常见的。
爱丽丝的父母,也在那令烟雾升腾的遗骸之中。
「醒来后,治愈师对我说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或许是因为我强烈的求生欲,或是因为什么必须去完成的事情。」爱丽丝继续说道。
「必须去完成的事情吗?」
「是的……这一次,难道也是如此吗?」
「……我的星球。」
爱丽丝握着尤加尔多的手,力气忽然加大。
尤加尔多并不觉得疼痛。对于仅仅是名村姑的爱丽丝来说,无论她握得多么紧,都不该有影响。然而,他的胸口却感到一阵郁结,少有的压抑感在他心中渐次生根。
「即便父亲、母亲、村长、蒂格蕾阿姨和吉姆纳先生都已经去世了,我仍然活着,是因为有我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吗?如果是这样,难道是因为他们可以死去,所以他们就死去了吗?」
「——」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荒谬,说出这些话只是让你困扰而已。」
爱丽丝低下了头,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发言的羞愧。然而,真正应该感到羞愧的是尤加尔多,他对自己无法回应爱丽丝期待的言语感到懊悔。
尤加尔多知道,他应该用能够安慰爱丽丝心灵的话语去关怀她。然而,不幸的是,他并不擅长体察他人的心情。更何况,尤加尔多从未经历过像爱丽丝那样失去家人的悲剧。
他的父亲皇帝依旧健在,母亲虽然分居,但也仍然在世。认识的臣属们也未遭逢过显著的不幸,他在生活经验上的不足成了他的绊脚石。
因此,以他这般无能的身份,尤加尔多所能说的只有——
「——我很庆幸你还活着。」
「——领主大人?」
「我承认我的确无耻。当我得知你的村庄遭到袭击时,虽然身为领主应视领民如一,却首先祈盼你的平安无事。」
「……」
「因此,当我在洞穴中找到你时,我感到无比的宽慰。或许正因如此,我才在面对强敌沃尔卡斯时失去了勇气。但他确实是个强敌。」
尤加尔多不擅长将心中未整理的话脱口而出。然而,这次他被一股必须倾诉的急切感所迫,于是选择坦诚相告。在说完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对失去父母的爱丽丝缺乏了应有的关怀。
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
「……为什么呢?」
因为心中有愧,他觉得爱丽丝的反问理所当然。他准备好被指责,说自己犯错,处理不当。
他做好心理准备,转头看向爱丽丝,却再次被其眼神中的情感所困惑。
爱丽丝的眼中并没有责备的神情。
「为什么呢?领主大人,为什么会是我?」
爱丽丝重复着同样的问题,但在尤加尔多的心中,这次听起来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爱丽丝的话语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然而,她的询问又不像是完全毫无依据的漫无目的。或许,这个问题是有正确答案的,而爱丽丝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尤加尔多必须找出它。
「——。我正在思考。」
「……难道连关于自己的事情都不清楚吗?」
尤加尔多害怕会被爱丽丝无声的目光放弃,于是这样回答,而爱丽丝对此紧追不放。然而,尤加尔多只是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而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
「我在思考,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你完全明白我的想法。」
「领主大人的想法……」
「是的。」
尤加尔多希望能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感受完整无缺地传达给爱丽丝。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是不够的,即便做到了也似乎依然不满足。无论是在无法见到爱丽丝的时刻,还是在与爱丽丝相见的时候,愿望都如同泉水般不断涌现。
「我希望你能够安然无恙,我希望你不会面临任何危险。我希望你能享用美味佳肴,躺在柔软的床上。我希望你能度过被温暖如阳光般的日子包围的生活。——我希望你幸福。」
尤加尔多在心中默默数着,为爱丽丝许下的愿望浮现脑海,他终于领悟到自己对她的期望。
他希望爱丽丝幸福。他想要制作一把能为她遮挡一切悲伤的伞。并且,为了保护她的幸福直到永恒——,
「——明白了。」
尤加尔多心底许下祈愿,期盼爱丽丝能得到内心深处的平和与幸福,他意识到,自己能为她做的,既不托付于他人,也不凭借运气的方法。
「知道了,我的星星。我……余,将成为下一个布拉基亚皇帝。」
「——咦!?"
在这个重大的决定下,尤加尔多的话语让原本满含泪水等待他回应的爱丽丝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
听到她的反应以及那满是惊讶的话语,尤加尔多微微点头。
「你的惊讶表情和声音也是如此可爱。」
「哎,没有丝毫犹豫……不是的!为、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才是合理的结论。我希望你的未来不要依赖于他人的恩情或偶然,而是必须由你自己去期待和实现。」
「皇位继承者的自觉真早!『余』这个自称已经用得那么自然了……!」
爱丽丝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尤加尔多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不让她感到不适,然后深情地注视着她,轻声呼唤道:「我的星星。」
爱丽丝立刻满脸通红,羞怯地低下了头。
「别低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呜啊……」
尤加尔多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红扑扑的脸庞和泪光闪烁的眼睛与他直视。
「我、我才刚刚失去父母和故乡的很多人……」
「我知道。我想安慰你的心灵。所以,我要成为皇帝。」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能久伴你身边最好的方法。」
爱丽丝被尤加尔多坚定不移的回答弄得无言以对,方才的犹豫一扫而空,他再也没有困惑,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昔日,他总认为身为『荆棘之王』的自己不该对帝位心生奢望,因为那不利于佛拉基亚帝国的整体利益。然而,这一切如同箭矢般直指目标。
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去争取那个地位。因此——,
「现在就尽情地哭吧。我现在还不是皇帝,能做的事情也仅仅是在你身边陪伴不离。」
「……这不是正好吗?」
尤加尔多心里想着这提议可能有些多余,但爱丽丝并没有拒绝。被他握住的手轻轻一拉,爱丽丝顺势投入他的怀中。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这样依偎在某人的温暖中。
然而,此刻还不是品味这份幸福的时候。
「呜,呃……唔……」
喉咙哽咽着,爱丽丝的嘴里泄出低低的哭泣声。她那噙满泪水的眼中泪珠滚落,宛如宝石般坠下,扭曲的视野中依旧映着升腾不止的烟雾——那些构成她日常生活的种种,正逐渐消逝为烟。
「爸爸……妈妈……」
爱丽丝努力接受失去亲人的现实,忍住对那些行凶者的报复冲动,竭力坚守自己的信念。
尤加尔多怀抱着她纤细的肩,笨拙地轻抚她的背,心中却在思索: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若想得到皇位,就必须取得一切必要的条件。
「哦,『荆棘之王』终于打算行动了吗?那么,下一任皇帝是不是就有眉目了呢?」
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里,一个手握酒杯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听到报告后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被称为『荆棘之王』的第十九皇子突然改变方针,如果他也将目光投向皇位继承,那帝位之争的局势势必会变得更加复杂,波澜再起。
现任皇帝拉德卡・佛拉基亚因长期不节制的生活,统治时代已经接近尾声。这位忠于欲望的皇帝在饮食、酒色上毫不节制,作为帝国历史上少有的「播种者帝」,拥有超过两百个有资格参与『选帝之仪』的子嗣。然而,其中近半数尚未满十岁,令人唏嘘的是,他们几乎不可能成为『选帝之仪』的有力竞争者。
尽管在这个皇族中,年功序列的说服力颇为可疑,但拥有充分准备时间的候选人仍然在皇位争夺中占据优势。这就是目前维持到六十多岁的佛拉基皇族的现状。
而在这场皇族之间的皇位继承争夺战背后,负责完成任务的便是——
「我们就是『选帝之仪』的胜利保证人,草之者高尔达里奥家哦~」
他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双手在脸前摩擦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豪华家具和高级酒水,无不显示着家业的顺利。这些收获全凭家业的成就而来,一旦无法履行职责,就只能流落街头。因此,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为即将到来的『选帝之仪』做了各种准备,却没想到意外的人物参战,打乱了所有计划。
「那不知来自哪里的家伙,竟搞出个名为『荆棘的血咒』的多此一举……而且使用者显然不怎么样,结果变成个怪物,真是莫名其妙。」
尽管表面是各种权谋术数和领地兵力的较量,但归根结底,『选帝之仪』进行的乃是皇位继承者之间握有「阳剑」者的生死决斗。那些了解这一点的皇子们,精修剑技,配备实力强劲的护卫,丝毫不敢怠慢准备。一切的周密筹备,却因『荆棘之王』的参战而化为乌有。
——『荆棘之王』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
那位皇子的才智与实力,以及所受到的「荆棘血咒」的效力都是无与伦比的。尤加尔多不同于其他皇子,他丝毫不为私欲所动,始终以履行作为领主的职责为目标。从一开始,他作为执政者的本质就与众不同,但因重视『荆棘之王』的情况,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已放弃了争夺帝位。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改变主意。
「就像是试图在沙地中捣鼓而让『石块』溜走的笑话一样。」
「——维特卡哥哥?」
一个声音唤醒了那个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掌覆面遮住神情的男人。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是一位长发如火的美丽女子。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杯已消减一半的酒时,柔声说道:
「哎呀。又是在这个时候就饮酒……这样可不好哦。」
「别这么说,特里奥拉,我的妹妹。要是从白天就不喝酒,我真撑不下去。毕竟,我在戈尔达里奥家的使命似乎将要草草收尾呢!」
「——。也就是说,您已经确定了下一位该成为皇帝的人选?这不是好事吗?您又为何不满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没有可以搅乱的乐趣嘛!」
威特卡・戈尔达里奥双手交叠在头顶,一脸遗憾地说道。在他那显得有些孩子气的态度下,特里奥拉・戈尔达里奥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她很想指出他缺乏应有的尊重,但心知一旦回嘴,很可能会被威特卡用十倍的正论反驳到无言以对,因此只能鼓起腮帮表示抗议。
「要是您能如此坚定,那就更不应该沉溺于饮酒了。若不像您所说的马上去接触目标皇子,被自称顾问的其他人抢占先机也说不定,您明白吗?」
「反正不管我怎么沉默,都会被正论击倒!好好好,正论正论!您说的全都是对的,我聪明又美丽的特里奥拉・戈尔达里奥殿下。」
「既然如此——」
「——不过,我还不打算行动。至少,现在还不行。」
威特卡将手插在腰间,面向站在他面前的特里奥拉,用平静的声音回答。特里奥拉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无论如何,特里奥拉对威特卡的想法和方针还是抱有信心的。并不是因为对兄长的敬意,更多是出于对他能力的认可。
「没错,我是个祖祖辈辈都靠遗产生活的纨绔子弟……不过,要懂得巧妙地运用祖先遗产也是一种才能啊。」
「——」
「那么,你怎么看呢,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单从能力来看,你无疑是『选帝之仪』的最有力竞争者。——你能否在不浪费这份才能的同时,找到赢得这仪式的方法呢?」
说罢,威特卡一边在脸前轻轻搓着双手,一边愉快地笑了起来。侧目见此情景,特里奥拉不禁叹息,比起桌上的酒杯,那种甜美的期待才是让兄长沉醉的最烈酒。
※※※※※※※※※※※※※※※※※※※※※※※
古老的故事这样诉说着:那是一个国王与一个少女的故事。身为独行者的国王,遇到了少女,从此不再孤单。国王因这相遇,决定重新走上曾放弃的道路。那个少女被国王拯救,心中失落已久的空隙得以填补。狼因少女的慈悲而重获生命,与土鼠一同效忠于国王。决意迈向霸道的国王,伸手触及那指引道路的光芒。
故事如同汇聚演员一般,将国王与少女集结在一起,继续向前推进。
※※※※※※※※※※※※※※※※※※※※※※※
自从故乡的村庄遭遇不幸事件后,爱丽丝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她失去了从小一起生活的父母以及如家人般亲密的邻里故交,就连在原本居住的土地上继续生存的可能性也消失了。对爱丽丝而言,她本以为自己会在那个村庄出生、成长、最终死去,离开故土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冒险。不仅如此,改变的不仅是她的生活环境——
「――要知道,佛拉基的礼仪有着古老的历史,爱丽丝殿,您明白了吗?」
「……我,我想,可能没问题,老师。」
「很好。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们将基于这段历史,进入礼仪的实际练习阶段。我建议您在膝盖上缠布。」
「膝盖缠布吗?为什么呢?」
「因为你肯定会多次跌倒,双膝触地的。」
说着,土鼠人莱雷克抚摸着那几乎占据他脸一半的大鼻子,半是恐吓地看着脑中塞满知识而感到疲惫的爱丽丝。
爱丽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哇」来,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激动,于是道歉说:
「我并不是在威胁你哦,爱丽丝小姐,我只是根据你的运动神经推测一下而已哦。你这反应可真让我意外哦。」
「对、对不起,老师。我刚刚有些私人情绪过于强烈了……我很抱歉。」
「哦,我并不是想让你沮丧哦……被强烈地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哦。」
莱雷克显得有些赧然,肩膀垂下,爱丽丝见状,赶忙挥手,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
毕竟,爱丽丝烦恼的只是学习上的事情,
「完全没有!老师虽然曾参与过对我村子的事,但我说服自己尽量不去想!」
「哦,哦……」
「啊……」
想要安慰,结果却无意中说出致命一击,爱丽丝赶紧用手捂住嘴。
她并不是想真正伤害莱雷克。虽然爱丽丝和莱雷克之间的纠葛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但至少可以避免提起这些事情。
至少,莱雷克对待爱丽丝的态度是诚恳的。
「哈,我真没用啊……」
感到自己力量不足的爱丽丝想抓住衣服的下摆,但指尖触碰到那几乎要从指间滑落的布料时,立刻慌忙地收回了手。现在,她穿着的是一件高级礼服——不再是母亲或祖母的旧衣,而是如同帝国贵族般的上流社会的服饰。
「这不仅仅是衣服……连饮食、住宿,还有这样从老师您这儿接受的各种教导,都是。」
爱丽丝抚摸着那深蓝色的礼服布料,重新确认了自己的处境。此刻,她居住在艾尔阿汉提领地的中心——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艾尔阿汉提家族的宅邸。
那一天,尤加尔多宣称自己将成为下一任佛拉基亚皇帝,言出必行,迅速行动,为爱丽丝安排了在这座宅邸的生活。他将她带回,爱丽丝适应新环境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而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便成了她今后生活的所在。
「我能理解你的混乱心情。我也有同感。」
「真的吗?老师也能体会到,被一个我完全摸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却自称未来皇帝的人搞得晕头转向的女孩的心情吗?」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前所未有的立场啊!」
「就是啊……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姑罢了。」
爱丽丝苦笑着看向用手指轻敲着自己鼻子的莱雷克,他显得颇为焦急。正如之前所述,这个博学的土鼠人是袭击爱丽丝村子的强盗之一。他学识渊博,又擅长教导,在那伙人中负责分配战利品和管理粮食,并没有直接伤害村民。
「即便如此,我仍然是爱丽丝小姐的仇人之一。」
莱雷克被委以爱丽丝的教育任务,几乎天天和她见面,他经常这样提及他在爱丽丝心中的角色。这不仅是他的一种自责,更是因为他感谢爱丽丝的请求——她为强盗们求情,请求赦免莱雷克等人的生命,同时他也不想忘记这段深刻的悔恨。不过,希望在莱雷克的眼中,不仅仅是这种责任感。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过度用功也不好。」
「哎,怎么这样,我还可以继续呢,一点也不累。」
「不能这么说。每天都很忙碌,爱丽丝小姐比自己想象的更累。何况,爱丽丝小姐的体力也不过是婴幼儿水平。」利内克一边晃动着他的大鼻子,一边说道。
「把我和小孩子相比太过分了!」爱丽丝对此表示不满,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比一般人更为虚弱,因此感到有些疲倦。
正因为这份虚弱,她在村里无法帮忙做力气活或需要体力的工作,而是专门负责让羊和牛运动,喂牧草,这几乎成了她的专职。
「明明为了领主大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即使有机会学习,如果不能充分利用,那也毫无意义。尤加尔多和利内克,还有宅邸的其他人都很关心爱丽丝,怕她逞强,但爱丽丝不想过分依赖他们的关怀。
事实上,真正不顾爱丽丝的顾虑的是——
「哎,又是什么事啊,你又摆出那副无聊的脸了?」一个突然的声音打破沉默,爱丽丝转身,轻轻叹了口气。
「……你又从墙上爬过来了吗?这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好。」
声音是从房间的大窗户那头传来的。爱丽丝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二楼房间的窗框上挂着一只长长的手,探头进来的是一只黑色狼人——沃尔卡斯。他和莱雷克一样,幸运地活了下来,而他经常在这个时候出现,插上一两句嘴。
沃尔卡斯并无恶意,因此爱丽丝也能适度地应对。
「训练呢?那也是你的工作吧?」爱丽丝问道。
沃尔卡斯不以为意地嗤之以鼻,回答说:「除了我,其他人都睡着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嘛……哎呀,危险!」
说完这话,爱丽丝快步走向沃尔卡斯,毫不留情地试图把坐在窗框上的他推下去。当然,她很清楚以力气相较,她根本无法胜过沃尔卡斯。
「不要随便搪塞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是你该学会控制力道,教其他人如何战斗的!」
「与其搞那么麻烦的事,我一个人把所有碍事的敌人消灭掉更快!」
「可你上次不也被领主狠狠教训了一顿吗!」
「唔……!」
沃尔卡斯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不满于被挑衅,他反而更加坚定地坐在窗台上,大胆地将长腿伸进了房间。他皱着鼻子,怒视着爱莉丝。
「你这家伙,以为我欠你的人情就可以这么嚣张吗……!」
「欠债的一方就不要这么理直气壮地宣告。况且,我也从不打算把恩情施加在你身上。当初我可不是出于这样的心态。」
「你这家伙!是小看人情债吗,嗯?」
「借债的就不要如此盛气凌人!」
爱莉丝责骂着沃尔卡斯,那对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畏的光芒,随即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对方恩将仇报确实令人无奈,过于重视人情也让人感到麻烦。然而,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爱莉丝对沃尔卡斯的态度显得更加怪异。
她也明白这一点,可这是别无选择之举。如同之前尤卡尔多问她时,爱莉丝回答的那样。
「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而且……」
「——什么?」
沃尔卡斯的鼻子上仍满是皱纹,爱莉丝的目光投向他那粗壮的脖颈。
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条笨重而森严的项圈,同样的项圈此刻也戴在了莱雷克的脖子上,也戴在了那些现在正躺在练兵场上的人的脖子上。
「『服从项圈』的佩戴以及加入惩罚部队……以我们所犯下的事来说,这应该算是破格的待遇吧。」
莱雷克以平静的语调说道,显然是察觉到了爱丽丝的目光。「服从项圈」是一种蕴含特殊力量的道具,佩戴者每次想要违抗拥有主导权的一方时,都会通过项圈受到惩罚。这些被迫不再能反抗的伏尔卡斯等被俘虏的盗贼,被编入了全是罪犯组成的惩罚部队中。
于是,为了守护他们曾肆虐的艾尔阿汉提领地,他们被派往最前线作战,成为伏尔卡斯等人为了能够生存下去而被施加的惩罚。
「――――」
这真的是正确的做法吗?爱丽丝被项圈的存在深深困扰。如果是通过扭曲他们的意志来强迫他们服从,那么,想要阻止战斗连锁反应的爱丽丝的想法,到头来岂不是以不同的形式被践踏了吗?
然而——,
「你最好别多想。」
「伏尔卡斯……」
「这不是好坏的问题,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所做的选择。至于之后会怎样,看我和老师的表现就好了。」
「……被你这样说,真的感觉很奇怪啊。」爱丽丝接受了沃尔卡斯以他的方式给予的鼓励,微微垂下了眼角。听到爱丽丝的回答,沃尔卡斯不悦地哼了一声,偏开了脸。这时,他们突然注意到,莱雷克正用和蔼的目光看着他们。
「老师?」
「我只是觉得,这真是奇妙的缘分啊。不过,如果不是爱丽丝殿那非同寻常的思维方式,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这样的关系……从一个普通的村姑到追求成为皇妃的女子,确实不同啊。」
「呃……」
「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了!?」
莱雷克不经意的话语让爱丽丝捂住胸口呻吟起来,沃尔卡斯慌忙地关切询问。在比自己头还大的手掌支撑下,爱丽丝感受着心脏那剧烈的跳动,拼命摇着头说:「完全没事,完全没事……我从来没想过成为皇妃那种夸张的事情……」
「这就奇怪了。如果尤加尔多王子继承皇位,不论是不是正妃,爱丽丝殿你的地位必定是皇妃啊。」
「不是!真的不是!完全不是那样的!」
毫无恶意却话出无意的利内克让爱丽丝苦恼地摇头拒绝。
面对爱丽丝如此坚决的回答,沃尔卡斯和利内克面面相觑,不禁歪头思索。
是的,是这样的。他们俩的误解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很自然。
然而,爱丽丝和亚尔加尔多之间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充满激情和爱意的关系。
如果要问,那到底是什么关系时,爱丽丝也感到困惑。
「我还想问呢,这到底算什么关系。」
失去家人和故乡后被带回府邸的爱丽丝,她的境遇仍是个谜。
没有被强制戴上项圈,但甚至有那种被带回来是为了加入惩罚部队的可能性。虽然这样说有些夸张,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仍然一无所知。
「……最重要的领主大人似乎一直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既然决定追求皇帝之位,就有许多需要准备的事情,恐怕远超爱丽丝的想象。
因此几乎没有与爱丽丝见面交流的时间,在外的宅邸与各种人通信,或使用飞箭书信也不足为奇。
「不过,我真的感到不安。」
尤加尔多毫不掩饰地宣称,自己会为了爱丽丝成为皇帝。如此壮大的宣言,在毫无隐晦的解释下,简单直白得使人难以产生其他理解,仿佛这就是对爱丽丝的某种求爱或求婚。然而,尤加尔多并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人。
「没想到,问你是否愿意和我说话,竟然在你的脑海中就变成了得到了思考的许可。」
难怪即使每天都在街道上守候,也不见他的身影。每次追问此事,尤加尔多都回答说「没有去村子的合适理由」,但实际上,「想见你」或「想和你说话」本就是最合适的理由。尤加尔多对于表达这种欲望极其拙劣。
「因此,我总是担心自己这份心情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心里狂欢,而这种恐惧始终挥之不去。是我不正常吗?」
「真是可怜呐……」
看着自己的双手,爱丽丝感到像是在走过看不见的桥梁。看到这样的爱丽丝,利涅克以毫不修饰的言语表达了怜悯。
然而,沃尔卡斯本来以为对方会嘲弄他,但意外的是,对方只是撑着脸颊静静地沉思,没有说话。
这令爱丽丝感到意外,并心生疑惑。就在这时,沃尔卡斯开口道:「喂,我明白你不了解领主的想法。那么,你自己呢?」
「什么?」
「不管那个领主怎么想,如果你不愿意看向他,那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你自己究竟怎么看?」
沃尔卡斯这么一问,爱丽丝不由得愣住了。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提问,她被逼得无言以对。事实上,沃尔卡斯的话击中了爱丽丝的心,使她无法立即作答。
「我……我到底对尤加尔多是怎么想的呢?」
再次被这样直接地提问,爱丽丝开始在心中反思自己的感受,回忆与尤加尔多为数不多的交集。然而,就在她即将得出结论时,房门被从外面敲响。
声音是她最近已经习惯了的,是艾尔阿汉提家中任职的重要官员发出的,她正在此家中接受照顾。
「请进。」爱丽丝的允许声还未完全消散,执政官便推开了门。在窗台上坐着的沃尔卡斯对他的出现显得有些错愕,执政官小小地叹了口气后说道:「尤加尔多大人传来紧急信函,请您回一趟侧院。」
「这……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爱丽丝小姐?」
「没、没事,完全没事!到侧院对吧,我知道了。……侧院!?"
「是,是的,没错……」
看到爱丽丝逐渐反应过来,惊讶地确认这一召唤,执政官也露出难掩的错愕表情。在他身后,沃尔卡斯与林内克压低声音交流着。
「现在送爱丽丝殿下去,实在是有些残酷。」
「要是她在领主面前结结巴巴失了分寸,那我就更麻烦了。我这边还没还清她的人情呢。」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去,我去就行,你们满意了吧!」
「是、是的。」
听闻两位兽人的窃窃私语,爱丽丝不由得精神一振,倾身向前。执政官不禁退了一步,对这局面感到为难,爱丽丝对他心存歉意。
爱丽丝轻轻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挺直了腰板。
于是——
「我走了。老师,明天见。沃尔卡斯,请别再偷懒了哦。」
「请多保重……哦不,希望您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不是我偷懒,是其他人太没用。」
「你也要努力啊!听我说。我可是靠着你呢!你还杀了我的家人!」
「你不觉得自己这么说也难受吗!?」
※※※※※※※※※※※※※※※※※※※※※※
「即使你板着脸,也是那么动人。」
几天不见的爱丽丝出现在眼前,尤加尔多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的心声。确实,爱丽丝换上礼服后,神情坚毅,额头微皱,与从前作为村姑时牧歌般的形象截然不同,仿佛焕然一新。然而,听到尤加尔多的话,爱丽丝猛地转过头去,
「……那些漂亮话,你对谁都说吧?所谓『星』,也像那句话里说的一样,多得数不清。」
「——?虽不否认出于礼仪偶尔会说些赞美之词,但遵循我内心而称你为动人的,只有你一人。因为在我眼中,即使是满天星斗,也只有最璀璨的那一颗能映入我的视野。」
「呜、呜呜呜~」
爱丽丝虽然背过脸去,但她的脸红到了耳根。
细细观察她后发现,爱丽丝此刻脸红并不是因为尤加尔多的话激起了她的愤怒。她的反应更像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帮助她解除这个沉默的原因。
「不过,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把我晾在一边了。虽然你为我准备了宽敞的房间、漂亮的衣服,以及各种舒适的生活条件,你也听了我的请求,为沃尔卡斯和老师创建了道路。当我说静止不动让我不安时,通过老师和执政官,你还给了我许多学习的机会……呜呜。」
「嗯,怎么了?是站立时眩晕吗?」
「我真的感到眩晕……自己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无所不缺,所以我在抱怨些什么呢……」
尤加尔多对额头抵着手背、如是述说的爱丽丝感到困惑。不过,她似乎并不是对待遇不满,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可以下达指示,但细节上的安排只能交给仆人们负责。他曾为她可能因疲劳而倒下的情况感到担忧,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尤加尔多的放松只持续到下一句话为止。
「我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不过,你不在。」
「——我的星星。」
「我很不安。尽管我得到了这么多帮助,这么多的关心,但我找不到被如此对待的理由。」
爱丽丝一边将之前避开的视线再次正视尤加尔多,一边把内心的不安倾诉了出来。听到这些话,尤加尔多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浅薄。他没能觉察到,正是他让她露出了如此悲痛的神情。
「对不起,我的星星。」
尤加尔多怀着自我责备跪在爱丽丝面前。她因吃惊而瞪大了眼睛,但尤加尔多在她那樱色的唇开启之前继续说道。
「我曾无数次想要与你交谈。然而,作为向你宣誓要成为皇帝的人,如果没有成就就享受与你的时光,是可耻的。」
「你太认真了!竟然说是可耻的行为!?」
「是可厌的行为。」
「变得更糟糕了!」
爱丽丝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尤加尔多,气得双唇微微颤抖。然而,她若有所思地稍作迟疑,最终还是轻轻地伸出了一只手。
尤加尔多恭敬地接过那纤细洁白的手,将唇轻轻附上。「唯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如此,也唯有对你,我才会有这样的心情,我的星星。」
「~~好,我、我知道了……知道了就好!好了,结束了!」爱丽丝脸色更加红润,急忙说道。尤加尔多依然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拉着她走向房间深处,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为什么要坐在旁边……」
「比起对面,坐在这里离你更近。如果你不舒服,我可以坐过去……」
「真是无意识地狡猾!算了……就请坐在我旁边吧。」爱丽丝虽然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尤加尔多却一个字也没有漏听,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温暖,为她的坦诚所动。
在他身旁,爱丽丝望向书房深处的书桌,「……又在不休息地写信呢。」
桌子上,散乱地放着用废的羽毛笔和空墨水瓶,还有写错的信件、记载重要信息的书籍,以及只是略微放置到一旁的餐具。尤加尔多由于体质的原因,周围的事情都需要自己来处理,房间的整理和餐具的收拾也成了尤加尔多每日的惯例。——不,曾是惯例。
「之后我会处理的,因为其他人都无法做到。」只有爱丽丝是个例外,她能够自由进出『荆棘之王』的馆。虽然她开始出入这座别馆还不到两个月,但尤加尔多那长达二十年的孤独生活却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何表达那份感激,对他来说是个难题。
「我已经说过,不需要让你来处理这些琐事,我自己可以做。」
「别拿关心当幌子来管闲事。好不容易,这可是我唯一能自豪地完成的工作,就让我做吧。」
「是吗。让你高兴还真不容易啊。」
「……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难取悦。」爱丽丝接着说道,此刻尤加尔多为她感到苦恼。显然,爱丽丝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难以攻陷的姑娘,似乎她对自己的立场没有清楚的认知,那份坚不可摧和高度显然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尤加尔多一次次努力让她快乐却总是无法如愿的苦心就无从解释了。
不管怎么说——,
「之前你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就见不到我……」
「在你面前,我这正式的腔调倒是变得亲切了不少呢。」
「这些就不用提了。——您这次叫我来,是因为您觉得自己有理由这样做,对吧?」
「没错。你问得好。」
尤加尔多对还带着些许红晕的爱丽丝重重地点了点头。正如她所察觉的那样,尤加尔多能在几日后出现在她面前,是因为面向『选帝之仪』的准备向前推进了一步。
「为了登上帝位,我必须寻求一个人的帮助。要确认那个人的名字、所在,以及是否真的存在,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对、对方可能连存在都不确定吗?」
「我相信他存在。但在帝国历史上,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选帝之仪』中的绝密。」
「这样的事情,我有资格听吗……?」
爱丽丝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尤加尔多握住她的手,将她竖起的手指轻轻按在她柔嫩的脸颊上。
爱丽丝对此举措感到疑惑,但尤加尔多同样没有答案。他只是在偶然间看到了,便下意识地做了出来。
「无需担心,你将成为与我同一阵营的人。一旦『选帝之仪』开始,除非发生重大事件,否则我会与你分享所有情况。」
「那么,关于刚才让我戳自己脸颊的解释呢?」
「我也不清楚。是否愿意听我揭示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请说?」
爱丽丝半信半疑地点头答应,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疑惑。看到这一幕,尤加尔多从自己的衣内拿出一面小镜子。
爱丽丝看到镜子,一下子眨了眨眼睛,「镜子?」
「这与皇帝之争的秘密相关。如果我不是『荆棘之王』,或许还能和对方面对面交谈。」
说罢,尤加尔多将手中小镜子递给爱丽丝。爱丽丝接过后仔细端详,镜中映出她那清丽的面容,让她不禁感到好奇。
「这面镜子是被称作『对话镜』的魔具之一。成对出现,通过镜子可以与持有其另一半的人进行对话。」
「呃,领主大人这是第一次开玩笑吗?」
「这不是废话或戏言,而是事实。……不,对我来说,虽然我从未亲手处理过实物,但如果我被骗了,那也不敢断言。」
「很抱歉让您困惑。完全完全相信您。」爱丽丝一边把镜子还给尤加尔多,一边连连点头致歉。
尤加尔多接过镜子,看到自己在镜中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他内心反省起来。毫无确凿依据就把爱丽丝叫来,只能说是想见她的心情压过了他的判断力。对此,他必须深刻反省。
就在那时,尤加尔多手中的对话镜突然发出了光芒。
「哎呀,领主大人!?」
「看来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对方发出了对话请求。」
他握着发光的对话镜,瞥了爱丽丝一眼。她对镜面发出的光有些惊讶,但在察觉到尤加尔多的目光后,神情一凛,点了点头。
见状,尤加尔多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对话镜的镜面——
「——初次见面,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阁下。」
下一瞬间,光芒消退,镜中映出的不是尤加尔多的脸,而是一位陌生文雅男子的笑脸。
他是一位年轻的男子,浓密的红发与细长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温和而友善。——年龄与尤加尔多相仿,二十出头的模样,这般年轻倒令人有些意外。尤加尔多原以为会见到的是一位更为年长、经验丰富的对手。
「难不成,你对我比预想中年轻感到惊讶?」那名青年透过镜子,准确地说出了尤加尔多心中的疑惑。尤加尔多对此感到惊讶,而青年微微一笑补充道:「纯属猜测,纯属猜测,只是稍微动了点脑筋。我想有明确目的来找我的人,看到我时大概都会这样想吧……猜中了吗?」
「真是见识不凡。你的想象力的确精准地揭示了事实。」
「哇哦~,这是值得开心的赞美。」青年欢快地回应道。
「那就坦然接受赞美吧。现在我再次自我介绍。——我是佛拉基亚帝国的特别上级伯爵,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尤加尔多庄重地通过镜子自我介绍,尽管这是一种略显奇特的方式。
而青年尽管隔着镜子,也并未失礼,他从镜中表现出的礼仪同样完美,向尤加尔多示以敬意。
他指尖的动作无比流畅,就连尤加尔多也确信无疑。
「果然,礼仪也贯彻得非常彻底啊,『选帝之仪』的顾问啊。」
「顾问……!?在帝位争夺中还有这样的职位吗?」
「哦?」
听到镜中对方的身份,在旁的爱丽丝不禁睁大了眼睛。她的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对话镜的另一边,对方在脸前搓了搓手,
「难道,跟您在一起的是传闻中的爱丽丝大人吗?」
「诶,诶,诶?传闻?」
「耳朵很灵敏嘛,难道连我们星球的事也知道?」
「当然啦。对于我们家族的事业来说,关心拥有皇位继承权的各位的动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从日常的小事到那些不那么寻常的大事,我们都掌握得非常详细哦。」
「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啊。」
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自白了对皇室的可疑行为,但尤加尔多并没有就此进行指责。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感受。
然而,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忽然转变,
「如果这能为我所用,那就太可靠了。」
「——事实上,还没决定是否要这样做哦。」
「嗯,是这样吗?」
尤加尔多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对方变成了盟友,却被一番指出后感到羞愧不已。他心里也为在爱丽丝面前露出这样的窘态而感到懊悔。
「……这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亲爱的?」
爱丽丝凑到尤加尔多的身边,从镜中窥探,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不是她在尤加尔多面前常见的那种畏畏缩缩的态度,而是一种带有几分确信的质问。爱丽丝的询问让面前的青年微微一愣。
「爱丽丝小姐,我现在正和尤加尔多阁下谈一件重要的事情。即便你是阁下的宠姬,也该有个分寸吧?」
「请不要把我说成宠姬!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要说不应插嘴,那也是没错的。」
「无妨。让我亲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我的愿望。」
「哇,好痴心。」
尤加尔多宽容地点头给予许可,而青年只是耸耸肩。虽然本意是为了把青年拉到自己这边,但现在能和爱丽丝站在同一阵线也让人觉得精神焕发。
总之,爱丽丝接着说道:「是这样的……」
「正如你所说,我对皇位争夺一无所知,只是因为领主大人的好意才被留在这里的一名村姑。虽然我正在努力学习,希望能多了解一点……」
「喂喂,这是在炫耀吗?要不要我也来点酒呢?」
「但是!即使在偏远乡村,我也是帝国的人。不懂复杂的事,我也能明白简单的道理!——你称呼领主大人为『阁下』,对吧?」
「——」
「这不是证明你承认领主大人是皇帝吗?」
在爱丽丝的指摘下,镜子对面的青年沉默了。
说完这些的爱丽丝因兴奋而面红耳赤,甚至有些鼻息粗重。她正面击破对方的谎言,洋溢着成就感。
然而——,
「在我们的星球上,『阁下』这个敬称不仅用于皇帝,也常用于尊称皇位继承人。」
「哎……真、真的吗?」
「是的,不过,带着坚定信念反驳的你,侧脸是那么可爱。」
「结果好像错了呢!?」
爱丽丝的信心被动摇,她用双手捂住脸发出轻声的「啊~」。尤加尔多见状,心中不禁想要轻轻拨开她的手,以便能再看到爱丽丝的表情。
「哈哈哈,真是有趣啊。」
然而,尤加尔多的念头被镜子另一边传来的笑声打断了。爱丽丝放下双手,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面对那抖动着双肩、低着头的回应。
「那个,我刚才说得那些豪言壮语……」
「尤加尔多阁下说得对,那话略显不足以作为决定性的打击。不过——」
「不过?」
「不过,若是谈论这个敬称之人乃我,威特鲁・戈尔达里奥,那么爱丽丝小姐的看法并非全无道理。」
青年威特鲁・戈尔达里奥抬起低垂的面庞,手按胸口恭敬回应。爱丽丝瞪大了眼,尤加尔多也微微眯起眼睛。因为此刻威特鲁的话语,分明彰显了他的意志。
「这番表述可谓直截了当,威特鲁・戈尔达里奥。你这是打算拥立我为皇帝……下任皇帝,是这样理解吗?」
「那样想也没关系。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家与『选帝之仪』密不可分……对于下一代皇帝,无论哪位皇位继承者能承担起这份责任,我们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考量。」
「将皇族放在天平上称量,未免有些不敬。不过,考虑到你们高度的职业素养,我就不计较了。」
「非常感激您的宽宏大量。」
「可是,你确定吗?——我是『荆棘之王』。」
尤加尔多明确地向表明支持自己的维特克询问道。旁边的爱丽丝明显感到紧张,担忧地看向尤加尔多,这一切在尤加尔多看来都是不可回避的问题。在与爱丽丝相遇之前,如果尤加尔多放弃帝位的理由是因为『荆棘之王』,那么其他人对尤加尔多即位的反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维特克对于皇位继承者们进行了深入调查,那么他对尤加尔多的体质也一定有所了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让余继承帝位,并不是个轻易的决定。虽然我是需要你助力的,但我希望能听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您真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明知道需要我家的支持,却也不怕直接质问我这个拥有决定权的人。」
「我并不主张皇帝应无所畏惧,但我不会因某人是必要之人便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脸色。我选择用词,只是因为尊敬,而不是畏惧。——如同我对待我的星球那般。」
「啊!」
尤加尔多把她的肩膀拉过来,爱丽丝不禁发出一声惊叫。在这样直白的回答和意图表露下,韦特卡微微眯起了眼睛,轻轻搓了搓手。
经过一阵紧张的气氛之后——
「——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关注您,阁下。」
「我的想法?除了为我的星球考虑,还能有什么想法?」
「那在这方面可能占了大多数,真是令人害怕的表达……!」
「冒昧地说,阁下的境遇……关于您被称为『荆棘之王』的体质,我们家也是知晓的。正是因为这一体质,您曾经历苦难。是不是这样?」
「继续说。」
触及尤加尔多的体质,也意味着可能触怒他。许多人正因这种顾虑,避开深入探讨尤加尔多身上的荆棘。但无论如何,应当承认这种敢于触及的态度。
「有些人或许会因自己的境遇而感到人生短暂,甚至诅咒这个世界,这并不奇怪。然而,阁下却没有这样选择,而是试图将其视为命中注定的使命。我看到,阁下并非因为对世界的愤怒或对人生的叹息,而是因其他的理由决定追求帝位。——在我们家族,这种行为被称为『戏剧化』。」
「……这词我没听过。」
「没关系,这并不重要。只是,我们家族——至少我个人希望看到更多『戏剧化』的事情。阁下的举止和想法中正是充满了这种元素!此外……」
「此外?」
「追随阁下是胜算最高的选择。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家族衰败,所以必须选择一条胜利的路,不是吗?」
维特克微笑着如此总结。尤加尔多在仔细斟酌他的回答,试图判断这番话究竟有多少是真心实意。话虽如此,很显然,这并非全无保留的坦白。然而,若全然是谎言,也未免太过不安。
至于那所谓「戏剧化」的理念,是否真的值得认真对待呢——。
「那么,这样做如何呢。——请让爱丽丝小姐来做决定吧。」
「——维特克・戈尔达里奥。」
「阁下,我能理解您希望被重视的心情。然而,只要您持续把爱丽丝小姐留在身边,恐怕仅仅只是当作宠姬来钟爱是行不通的。最重要的是——」
「——」
「爱丽丝小姐本人并不希望那样,不是吗?」
威特克尔巧妙地说道,试图将爱丽丝推上舞台。
虽然尤加尔多不完全明白威特克尔的企图,但他对此是反对的。已经足够多次地,爱丽丝被迫接受了自己的意愿。
再也不能给爱丽丝增加负担了——,
「领主大人……不,阁下。」
尤加尔多的焦躁感,被近在咫尺的爱丽丝注视的目光一扫而空。
爱丽丝以认真的目光凝视着尤加尔多,拼命地点头。
「就像他说的那样……虽然有点不争气,但确实如此,是的。我也不想、也不愿意只是被留在你身边。」
「但是,这……」
「一点都不觉得是负担,相反,有更多事情要做反而很感激。而且,如果那些事情能够对你——对阁下有帮助的话!」
「——」
尤加尔多的心胸被那双饱含坚定决心的眼眸深深触动。与此同时,他感受到内心深处涌起的热流仿佛要将自己燃烧殆尽,身体仿佛在此刻被高高托起。这一切,对于尤加尔多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我希望阁下成为皇帝。如果说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必须要借助你的力量,请务必帮助我。」爱丽丝直言不讳。
「帮忙吗?哈哈,帮忙啊。如果是爱丽丝小姐这么说,那我们家也会竭尽全力帮忙的——」
「作为交换,我会好好看着你们的。毕竟阁下……有时候也会蛮危险的!」
在尤加尔多无言以对之际,爱丽丝面对镜子果断说道。她的话令威特克微微睁大了那双细长的眼睛。在那双终于显露的琥珀色眼瞳中,波光荡漾,威特克恭敬地低下了头。
「明白了,爱丽丝小姐。这样的回答正合我意。」
如此回应后,皇位继承人与『选帝之仪』顾问的初次会合便告一段落。
※※※※※※※※※※※※※※※※※※※※※※※
——通过『对话镜』的通话结束,威特克放下镜面,伸了个懒腰。与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的首次会面,结果相当不错。虽然从领地的运营方针中可以察觉到他的人品和对于『选帝之仪』的看法,但果然还是直接对话能获得更多信息。
「不对,镜子对面算不上直接对话吧?」
「哥哥,谈话结束了吗?那么有些事情请您过目——」就在这时,妹妹特里奥拉正好出现在房间里。
当打开门,与刚和尤加尔多进行对话的威特克对视时,特里奥拉皱起她那精致脸庞的眉头。
威特克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好像在提醒她一样,说:「皱眉头会留下皱纹哦,特里奥拉。」
「您觉得这是谁的错呢?真是的……哥哥,这是什么打扮?」
「是通过对话镜的谈话啊?只要注意镜子里看得到的部分就行了吧。」说着,威特克一边整理礼服的领子,一边抬起露出小腿的轻便装束的脚,冲着特里奥拉笑了笑。
当然,这种做法在其他会议上是绝对不可行的,但这次是个例外。
「别误会,我可不是在轻视尤加尔多大人。我只是尽可能减少无用的劳力。这次的对话不也是如此嘛?比起射箭传信,这可效率多了。」
「……尽管如此,这也不是容易得来的手段呢。看来您对尤加尔多大人评价很高呢。」
「『戏剧性』是令人渴望的,但我并不希望走向毁灭。在有胜算的选项中,选择能够获得最大回报的合作对象。尤加尔多大人相信并找到了我们家族的存在,已满足了条件。」
特里奥拉面对微笑的维特科尔,尽管有些错愕,但无话可说。
妹妹聪慧又能干,只是她的行为过于循规蹈矩,缺乏趣味。虽出身于帝国的富裕家庭,却总像背上被架着剑般严肃。
「我倒觉得稍微冒险一下……不,冒点险也未尝不可。」
「进行那样无谓的冒险,能得到什么呢?」
「那就……下代皇帝的宠姬之位如何?」
「――――」
特里奥拉脸颊微红,愤怒浮现在脸上,而站在面前的威特克则微微一笑。他立刻明白了刚刚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爱丽丝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啊。虽然表面上看完全被尤加尔多阁下牵着走,但她内心似乎坚定不移。」
「我看了报告中的画像……她的外貌并不算特别出众。虽然素朴可爱,但也就如此。」
「觉得自己更漂亮?」
「我本不想这般自夸,但的确如此。」
特里奥拉被迫说出自己不愿的话,显得有些不悦,威特克对此则毫不吝啬地点头表示认同。
这正是特里奥拉的自我认同。即便抛开家庭的偏爱,十个人里恐怕有十个人都会觉得特里奥拉的容貌胜过爱丽丝。
如此看来,尤加尔多所追求的想必不是美貌以外的才能,可尽管如此调查,却未发现爱丽丝身上有什么独特的天赋。至多,只是她容易被周围人喜欢,动物也愿意靠近她罢了。
因此,使爱丽丝显得与众不同的缘由,最终可能还是――
「在『荆棘之王』尤加尔多阁下身边,依然能够泰然自若的原因。」
「——你知道尤加尔多阁下的情况,对吧,哥哥?」
「嗯?啊,是的,阁下的体质是因为一种叫『荆棘的血咒』的诅咒。不过,这种诅咒的记录几乎没有保存下来,而且与文献描述的效果有些差异,评价起来非常困难。是谁施下的诅咒也不得而知,所以要探明真相很难……如果要深入探究,还是得从爱丽丝的秘密入手。」
说罢,威特卡停下了搓手的动作,将必要的方针铭记在心。他观察到特里奥拉因眉头紧锁而显得更加纤细的眼神,只能耸耸肩。
「尽管努力保持冷静,但你依然无法隐藏内心的激动,妹妹啊。」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保险,保险罢了。如果爱丽丝的存在是尤加尔多阁下决定参与『选帝之仪』的原因,那我们就必须小心,不要让他改变主意,对吧?」
「道理我懂,但是……」
「哦,还有,作为哥哥,我也不是没有支持妹妹恋情的心情。」
「什么……!?」
特里奥拉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盯着他。但威特卡只是轻轻地摇头,竖起手指说道:「你的防备心太弱了。」
「上交了带有肖像画的报告的,可不止是爱丽丝大人呢。艾尔阿汉提家最近加入的惩罚部队也上交了报告,当然,尤加尔多阁下的报告也在其中。特里奥拉・戈尔达里奥小姐,你似乎相当珍重地在注视着这些,不是吗?」
「请、请别这样!这样开玩笑……真是恶趣味!」
「我可不是开玩笑啊。你这么不信任我,真是让兄长心寒呢。——好了。」
微笑着,威特克从桌子上取下对话镜,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一个木箱,然后慢慢站起身来。接着,他把挂在桌旁的正装和一套下衣换上代替当前的轻便装束,在镜前整了整仪容。
特里奥拉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威特克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不能用对话镜解决,这是必要的。」
「要是必须换装,那和尤加尔多阁下交谈时也该如此才对。」
「哈哈,不一样的。对阁下,我要表现出作为支持者的真诚态度。不过,接下来就不同了。——得以草莽之身,利用某人陷害他人。」
话毕,威特克从特里奥拉身边走过,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戈尔达里奥家的耳目整齐地排列着,等待着维特克的指示。他打了个响指,对这些人发出暗号后,在队伍的最后一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美丽而富有煽情气息的女子,为了关键时刻的到来,她不断磨砺自己的武器,始终准备着。
维特克用双手托起她的脸,让她仰望自己。在她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上,他点了点头。
「准备好了吗?」
「是的,一切顺利。」
「很好。那么,我们已经找到了应当敬仰的皇帝。——请古老时代的象征,拉德卡・佛拉基亚陛下退位。」
维特克如此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本应只有当今皇帝才有权力决定的神圣佛拉基帝国最重要的仪式即将开始。
※※※※※※※※※※※※※※※※※※※※※※※
自从那次透过镜子的会晤以来,扶持尤加尔多・艾尔阿汉提登上帝位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
在有『选帝之仪』胜利保证人之称的戈尔达里奥家的协助下,原本因『荆棘之王』而闻名的尤加尔多的影响力迅速扩大。尤加尔多本来刻意选择不在舞台之上,但随着他那端正的容貌及卓越的政治手腕传开,还有亲自为保领地安宁,与盗贼交锋的事实被熟知,风向骤然改变。
在争夺成为下一任皇帝的『选帝之仪』中,尤加尔多被视为与有力皇子们并驾齐驱的备受瞩目的候选人。
「当然,『选帝之仪』并不是靠获得人气就能取胜的。不论你如何笼络周围,一旦在最终的争斗中失败,到此为止也就没用了。」
「那是......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还要广泛散播这些传闻呢?」
「不要急着提问,自己也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陛下和哥哥要在对『选帝之仪』没有决定性影响的事情上耗费心力呢?」
「......难道不是为了『选帝之仪』吗?」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听到这些,眼前的红发女子特里奥拉・戈尔达里奥微微眯起了那双细长的眼睛,轻声说道:
「勉强及格。」
「呼。」
「请不要因为这种程度就松了口气。你可不是在胡乱猜测吧?为什么这么认为的呢?」
「这个,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阁下似乎更关注眼前的事情,而不是稍微遥远的未来,这让我觉得很像她的风格……」
爱丽丝的想法带有希望的成分,难称是确凿无疑。听到这个回答,特里奥拉眨了几次眼,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失望。她的这种反应让爱丽丝感到抱歉,毕竟对方特地为她解答。
「总体来说,你的理解没错。阁下早已不再关注『选帝之仪』,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之后作为皇帝的职责上。阁下和她的兄长都对胜利毫无怀疑。」
「这……倒是很可靠的想法?」
「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得认认真真地理解才行。」
特里奥拉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爱丽丝的理解能力略感不安。
此刻,特里奥拉正在向爱丽丝解释关于『选帝之仪』前哨战的战略。她是尤加尔多的顾问维特克的亲妹妹。戈尔达里奥家族历代以来一直支持参与『选帝之仪』的王子,特里奥拉作为这一家族的一员,自然参与了这些事务。维特克在全国各地忙于协调事务,而特里奥拉则作为他的联络人常驻在府邸。
特里奥拉身材高挑,长长的红发光泽夺目,自爱丽丝第一次见到她起,这位女性就在无形中让爱丽丝感到自惭形秽。自从住进艾尔阿汉提家以来,爱丽丝有过几次见到身穿华服的女性的机会,那些在村庄里绝对见不到的女性,即便是府中的侍女,相比普通村姑也已光彩照人。然而,特里奥拉的出现,将这些印象全部冲散。
坦白说,爱丽丝是第一次见到特里奥拉时,才真正理解了「美女」一词的含义。特里奥拉的美貌之中,天生与修饰完美结合。她有着将自然美通过装扮进一步凸显的技巧,与她越是相比,爱丽丝便越发觉得自己穿上并不相称的衣服显得格外滑稽。
但是,爱丽丝感到在特里奥拉面前自惭形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有出众的容貌,也不是因为她比自己更聪明能干。
「这一切,都是为了尤加尔多阁下,」特里奥拉这样说着,总是花时间以自己的方式弥补爱丽丝的不足,尽管爱丽丝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
她所解释的内容,往往是尤加尔多故意省略,以免让爱丽丝困惑的部分,同时,这也是让爱丽丝了解尤加尔多努力细节的珍贵信息。然而,在特里奥拉谈起尤加尔多时,她的侧脸让爱丽丝意识到了——
——特里奥拉・戈尔达里奥对尤加尔多有着特别的感情。
「――――」
或许是身为女性的直觉,或许是由于接触时间久了,爱丽丝察觉到了特里奥拉的情感。因此,她感到了一种自卑。在有像特里奥拉这样美丽聪慧并且真心爱着尤加尔多的女子存在的情况下,自己却没有任何特长,仅仅因为是『荆棘之王』的随行者而能待在尤加尔多身边,这份无力感令她不安。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
「诶……」
特里奥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爱丽丝,明确地道出了她内心的不安。爱丽丝心中那种害怕的弱小情感——自己是否应该留在尤加尔多身边?被这样直击心扉,爱丽丝紧紧握住了双手,坚定地拒绝了特里奥拉的话。
「……这,我不愿意。"
爱丽丝鼓起了脸颊的力量,用坚定的语气驳回了。这一切特里奥拉说得在理。即便不用她说,爱丽丝自己也心知肚明。然而,就算众人都觉得自己不合适,她依然难以割舍。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爱丽丝不知不觉间,心里早已对尤加尔多充满了思念。
「既然如此,那副沮丧的神情只会给人以可乘之机,不如抛弃吧。"
听到爱丽丝的回应,特里奥拉目光中的压力瞬间缓和了许多。意识到这一点,爱丽丝明白特里奥拉故意用锐利的目光激她,就是为了逼她说出心里话。
「以现在的你而言,确实无法在实务上给予阁下帮助。然而,凭借你的意志和心意,你依然能够支持他。——这是旁人无法做到,唯有你才可以的事情。"
「……特里奥拉小姐。」
「真是令人不甘心呢。」
最后那句简短的话,或许才是特里奥拉真正的心声。
爱丽丝意识到自己不仅幸运,还被命运特别眷顾,并强忍住低下头去的冲动,将头抬起。
于是,她坚定地说道:「特里奥拉小姐,请告诉我我所缺乏的部分。陛下总是对我说,维持现在的状态就好,但我不想再停留在原地。」
「哎呀,你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残酷呢。」
「啊,不,不是的!完全没有想要挑衅你的意思!」
特里奥拉用手背轻掩嘴角,优雅地笑了起来,而爱丽丝则忙不迭地辩解。也许是因为爱丽丝的样子显得更加有趣,特里奥拉的笑声愈加清脆。
就在特里奥拉面前,爱丽丝羞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心中思索着。——无论自己如何看待自己,开始的契机和持续的理由,都是自己创造的。
「我必须用我所能做到的,来支持陛下。」
这成为了她面对尤加尔多时的重要支撑,不仅对他,对协助他的沃尔卡斯、利内克、威特克,还有同样关心尤加尔多的特里奥拉,也应该如此。
「咳咳。」
「爱丽丝小姐?」
就在爱丽丝铆足了劲后,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引得特里奥拉歪了歪头。面对特里奥拉投来的目光,爱丽丝挥了挥手道,「没关系,我这真是没个头绪……咳。」
※※※※※※※※※※※※※※※※※※※※※※※
「——所以,现在就只需静静等待结果,正如那句'工匠竭力而至,唯待花开结果'。」
「是吗。辛苦你了,值得嘉奖。」
「不不,都是为了您,哪能算辛苦。既然如此,您会给些奖赏吧?」
尤加尔多看着恭敬低头却不失胆识、大胆提要求的维特卡,忍不住露出苦笑。他看似轻浮,但实际的工作成果却无可挑剔。不愧是历代支持通过『选帝之仪』夺得皇位的皇帝们的顾问之首。
在过往的『选帝之仪』中,能够找到并争取到维特卡和特里奥拉所在的戈尔达里奥家族是赢得胜利的绝对条件。尤加尔多在与他们建立联系时,清楚感受到自己在帝位竞争中迈出了一大步。
即便如此,『荆棘之王』的传闻仍让人不免心生不安。然而,维特卡对此也提出了合适的应对策略。
「话说回来,能够准备那么多的对话镜,真是了不起。虽然听说比起其他魔具更容易找到,但也并非易事啊。」
「这就是我们家的职责啊。不仅在国内,甚至在各国都安插了我们的人,搜集必要的信息和物品带回来……就像卡拉拉基都市国家的忍术一样。」
「忍术吗。专精于谍报与潜入的技术是攻防的关键。帝国也应该积极借鉴这种思想吧。」
「啊,失败了。我家的专利要被公开贩卖了。」怀特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双手合十表示叹息。然而,尽管他如此慷慨地分享信息,戈尔达里奥家所掌握的底牌还远不止于此。否则,他也不可能实际收集到上百个『对话镜』。
怀特克设计的『荆棘之王』对策简单明了——准备大量的『对话镜』,分发给同一阵营的相关人士以及通过『选帝之仪』想要结交的重要人物,借此方式避开麻烦,从而创造出对话的机会。
「起初那次与阁下交谈的办法让我尝到了甜头。尽管当时能否成功不过是五五之数,但事后我也亲自验证过没问题。既然那次奏效了,接下来只需分发那些镜子就行了。」
「你的算盘打得不错,颇为出色。」
「不过,我能做的仅仅是通过镜子让阁下与对方见面。至于能顺利获得对方的协作,还是仰赖于阁下的为人魅力。」
「吾之为人魅力,吗。」
正如维特克所言,通过『对话镜』进行的与权势者的交涉,收效颇佳。这背后也不乏与维特克协商后的『荆棘之王』传闻,以及虚实落差所带来的印象操控的影响。然而,如果说更大的因素在于维特克提到的尤加尔多的个人魅力——
「这一切,皆是吾星指引吾所教。」
尤加尔多轻声自语,心中浮现爱丽丝的面容,心底涌起一股热流。如今尤加尔多首次感受到「活着」的实感,都是爱丽丝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听到了尤加尔多的喃喃自语,镜中的维特克只是苦笑不语。
「阁下似乎格外宠爱爱丽丝小姐呢。作为特里奥拉的哥哥,我的心情可是相当复杂啊。」
「你的妹妹特里奥拉工作很努力。我听府上的人和利内克说,她与我们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你拥有一个很好的妹妹啊。」
「哈哈,被夸奖之后仍然抱有这样的认知,实在是需要怜悯的妹妹。——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是从仆人和利内克那里听来的,是吗?」
「——?威特卡?」
「不不,既然让阁下如此繁忙,就觉得自己真是不好意思呢。我在想,是不是让您没法与爱丽丝小姐共度更多时间呢。」
熟悉的习惯动作,看到威特卡在面前搓着双手,尤加尔多微微眯起眼睛,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是啊。」
由于忙碌于『选帝之仪』和随之而来的事务,尤加尔多确实没有太多时间与爱丽丝见面,更别提悠闲交流。
当然,爱丽丝在宅邸的生活还是由侍女们照常照料,确保她不缺乏什么。据说利内克和特里奥拉在闲暇时也会陪伴爱丽丝。人们还说沃尔卡斯时常抽空来打扰她。
「若考虑到他效忠于我的过程,他对我给予的深厚感激和敬意便显得理所当然。即使在训练中偶有懈怠,也难掩其技艺的超群。」
「您说的是沃尔卡斯殿吧。说实在的,那个人确实不凡。由于我家族的事业,我们常常走遍各地,但像他那样的高手并不多见。若说他有能力位列『九神将』之中,也并不奇怪。」
「真的如此吗。既然你这么说,那么确实如此吧。」
尤加尔多坦然接受了沃尔卡斯可能成为佛拉基亚帝国武人顶峰——『九神将』之一的评价,因为他知道,维特克从不对成果或评价撒谎。
无论如何——,
「若是关于我那颗星球,倒无须担心。一旦按照预期顺利即位,我定会竭尽全力弥补过去的空白。」
「让陛下如此努力,艾莉丝大人可真是个大人物……不过,还有一个从你们关系之外的角度而来的忧虑。」
「忧虑?」
「是的。——陛下是否知道,艾莉丝大人为何能在『荆棘之王』您身边而安然无恙呢?」
对于维特克的这一指摘,尤加尔多沉默了一会儿。
他提到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唯有爱丽丝不受尤加尔多那荆棘纠缠的影响,可以待在他身边。
「——」
坦诚地说,尤加尔多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疑问。荆棘纠缠是与尤加尔多接触时首先也是最大的障碍,任何经历过那荆棘之苦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然而,至今为止,尤加尔多从未尝试给出答复。
自从第一次遇到爱丽丝,发现她是第一个不被他的荆棘所伤的人,并与她交谈的那一天起,尤加尔多一直对荆棘的反复无常心存恐惧,直到今天。他甚至觉得,不揭开这个谜团是荆棘给予他的宽限条件。
所以——
「维特克,你的工作和才干毋庸置疑。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你让我在『选帝之仪』上的落后状况得到了显著改善,这完全是你的功劳。但是……」
「您是让我不要插手这个问题?那么,您果然也不知道吧,为什么只有爱丽丝小姐对您而言是特殊的?」
「——维特克。」
尤加尔多的语气沉了下来,向维特克发出了警告。
尤加尔多对他——不,甚至对他人都极少展现出这种静静的怒意。如果有人想进一步探寻,或是试图揭露,他的态度显然是不容置疑的。即使通过镜子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情感,威特卡也立刻举起双手。
「尊敬的大人,一切遵从您的指示,是我言行过分了。」
「以后注意吧。因为你是不可替代的优秀人才,这次就原谅你了。」
「既然已经冒犯了,请允许我再提一个问题,不谈刚才的话题,可以吗?」
「视你的问题而定。」
尤加尔多对威特卡在如此情境下还能镇定自若,甚至不急着结束镜子通信大感惊讶。而威特卡则一边在面前揉搓着双手,一边说道:
「您刚刚夸奖过我妹妹,怎么样?如果您不介意,她可以作为您登基后的皇妃候选人。」
「威特卡,我会考虑你的提议,不过——」
「为了下一代帝国,皇帝肩负着繁衍众多后嗣的义务。爱丽丝一人是无法胜任的,陛下。」
「——」
「除非爱丽丝能生五十个、一百个孩子,否则只依靠她一人,举行『选帝之仪』会是极其严苛的。」
尤加尔多不得不佩服威特克尔条理清晰、顾及情感的谈吐风格。即便知道这正是他的工作工具,尤加尔多也被这种说服力打动。
在佛拉基亚帝国的传统中,为了在皇子之间进行竞争,从而让最为优秀的皇子继承帝位,皇帝会有许多子嗣。然而,无论生多少个皇子,最终能活下来成为皇帝的仅有一人。据历史记载,有些佛拉基亚皇帝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真挚的爱——他们不会与真正心爱的人生育子嗣。因为那些皇子都要互相厮杀,即使在自己死后,他们也无法忍受和心爱的皇妃所生的孩子遇害。
「请您考虑一下。虽说这不免有兄长的偏爱,但特里奥拉的确可以胜任此职。」
「嗯……我会将其列入考虑。」尤加尔多以这句话作为对他尽责下属的最大诚意回应。听到这里,威特克尔并没有再提出更多的要求。
尤加尔多和他不只谈论关于『选帝之仪』的事情,自然也涉及到他登上帝位后的事宜,继承人问题便也不可避免地被提及。如果可能的话——
「『选帝之仪』之类的……」
尤加尔多心中希望能废除那种佛拉基亚皇族兄弟姐妹之间血火交织的仪式。即便是他这样与兄弟姐妹几乎没有交流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对于有同胞兄弟或亲密姐妹关系的皇子们来说,那种内心的纠葛更是难以言表。
究竟,若没有那场壮烈的仪式,佛拉基亚就无法守护强国的尊严吗?
因此,尤加尔多若真的能够成为皇帝的话——那时,一切就可能改变。
突然间,尤加尔多感到办公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头发和额头似乎受热刺激一般,仿佛在责备他的迟钝。视线猛然抬起,在那里,他看到了本不存在的东西。
——那是自虚空中伸出的剑柄。
那空鞘中隐匿的剑身,乃是经过超凡力量锻造而成,自佛拉基亚帝国初始便传承下来的传奇——「阳剑」佛拉基亚。此刻,它的剑柄正直指尤加尔多的面前。
理由是——,
「看来,父亲……皇帝陛下已经驾崩了。」
「——。那么,阳剑便?」
「没错。」
尤加尔多立刻明白了眼前景象的真正意义,并捕捉到了维特克尔的低语之意。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注视着悬在空中的剑柄,伸手握住。
握住剑柄后,稍作停顿,尤加尔多从空荡的剑鞘中一口气拔出了「阳剑」。
刹那间,剑身显现出美丽的红色光泽,「阳剑」佛拉基亚被抽出,强烈的热浪在室内铺开,尤加尔多的头发和衣物也随之飒飒作响。
此刻,尤加尔多持剑而立的身姿透过对话镜,也被维特克尔看得一清二楚。罕见地,维特克尔喉间一动,倒吸一口凉气,
「阁下,若您要拔剑,能否事先告知一声?毕竟,皇子们首先能否拔出『阳剑』,也是『选帝之仪』的一项试金石啊。」
「是呢。看来我不够冷静。不过,看似你的努力并未白费。」
「看来确实如此。——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是的,但在此之前——」
「——?」
「自从我成为『荆棘之王』后,一直未能吊唁前代皇帝,拉德卡・佛拉基亚的死。——所有的一切,都要从此开始。」
手中的『阳剑』闪烁着光芒,尤加尔多抑制住那颗想要迈入下一阶段的心,默默为正是因其去世才让自己降临于世的父王哀悼。
尽管他对父王的印象仅止于肖像画,声音也已淡出记忆深处,但若不是父王的存在,他便不会出生,更不会与爱丽丝相遇。
「――开始吧,进行『选帝之仪』。」
在最后的镇魂祈祷中,尤加尔多高举起手中的『阳剑』说道。
听到这话,威特卡微微一笑,深情中显露出些许期待,
「看来要忙起来了。――让我们充满『戏剧性』地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