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席位』
――狂风肆虐,大地震颤,至高力量相撞,这正是一段新的传奇开篇。
超越人类认知的「剑鬼」与「神龙」之战,仅在一瞬间――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亨克尔从龙的背上跌落,被抛出了传奇的舞台。
「――――」
从云端降下时,「神龙」尚能用风稳住他,但随着与「剑鬼」的战斗开始,这份关照――不,是余裕从龙身上消失了,亨克尔被迫依靠自身的努力。然而这努力未能奏效,他被迅速抛下舞台。
连像样地紧抓着都做不到,滚落在地的自己是多么可悲,怎么不令人感到羞愧与自怜。――如此奢侈的自责,对于如今的亨克尔来说,是不被允许的。
「――――」
跋利耶尔别邸开始的战斗已蔓延到远处,并扩展到了贵族街。人与龙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的交锋,伴随着白昼梦般非现实的景象,仍在继续着。——而亨克尔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
他的心情是想要回避,不仅是回避,甚至想转身逃跑。如果做不到的话,他只想抱着头,蹲下来,堵上耳朵,把一切都拒之门外。
然而,却做不到。怎么可能在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挥剑的时候,亨克尔・阿斯特雷亚将目光移开呢?
年迈的「剑鬼」将全身力量集中起来,挑战那体型庞大无比的「神龙」,在死亡的边缘无数次游走,将剑锋狠狠斩向龙鳞,留下无数痕迹。
他的步伐、跳跃、剑势、抵挡、姿态保持、重心转移、视线引导、技巧应用、障碍物利用——一切都被他所掌握,尽情展现了剑士的极致威力。毫无疑问,正与龙交锋的威尔海姆,是亨克尔所知中最强的剑士。
不敢移开目光,哪怕一瞬。不禁屏住呼吸,忘记了眨眼,甚至心跳的节奏都显得多余,只因被那剑光所深深吸引。
这并非什么优雅精致的剑舞。他那从任何角度都能直击敌命的姿态,更多的是泥泞般的、如野兽本能般的激情。
这样的激情化为技艺,而技艺升华为传说,与「神龙」抗衡。
在那与「神龙」交锋的威尔海姆身上,亨克尔仿佛看到无数战场的映像。
在水门都市,年轻时的特蕾西亚・范・阿斯特雷亚与他剑影交错的身姿。
在利法乌斯平原上,他挥舞着剑,与妻子的仇敌——强大的白鲸决斗。
在商贸城市的上空,他奋力斩杀盘旋的三首「邪龙」,砍下那巨大的龙首。
在同一座商贸城市,他与帝国最强的「八臂」库鲁刚激战,书写下历史的篇章。
在露格尼卡王城,他从『剑圣』特蕾西亚・范・阿斯特雷亚手中夺下宝剑。
在「亚人战争」中,他斩杀无数敌人,浸透在鲜血中的他被称为『剑鬼』。
亨克尔眼前的威尔海姆,正是这样无数战场上以剑获得胜利的绝顶剑士。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样下去,「神龙」将会败北。
「这不行。」
亨克尔用力低语道,撑地而起,感受着腰间剑的存在,这一坚定的信念驱动着他。
「神龙」将会败北。因为对手是已决定要胜利的「剑鬼」。
虽然令人哀伤,但亨克尔无法窥见「剑鬼」和「神龙」实力的极限。
正如站在地面的人无法看到云上的风景,即便是超越想象的景象在眼前展开,也无从目睹。
因此,只能凭借拙劣的想象力去勾画,——在亨克尔・阿斯特雷亚贫乏的想象世界中,「神龙」竟被「剑鬼」的剑打败。
前提是,这场战斗中,「神龙」占据绝对优势。
从亨克尔的视角来看,「剑鬼」的剑无法刺穿「神龙」的龙鳞,无论攻势多猛烈都无法造成决定性的一击。反观「神龙」的攻击却每一下都致命,只需轻轻擦过几毫米就足以夺去「剑鬼」的生命,让他化作冰冷的尸骸。
亨克尔明白这个前提。——即便如此,他对「剑鬼」取胜的想象却毫不动摇。
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理智和道理,是无法战胜「剑圣」的。也就是说,曾经击败「剑圣」的「剑鬼」的强大,超越了逻辑和常理。
因为「剑鬼」拥有将剑锋伸展至那更深处的力量——,
「——不行。」亨克尔的步伐无法接受这个无法推翻的最坏想象。
如果此时「神龙」胜利,那么「剑鬼」接下来就会挑战「剑圣」。而如同战胜前代「剑圣」那样,也将战胜现任的「剑圣」——莱因哈鲁特。
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在这场战斗的实现过程中,无论阿尔德巴兰以何种方法利用"嫉妒魔女"的存在,都会面临众多障碍。但即便抛开这些因素,也是绝对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根本无需解释为何不行,总之就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仅仅是如此。不行。因为不行。不行的就是不行。不能用"剑鬼"那澄澈的剑去救卢安娜・阿斯特雷亚。无法拯救,所以——,
「——亨克尔。」
正面,那站立着的「剑鬼」的背影。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低沉,被血泡阻碍,几乎像是溺水一般的声音,却准确地传达了呼唤自己的名字——亨克尔。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亨克尔用强大的自制力抑制住颤抖的双臂,紧握着剑柄。
「……按照你的方式,无法取回卢安娜。」
建筑物倒塌的碎片砸在额头上,鲜血流淌而下。巨大的冲击波多次将他掀飞,甚至被倒下的柱子压住。剑光切开的龙息余波灼烧了他的半身,血肉与骨骼在痛苦中焦黑。然而,他依旧向前走去。
全身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亨克尔一步一步地走着,终于站在了威尔海姆的身后。他站起来,用手中的「阿斯特雷亚」剑,背后刺穿了自己的父亲。
穿透身体的剑上传来了威尔海姆想要转身的感觉。为了阻止他,亨克尔用力握紧剑柄,逼迫他意识到受了重伤,阻拦他转过身来。
他不能面对面看到威尔海姆的脸。如果他的目光与自己的相遇,现在和过去的一切都会令亨克尔无言以对。所以,绝不能让他转身。绝对不可以。
如果让他转身,如果他说出要做什么或者要完成什么的话,那把剑就可能劈开一切阻碍,或许将所有的阴霾都斩去,久违的晴天或许会映入眼帘。然而,在那个未来中,不会有卢安娜的身影。
「剑鬼」的剑无论如何也无法唤醒卢安娜。而没有她在,亨克尔——亨克尔他们,就得不到救赎。
「不是你……不是父亲,而是我。——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事。」
他说出的话,虚弱得像是哽咽,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诅咒这样的软弱。
「给我咬紧牙关,废物。用力喊出来,胆小鬼。别再低头了,无能之辈。」
即便双手沾满了父亲的鲜血,这把剑仍然颤抖不已。牙关在颤抖,眼中泛着泪光,内脏仿佛都在翻腾着,几乎无法压抑住那想全部倾泻而出的冲动。这样一个吃闲饭的废物,自称已经做好了觉悟,但究竟何时才能彻底欺骗那摇摆不定的自己?小尿床的废物。
「——蠢货。」
用连绵不绝的谩骂激励着后退的自己,亨克尔几乎已成习惯。然而此时,他的耳中传来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责备声,却又不得不对其心生同感。那抹未被鲜血浸染的声音,让他的脸颊顿时僵硬,随即亨克尔愕然张大了眼睛。正前方,向来不愿直面的威尔海姆与他对视上了。
「——啊。」
低头一看,剑仍在同一位置。可即便如此,威尔海姆依然转身与他对视。那是因为他扭动身体,硬是将贯穿躯干的剑拔了出来。
道理很简单,剑从伤口拔出,自然会流血。如此鲁莽,伤口只会愈发撕裂。但,「剑鬼」毅然拔出了剑,因为不拔出来,就无法转身。
「……亨克尔。」
亨克尔被这狂妄的举动震慑无言,威尔海姆再一次呼唤着他。
喉咙发紧,威尔海姆努力吞咽上涌的鲜血,竭力不让声音变得模糊。然而,他与雅耶和「神龙」的战斗令全身伤痕累累,又遭到亨克尔致命一击,此时已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
果不其然,当支撑身体的剑被抽离后,威尔海姆从膝盖开始缓缓瘫倒。
「父……亲……」
亨克尔本能地伸手去支撑那即将崩塌的身躯。却不料,威尔海姆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以意想不到的力量将他拉近。
面对威尔海姆这份出人意料的力量,尤其是在大量失血和濒死状态下,亨克尔不禁感到惊愕。此时,威尔海姆用那决不屈服的眼神盯住他,
「到此为止,醒醒吧……」
「——」
这一呼唤如烙印一般,点燃了亨克尔心中几欲熄灭的火焰。
「别再做梦了。」——是这个意思吗?他想唤醒卢安娜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即便能唤醒,她会开心吗?――即便没人告诉他,他也明白卢安娜不可能对此感到高兴。
亨克尔至今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曾获得卢安娜的肯定。
亨克尔的名字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卢安娜心中最可憎的象征,被轻蔑,被厌弃,爱意化为仇恨,成为世上最令人厌恶的男人。
但他并不在乎。不论是愤怒、憎恨还是鄙视都无所谓。只要卢安娜能从沉睡中苏醒,在她那蓝色的眼眸中映现出这个世界,用双唇歌颂生命,那就够了。
亨克尔不会做不切实际的梦。
在这宛如噩梦却又不是噩梦的现实中,亨克尔选择生存,选择去死。
为了这个——
「——不对。」
伴随着暗沉的决心和再度袭来的头痛,威尔海姆打断了他的思绪。
亨克尔屏住呼吸,看向威尔海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威尔海姆始终不肯移开视线,他的血色双唇微动,始终紧盯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亨克尔认得这种表情。这是曾经不愿回忆的记忆——当特蕾西亚,他的母亲,从白鲸之战中没有归来的时候,威尔海姆那悲痛的面庞。
「醒醒吧,亨克尔……你……」
这是亨克尔所知的、『剑鬼』威尔海姆最显露软弱的一瞬——
「无论你招致了谁的仇恨,莱因哈鲁特绝不会放弃『剑圣』的职位……」
——正如那时一样,这些话深深刺痛了亨克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