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ナツキ・スバル』

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语。

对再次感叹同样后悔的昴，『昴』这次什么都不说了。没得到回应的昴梦呓般继续说道，

「我本想从你身上看见希望的。你是个厉害的家伙，要是能知道是『什么』支撑了你的厉害，我也就能做到跟你一样的事了。明明是这样……」

明明是这样，却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看见了。

知道了，『ナツキ・スバル』是与这里的ナツキ・スバル没有任何不同的、弱小的男人。

是个在昴不知道的时间里、与昴不知道的人相遇、抒写昴不知道的故事、看见昴不知道的光景的、仅此而已的凡人。

「——我本想否定你，用煞有介事的话否定你的」

但是，却做不到。

「因为，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你就是我啊」

昴看到『ナツキ・スバル』所见过的世界、品味过的世界了。

『ナツキ・スバル』喜欢上了这个世界、喜欢上了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喜欢上了爱蜜莉娅她们，为了继续喜欢下去而所受的伤，昴全都看到了。

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

或许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才会觉得自命不凡一点也没什么不合适。

正因为以为『ナツキ・スバル』是超人的幻想早已粉碎、被抛弃得一分不剩了。

「啊啊，我明白的啊！我都明白的啊！你……你之所以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之所以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不放弃，仅仅就只是因为做不到而已啊！！」

就像昴一样，『昴』也无数次撞上过怎么也束手无策的壁障。

每当那时就不断死亡，反反复复地『死亡』，改变状况，改变相遇、改变构筑关系的方式，『昴』就是这样一路跨越艰难困苦过来的。

仅此而已罢了。

「会有被雷姆说了那么多还站不起来的家伙么！？被奥托那般殴打，我早就注意到自己的高傲自大了啊！父亲母亲那样为我着想，我早就知道了！因为，那可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啊！」

『ナツキ・スバル』所走过的景色、为了跨越困难所必需的契机，虽不是昴所追求的『什么』，但那些仅仅只是积累起来的愿望却又确实存在。

「我喜欢爱蜜莉娅。想要守护她。想要和她在一起。她也想要我做她的骑士，已经那么想了。真的好高兴。我真的好想自夸，那个一直畏缩着怕被人讨厌的孩子，其实是个能一无所忧地走去外面、让大家都喜欢的孩子！可算是把碧翠丝带出来了。那孩子受了多长时间苦，我就想要给她多长时间幸福。因为有变幸福的权利啊，那孩子！」

所以——，

「——你之所以无法放弃，就只是因为你喜欢大家啊！你这个混账！为什么不是超人啊！！为什么，一直都只是个愚蠢的小鬼啊！！」

「————」

「给我像莱因哈鲁特那样强大啊！变成像尤里乌斯那样无所不能的家伙啊！那种办不到的话就像菲利斯那样有用啊！试试像威尔海姆前辈那样把某处钻研到极致又如何啊！？你，无论哪一点都……」

花了那么多时间，尝了那么多痛苦，到头来领会到的，就仅此而已。

『ナツキ・スバル』是个凡人，就只有与现在的昴所持有的相同的手牌，连出牌方式都拙劣得不行，还没有胜运。

他身上，无论哪一点都——，

「无论哪一点都……」

昴有气无力地、用气势尽失的声音呢喃道。

握紧了无论哪一点、连哪一点都没有获得的手。

「……你，真不是、路伊么」

昴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没有前后联系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保持了长时间沉默的『昴』，『啊啊』地点点头。

「不是。我不是路伊。很遗憾，之类的话我是不会讲的啊。被那家伙插嘴还是免了吧。那家伙属于性格最糟糕的类型已经不需要我说明了吧？」

「啊啊……说的、是啊」

昴轻轻地、弱弱地回答着，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随着先前声嘶力竭的叫吼渐渐平息，殴打过『昴』的拳头开始发痛了。

这里是『记忆的回廊』的话，在这里的昴的身体就应该称不上实体才对，会感到痛实在是太不讲理。

——没错，所谓疼痛，所谓『死亡』，无论何时都是蛮不讲理、难以忍受的。

正因如此，『暴食』的大罪司教、路伊・阿尔尼普才错了。

自愿期盼那种东西的想法，毫无疑问就是不正确的。

「……为什么，就消失了啊」

「嗯？」

「为什么就不在了啊。你知道，就因为你消失了，我受了多少苦吗……」

无法消除的不理解，成为一切开始的那个契机。

『ナツキ・スバル』消失、ナツキ・スバル诞生的理由。

与记忆一起消失了的『ナツキ・スバ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之所以消失……」

「……是我犯了低级错误啊。打算寻找攻略雷德的法子进了『塔吉忒』书库。然后呢，直到顺利发现雷德的书为止都还进展不错的……」

「……结果那时，雷德的书却是空的」

「于是就跟『暴食』遇上了。后面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吧」

『昴』挠着头、回顾了自己的耻辱。

在记忆的回廊与路伊・阿尔尼普遭遇，『ナツキ・スバル』被夺走了『记忆』。于是，迄今为止在异世界的生活全都忘记、自己自不用说、连周围人的心情也变得无法明白了的ナツキ・スバル诞生了。

「别那么自卑啊。……就算这么说也很难做到吧。毕竟，你就是我啊」

「……『ナツキ・スバル』是个既弱小、又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没错」

「但是」

「——？」

听到昴有气无力的呢喃，正要苦笑着表示同意的『昴』扬起了眉毛。

看着那样的『昴』，昴停顿了一下，说出了后续的内容。

那是——，

「——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啊，『ナツキ・スバル』」

——那是看了20多次的『死亡回归』后所发出的，毫无半点夸张的心声。

「————」

昴盯着站在正面的男人，慢慢眯起眼睛。

那是让人觉得看惯了的脸、看腻了的脸、看不下去的脸，是自己。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虽是自己，却又无法认为是自己。

那张脸，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反应，昴不禁有点小窃喜。

「……与自己最亲近的他人、吗」

能打心底喜欢上自己的人并不多。

昴尤其是这种人，讨厌自己。这一点上，大概『ナツキ・スバル』也是如此。——昴，『昴』，讨厌自己。

但是，尽管说这种话实在不好意思，但作为自己最亲近的他人，ナツキ・スバル在看到『ナツキ・スバル』的时候，却有了很帅，这样的想法。

「又弱小、又无可救药，什么都做不到，明明是那样却还苦苦挣扎、最喜欢那些家伙了，对这样的你，我表示尊敬。所以——」

「————」

「——我看了你的『死者之书』的意义，就在这里」

昴并不只是为了细嚼自己的无力、懊悔线索的断绝、向与自己长有同样相貌的自己发泄怨言才打开『死者之书』的。

当然，也不是为了实现，追溯超人ナツキ・スバル的起源、入手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夸张的妄想。

而是为了去知道『ナツキ・スバル』只不过是个人类，去认可他的行为、他的道路。

「……你这家伙，突然间说什么难为情的话呢」

直到刚才都因昴的发言而冻住的『昴』，这时突然动了起来。

『昴』眯起眼睛、不高兴地——不，略有点尴尬地瞪着昴，慢慢指着自己说道，

「这话由我自己说也有点那啥，但回顾了我迄今为止的事，真亏你还说得出这话啊。要说的话，那可是『ナツキ・スバル的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哦」

「啊啊，主角的名字跟自己的一样，也有种奇怪的心情啊」

「总比女主角是妈妈的名字要好得多吧。……啊不，要说的不是这个」

昴用诙谐的语气应答着，与『昴』视线相交。

这让『昴』有一种问题故意被回避了的错觉，于是他用自己的手示意道，

「刚才虽然是那么说，不过这样真的就好了吗？我是路伊假扮的可能性应该还没有完全消失哦」

「消失了啊。我动真格打了你都没变回去」

「那样就会变回去，也就只有柳泽的复制能力的情况了啊……」（译注：大概是幽游白书的梗）

确实如『昴』所说，昴并没有真的拿这一点作根据。

但在这个时间点，昴确实已经放下了对『昴』的怀疑。

这大概是因为『昴』刚才的一句话的关系。

就算路伊・阿尔尼普能把别人的人生从头到尾一丝不剩地吃光，也再现不出那个表情、那个声音。

因为对她来说，幸福、幸运、幸亏等等，都是无法理解的。

因此——，

「对谁也无法爱上的那家伙，是不会明白因为喜欢某人所以『死亡回归』的心情的」

「————」

看着眼前的『昴』陷入沉默，昴长长地、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

真要说出来的话，那是十分陈腐、只不过听起来好听的漂亮话罢了。但也找不出除此之外的回答。

因此，眼前的『昴』，毫无疑问就是『ナツキ・スバル』。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一直在等我、吗？」

昴认定了眼前的『昴』是与自己同源的存在。

在此基础上浮现出来的疑问，就是为什么两个昴会在这里碰头。

对此，『昴』用力踩了踩雪白的地面，

「我和你之所以会在这里碰面，就是因为我和你唯一的接点就是这儿了」

「我和你的、接点……」

「有『记忆』的我、和没有『记忆』的你，在塔里交叉的就只有这个周目的『死者之书』。无论在这之后、还是之前，我和你都无法相遇」

「——。果然，还是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昴』的说明无法令人信服，昴又一次、抛出了同样的问题。

严格来说，两个昴会在这里碰头是不合理的。就变成有『记忆』的昴、和没有『记忆』的昴同时存在了。

——『死者之书』到底是怎样的作成规则，其正确的原理尚不清楚。

要说的话，说到底『菜月・昴』的书会根据迄今为止的死亡次数累积也是很奇怪的事。这正是，只有世界是正从外侧观测着『菜月・昴』的『死』并记录才得以成立的事像。

难道这观测者的任务就是由Od・Laguna所完成的吗？

「但是，如此说来待在『记忆的回廊』里的路伊，都观测了『死亡回归』还那么闹腾的理由才更让人摸不着头脑。既然能从外侧认识到它的话……」

「那家伙充其量就只是赖在『记忆的回廊』里不出罢了，并不是那里的支配者。那里的支配者……大概，是个性格更加恶劣的家伙吧。从现状来考虑的话」

「说到性格恶劣的家伙我懂。最有说服力的就是……」

话音在此停顿一拍，随后，昴与『昴』异口同声地说道，

「「——『贤者』弗琉盖尔」」

那正可以称得上是性恶最有力的人选。

既与这座普雷阿迪斯监视塔的建设密切相关，又设置了把雷德放置似的『试炼』，更是把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长达四百年的苦行强加给夏乌拉的人物。

说实话，夏乌拉很可怜。可能的话，昴真想把她从那个什么师父的手上给抢来。

「那么，有『记忆』和没『记忆』的我同时存在的理由是……」

「——。这是个无解类的疑问啊。既然我在这里，而你又在的话」

「是、这样、吗……？」

虽然有些在意，但昴还是接受『昴』的话、收紧了下巴。

实际上，也的确是个出题者不在类的问题。就算能想到什么理由，结果也无法得出答案吧。

如果要对这个问题追根究底、不得不给出答案的话，那就是——，

「只要你真不是路伊・阿尔尼普的话，那便不成问题了」

「真是纠缠不休的确认啊。你真相信我了么？」

「相信了相信了。要是能让我在另一面也来上一拳的话就更信了」

「是么。那可真便宜你了啊，才怪啊」

就这样用不客气的语气互相调侃着，昴对『昴』的发言耸了耸肩。

像这种避开话题核心的卑鄙的话术，别人的话暂且不说，自己用的话实在是太容易一眼看穿了。

所以，昴刻意第三次、抛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说啊，另一个我。——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的？」

「————」

「你知道的吧，这次不这么问了啊」

面对选择了沉默的『昴』的态度，昴眯起黑色的双眼嘀咕道。即使听了这话，『昴』也没像刚才那样回以调侃。

取而代之，『昴』那黑色的眼睛里浮现的是从最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光芒。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罪恶感之类的东西——，

「——我说啊，记忆合并的话，你觉得会变成怎样？」

因此，昴就用更加明快的语气这么问道。

「——这方面问题的模式的话，真的会有哪边变成怎样的答案吗」

「不知道。总觉得没有明确的、就是这个的答案」

「实际上，看起来是你对这儿了解得更详细啊，比如什么、知道的话就更有利的规则啦，你比我知道的更多啦、什么的，没有吗？」

「你不是看过我的《解体新书》了么。彼此彼此啦」

「彼此彼此吗」

「彼此彼此」

「……万一要是不小心、我和你相撞后抵消了，该怎么办？」

「别说这种话啊。基本上你觉得不安的事，我也觉得不安……」

「是吗。那么，不管哪边赢了都不要记恨，行么？」

「不啊，我会恨到死的。然后呢，我会恨的话，就代表你也会恨」

「嘛，也是。大概是吧。嗯——，真够小■眼的」

「你说什么？」

「小■眼……咦，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大概是我听错了」

「————」

「————」

「啊啊，对了。以防万一，我有些话想提前说，可以说么？」

「嘛，都到这个地步了有什么就尽管说吧」

「关于这边世界的事，基本上你比我知道的要详细……虽然这优势也已经因为我看了『死者之书』的关系差不多都消失掉了，但也有一些变化了的事的吧？」

「变化了的事？」

「没了『记忆』后，我与大家交谈、了解大家的事……是你不知道的『ナツキ・スバル的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的事哦」

「————」

「首先第一个，是梅莉啊。那家伙，虽然私怀了很多炸弹十分不得了，却也是个一说就能懂的家伙所以务必要好好地找她谈谈啊。现在，在我心里梅莉前辈可是如胶似漆的」

「啊啊，明白了」

「然后呢，塔里现在有巨大的蝎子在徘徊，它的真面目其实是夏乌拉啦。虽然变成了十分危险的样子……但并不是那家伙的本意啊。也务必要救救那家伙」

「啊啊，明白了」

「哦，说来差点忘了，和路伊相遇的时候我被雷姆从后踢了一把哦。那时我还不记得雷姆的事，是在看了书后才想起来雷姆是个怎样的孩子的……嗯，不愧是我的雷姆」

「不，是我的雷姆啦」

「不，是我的」

「我的」

「————」

「————」

「拉姆她说了啊。只要到了雪融的季节，看不见的东西应该就会探出头来、能清楚地看见了。……不愧是」

「啊啊，说得没错啊」

「尤里乌斯那家伙的话……嘛，就算什么都不说应该也没事的吧。毕竟不是靠不住到必须要由我或你去说点什么才行的家伙」

「啊啊，同意」

「谢谢你，跟爸爸妈妈道了歉」

「啊啊，嗯」

「谢谢你，救了奥托、和加菲尔」

「啊啊」

「谢谢你，救了佩特拉、救了法兰黛莉卡、救了阿拉姆村的大家」

「啊啊」

「谢谢你，把碧翠丝带了出来、拉住了她的手」

「————」

「爱蜜莉娅……」

「————」

「谢谢你，喜欢上了爱蜜莉娅。我也好喜欢那孩子。最喜欢了」

「……啊啊，我明白」

「——ナツキ・スバル。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已经清楚地明白了，所以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译注：这里失忆 486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不带括号的 ナツキ・スバル 称呼了未失忆 486 ……）

「啊啊」

「————」

「嗯。……是啊」

「————」

「啊啊。——是我们的话，没问题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没问题的、吗」

「说得也是啊。没问题的吧」

「因为我已经清楚地明白了，你很了不起」

「……啊啊，不过，嗯。这句话，我一定要说」

「————」

「——我的暑假，就这么结束了啊」（译注：这一段都是失忆 486 的台词，最后一句是 KH2 里洛克萨斯的名台词）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手与手相合，所有的对话就到此结束了。

「————」

昴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

合并，恐怕以非正规的形式完成了。——不，原本，合并之类的工序会在这种地方进行就是预料之外的。

昴的存在本身，发生过的事本身，就全都不符合常规。

因此——，

「————」

通过从下巴滴落的水珠，昴此时此刻才终于察觉了原地站着的自己脸上有泪水划过。

之所以没产生不由自主地想去擦的念头，想必是因为这眼泪一定不是属于昴的缘故。

它是在昴的体内、现正慢慢与昴融合的某人所流的泪。

就那样，昴一边反复深呼吸，一边在自己的头脑中运转意识。正朝自己的记忆中留下烙印的是——，

「——」

突然，ナツキ・スバル没有自觉的20多次『死亡』闪过脑海。

每一次，都是在塔内挣扎、在那过程中所尝到的『死』——能否继承过来呢，感到不安的部分终于接上了。

有连接上。

「你这不也是走过了一座危险万分的独木桥嘛……！」

对昴大加赞赏了的另一个自己。吸收了他的孤军奋斗、相信了伙伴以来的艰苦战斗后，昴理解了。

确实，就跟昴说的一样。——是你的话，能够尊敬。

就像要扼制住这样的感慨以及快得异常的心跳一般，昴做了次深呼吸、点了点头。

然后抬起头、注视前方。

那是一成不变的白色空间。

由异常事态所创造出的、在记忆的回廊里生成的空白地带。

是数个瞬间前，与昴双手相合的、另一个昴所在的地方。——昴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娇小身影，眯起黑眼。

随后——，

「怎么样。你想看的东西都看到了没啊。——路伊・阿尔尼普」

昴向读着『死者之书』、到达这个地方后又消失了的ナツキ・スバル——不，路伊・阿尔尼普，静静地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