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


「――你要去找那个人么,埃布尔先生」

听到旁边传来的声音,文森特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

使用客车连接为长长一条的龙车,再由复数地龙提供『避风的加护』的连环龙车——文森特走过来其连接处,看到了熟悉的蓝发少女,文森特闭上了一只眼睛。

回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个少女说过话了。

「那些从王国而来不速之客们的目的达到了么?」

「那些人的目的并不是我.....」

「别这样。连自己都不信的蠢话,就别来糊弄余了。现在余的时间很宝贵,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下,你能明白的吧」

「——」

听到文森特严厉的声音,少女垂下了目光,低下了头。

但是,她很快就理解了文森特「时间是有限的」这句话的意义。

「你要去找那个人么,埃布尔先生」

少女又重复提问了相同的问题。

「不是埃布尔。余现在是文森特・佛拉基亚」

面对这个问题,文森特面色不改地回应道。

埃布尔只是一个假名,是在逃亡途中为了方便所以使用的假名。这是在登上皇帝宝座前的家名——从埃布尔克斯那里借来的,没有特别在意的必要。

只是,被如此称呼着的不爽感觉,如今却强烈感受到了。

「——有报告称那个醒来了。余,必须要去与其对峙」

压制了这种不爽的感觉后,文森特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不管这个少女怎么想,都不会改变文森特的方针。本来,他也不认为这个少女会有多么大的意图和想法。

被守护、随波逐流、感到苦恼、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得出了理所应当的结论。

和许多人一样,她只不过是凡人中的一人罢了。

因此,文森特想要尽快结束这场问答。

但是——

「那个人,并不是埃布尔先生的敌人」

「——什么?」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他本以为少女会沉默不语低下头,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那个盯着文森特的女孩,淡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的意志。

他们分别的时候,少女的眼瞳里还未寄宿着这样的光芒。这光芒胆怯却又堂堂正正,好像要射穿他一样。

「——余的名字是文森特・佛拉基亚,没有第三次了」

「对不起。但是,我没有记忆,所以并不了解作为皇帝的文森特阁下。因此,也对文森特阁下没有什么好说的」

「——」

「那个人,他不是埃布尔先生的敌人。」

一次都没有移开视线,少女反复强调着。

文森特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所拥有的能力,是可以控制菜月・昴的缰绳,亦是珍贵的治愈魔法的使用者。

如果在对自己的立场有所自觉的情况下还能对文森特如此强硬,不得不让人感慨其胆量之大,但似乎也不完全是这样的。

然后——

「你,名字是什么?」

「——雷姆。至少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记忆的女子的明确回答么」

「很不可思议呢,无论是脑袋,还是心灵都不记得,但是环境还是会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就是雷姆,这也多亏了一直告诉我是雷姆的人」

这到底是感谢还是愕然,少女——雷姆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措辞所表达的意义。

只是,他知道这与讨厌或者厌恶的负面想法没有关系,文森特判断不需要和少女进行更进一步的谈话。

他转过身,迈开步子到一半,说道:

「雷姆,别再浪费余的时间了。下次再有不敬,余就砍了你的头。」

说完这句话,结束了与雷姆的对话。

然后——

「让余来听听你的高谈阔论吧,菜月・昴?——亲龙王国的『星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敌意,昴一边和那个男人对峙着。

回想起来,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只能用难以理解来解释了。

第一次相遇时,是一个森林里露宿的奇怪的绷带男。那个时候,为了寻找走散的雷姆和路伊,昴拼命克制自己没有深究下去,但是怎么看都已经不只是可疑人物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修德拉克部落的笼子里,明明身为囚犯却趾高气昂。要是有逃脱的方法就算了,可是后面又被迫进行了『血命之仪』,那大概是没有计划来着。

之后,在他的帮助下夺回了雷姆后一度分别,但是他明知昴他们不得不回来,却不告知昴,这次事件展现了他性格恶劣的一面。

然而在攻略城郭城市古拉尔的时候,他却全力配合昴的方案,一同以舞者夏美・施瓦茨、毕安卡、弗洛拉的身份一起攻入敌方大本营。

他和普莉希拉不同寻常的关系让人怀疑,还被那个尤尔娜求爱,甚至在魔都还毫不犹豫发表不能让路伊活下去的宣言,然后又再次分开了。

而且,在离开剑奴孤岛,听到覆盖全帝国的情报后,知道了皇太子是他出的谋略,也没有怀疑这个被赶下皇座的皇帝。

那个放弃了帝都鲁普加纳,在避难撤退为主的大环境下担任指挥,重新站立到帝国国民顶点的,令人振奋的德高望重的贤帝——

「这位文森特・佛拉基亚先生前来探望我,我感觉到非常荣幸。正好,能帮我削个凛果么?」

「别开玩笑了。说起来,余根本不会削果皮,而且首先,哪里有凛果」

「什么哪里有......」

听到踏进卧室走过来的男人的问题,昴的视线看向一边。

也许是这种情况下约定俗成的道理吧,即使是异世界,在探望病人的时候带水果也是定番,因此床边放着一个装着凛果的篮子。

当然,对方肯定也应该看到了才对。

「就在那个水果篮里啊,红红的看起来很美味吧」

「你个蠢货,还想欺骗余?凛果明明是白色的水果」

「那确实,把皮剥掉之后里面就是白色的了......等等,这段对话,好像和什么记忆深刻的人进行过同样交流的感觉」

记忆相当模糊了,但是感觉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曾经有过同样的对话。

当时对话的对象是谁、具体的细节如何说实话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他记得自己当时也和现在有着一样的感想:上流社会的家伙们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总而言之——

「原来你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啊,真意外」

昴张嘴回应着,作为第一次互相交谈的开场白,虽然感觉有点牵强了,但至少并没有很糟糕。

听了昴的回应,男人——埃布尔向果篮伸出手,拿起了里面放置的刀将凛果一分为二,理所应当的,里面的白色切面露了出来。

「——」

看到确实的答案,就该承认之前交流过事情的事实了吧。埃布尔放下了刀,将分成两半的凛果放回篮子,转向了这边。

那双黑色的眼瞳里浸润的,依旧是毋庸置疑的敌意。

「你该不会是因为搞错凛果的颜色让你丢脸而生气了吧.....刚刚那个奇怪的称呼我的方式是」

「是亲龙王国的『星咏』」

「啊就是这个」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昴皱起了眉头。

这倒不是什么陌生的称呼。确实,听说在帝国里跟在皇帝身边的占卜师就是被这样称呼的。

就好像露格尼卡王国的预言板『龙历石』一样,是可以预测未来的存在。

「不,我觉得这说法更糟糕了......听起来感觉就像在窥探明天一样」

「这个看法没有错误,余就是那样看待那种存在的」

「这样的话,那你这个家伙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偷窥狂咯,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如果在现实世界的话,这可不是可以寻常处之的侮辱。用昴知道的现代方式来说的话,是要在民事审判中争取名誉损害赔偿的程度。

然而,对于昴的回答,埃布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那双明明和昴一样颜色,却又更加深邃的眼瞳告诉昴,这不是能同他嬉闹的时候。

当然,昴也没打算和他嬉闹——

「你,掌控到了什么程度」

「掌控到了什么,状况么?那样的话,详细的情况基本上都没有听过,爱蜜莉娅他们在我一醒来就过来关心我......不过我知道我们正在撤退」

「......」

「内乱暂时停止了,大家都在逃离帝都......混乱什么的很糟糕吧,不过好像没有引起大的骚乱」

龙车不停行驶着,从窗外看过去可以看到夜景在缓缓移动,防风的加护保护着他们不受摇晃和风声的影响,房间内非常安静。

当然这辆龙车的客车本身静音性能很好也是一个原因,龙车从来没有停止也可以说明并没有发生明显的故障。

尽管发生了相当多人数的,十万人次规模的移动。

「对『九神将』之类的向心力也有吧,但是光靠这些远远不够,你这家伙,果然非常厉害呢」

「——」

「老实说,单出听到你被你的右腕兼参谋背叛踹下皇位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这家伙回去当皇帝没问题么,但是,你是对的」

统率力和领袖气质,也就是那种所谓的高人一等的资质吧

单纯在能力上优秀是不可以的,虽然有时候需要汗水努力,不过有的人可以天生具备才能。

这些人有的是各国的王族,或者各种团体的领袖。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能不仅在紧急情况下保证了自己的立足之处,还让周围的人也跟随、崇敬着他的埃布尔还是有很大潜力的。

「与其半信半疑,倒不如完全站到相信那一边去.....你就是皇帝果然是正确的」

「——这也,正中你的下怀么?」

「诶?」

平静,但是声音中确实包含着那样的感情。因为太过于离谱所以昴的大脑拒绝理解这件事。

结果就是,昴没来得及躲开伸过来的手,随即被按住额头压倒在了床上。然后,还没来得及抗议说你这是打算干什么时,喉咙处就感觉到被尖锐的东西抵上。

他立刻意识到,那就是刚才切开凛果的水果刀的刀尖。

但即便这样意识到了,也无法理解其意图。手里拿着刀的埃布尔对昴产生的那种敌意——不,应该说是像声音里一样的那种憎恶。

「——」

昴和埃布尔在足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互瞪着对方。

这时候,如果昴鲁莽地大声呼救,埃布尔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割开昴的喉咙。

但同时昴并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是,埃布尔没有理由这么做。

「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应该被这样问的人是你吧,你已经看见了事情的发展,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和你描绘的一样么?」

「所以说......!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企图之类的......」

「——为什么不是奇夏,而是留下了余」

那是比抵在喉咙上的刀尖还要更锐利的声音,昴因此安静了下来,感觉埃布尔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埃布尔咬紧了牙,更拉近距离狠狠瞪着昴,说出了这句话。

这并不是,昴现在就能立刻理解的东西。

「埃布尔......」

「文森特・佛拉基亚」

「——」

「余并不是埃布尔,余是佛拉基亚帝国第七十七代皇帝,文森特・佛拉基亚而已——这就是,你所期待的终末么」

恨恨地挤出话语,埃布尔——不,文森特厌恶被如此称呼。

就好像在诅咒自己一样自报家门的态度让昴皱紧了眉头,因为那个。

「你不是,为了夺回那个名字和皇冠而战斗着的么......」

「不是的,余是为了努力履行皇帝的职责,包括与『修德拉克之民』的誓约,城郭城市的陷落,与尤尔娜・米希格蕾的交涉,包括内乱的诱发,都是为了这个」

「皇帝的,职责?」

「文森特・佛拉基亚将会死在玉座之上。从那时开始,为抵抗足以灭亡帝国的『大灾』留下手段,这就是余的职责」

「啊......」

第一次,听着文森特详细描述自己的计划,昴大口喘息着。

比起『大灾』这种不熟悉的单词,更让昴惊讶的是文森特的语气本身。

他说,文森特・佛拉基亚会死去,然后『大灾』就会开始。

并且他说,要留下抵抗这场『大灾』的手段

不是寻找手段,而是留下。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你知道自己会死掉一样......」

感受着抵在脖子上冰冷的死亡前端,昴喃喃自语着。

或者说在即将触碰『死亡』的昴的面前,文森特的黑瞳妖异地摇晃着,昴确实直觉感受到了在那漆黑的另一侧,茫洋中的真面目。

那是,被反抗意志所装饰的向死之心。

「没错,余,会将自己的死亡作为谋划的一部分。余留下了这个计划,即使余死亡了,佛拉基亚帝国也不会灭亡」

而且这个直觉是正确的,得到了并非他人而是文森特本人的肯定,下一瞬间昴的思考被染红,感情冲上脑袋。

「你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

昴对眼前的文森特呲起牙怒目而视——不对,是对着这个胆小鬼怒吼。昴感觉到脖子一阵锐痛,但是这事以后再说。

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面前这个装模作样的懦夫痛殴一顿。

「利用了那么多的人,带他们在那么危险的环境下,还让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到最后来却打算自己去死么?别给我开玩笑了!」

「余没有开玩笑,你列举的每一项都是必经之路,即使其最终归途是余的死亡,亦不能和关系到帝国生死存亡的大事相提并论」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首先放弃自己的性命。什么大灾不大灾的我才不管!你活着去迎战不就好了!」

「不明事理的家伙少抱怨了,只要余还活着,『大灾』就不会降临,这是以此为前提的方案,这是没办法被改变的.......」

「谁说改变不了啊!你很聪明,所以只要用什么东西把『大灾』骗出来然后......」

「——跟我说没办法改变这件事的,不就是你们这些『星咏』吗!」

面对昴感情用事的滔滔不绝,文森特始终压抑着情感回答着。但是,当情绪到达这里之时,它在昴的眼前爆发了。

这对文森特来说,是完全意料之外的爆发。在这种剧烈的情感洪流的裹挟下,如果不是他自己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指向昴的刀尖,根本不知道会将那把刀插到哪里去。

啪嗒啪嗒,抓着刀尖的文森特的左手不停地滴落血液,将白色床单弄脏。

然而,昴和文森特的意识都不在血滴落的方向上,而是对着彼此的眼睛,对着对面那侧的存在本身。

又一次,文森特称呼昴为,星咏者。

这就是文森特・佛拉基亚憎恶菜月・昴,对他充满了敌意,甚至还将刀尖对着他的原因。

正是因为理解了这一点,所以才无法解开疑问。

「『星咏』,谁告诉你的......」

「——在框架之外,可以听到来自天上的『星星』声音的,他们会告诉你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给予人们把损失降到最低的机会。但是那仅仅是改变损失的大小,并不可以防患于未然。」

尽可能地压抑灭杀情绪,文森特苦涩开口。

他提及的内容,昴也联想到了。如果『星咏』真的预知了未来,那么从真实的体验来说,也是没办法轻易被改变的。

这是命运的力量,或者说是时间的自然流逝吧。尽可能地模仿固定的流程,虽然试图避免即将到来的悲剧,但是还是失败了。

『星咏』的预知,同昴的经验法则近似。

比如昴因为天灾而『死亡回归』之时,就算能够做好准备催促大家避难躲避天灾,但还是没办法阻止天灾本身。

能否阻止所有的房屋建筑物被毁,甚至全力阻止人的性命被夺去,都需要试一试才知道可行与否。但毋庸置疑,这非常困难。

「迄今为止,『星咏』已经多次预言了帝国的危难,我们已经尽最大可能应对了危机,但是还是会出现无法挽回的情况,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方案」

「方案......」

「即是如何将损失降到最小,将失去的东西降低到接近零的方案」

——对于未来可能遭受的灾难,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度过,为了避免更多的人被抛下,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文森特・佛拉基亚一直在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绞尽脑汁。

「在一直低语说着余的死亡,是你们『星咏』。从你们的嘴里,怎么能说出拒绝推翻余死亡事实的话语,余......你这是在玩弄我吗......!」

「等,等等,等一下!刚才就想说,我不是什么『星咏』.......」

「——你可以看到未来,不要再试图谋划什么了,菜月・昴」

听到这句话,昴体会到了心脏停跳的感觉。

在不断吐露自己内心的过程中皇帝的假面被揭开,在那一边所看到的脸并非是文森特・佛拉基亚,而是一个自称为埃布尔,满是缺点的男人的面孔。

然后,在那个男人笔直地看向自己并告白的话语中,昴理解了。

「——啊」

昴明白了为什么文森特——不,埃布尔称呼自己为『星咏』的理由了。

埃布尔,看穿了昴的『死亡回归』。

准确地来说,他并不是看穿了『死亡回归』,而是看穿了昴死去回溯时间后带来未来情报的这个事实——能够预知未来的方法。

于是,他就将其按照自己所知的可以预知未来的『星咏』这样理解了。

「——」

仔细想想,这是非常自然而然就会发生的误读。

因为其实,昴也在埃布尔解释的『星咏』的故事里,找到了与『死亡回归』的自己存在的共同点,并达成了理解和接纳。

知道了『星咏』的实例,而昴又取得了自己能力之外的成就,能发现这其中的关联性——不,同一性也不足为奇。

埃布尔的眼力非常厉害,他的洞察力可以准确地审视事物。

以他的眼力,必定可以很快明白,昴之所以能在帝国所遭遇的一切事态中生存下来,绝对不是依靠不成熟的实力和单纯的强运。

这就是,为什么。

「所以你才,一直都认真听取着我的意见吗」

那是预见未来而提出的可以获得最佳结果的提案,如果是这样解释昴的意见的话,即使是听起来再愚蠢的提案也不能置之不理。

无论是不准他烧毁村落,还是为了攻占城郭都市而男扮女装;无论是在前往魔都的路上,还是在与尤尔娜的交涉过程中,都是这样的。

每一次,埃布尔都认真考虑着昴的提案,并思考其可行性。

就这样,埃布尔将『星咏』昴,也作为棋子卷进了抗争帝国存亡的棋局之中——作为失去了自我后抗争的方法。

然而——

「......你,留下的不是奇夏,而是我」

「——」

「菜月・昴,你是一个平庸之辈」

那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完全没有感情的声音。

并不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如果是压抑自己的感情的话,可以听到活生生的感情呻吟,向外呼喊企图溢出的声音。

但是,什么都听不到。不是压抑,而是感情已经死掉了。

用着死气沉沉的声音,埃布尔对昴说了一句毫无感情色彩的话语。

「天真,青涩,年轻,经历了很多痛苦的你,不能说特别善良,但也不能说无比恶毒,什么都不会的话那么什么都做不到,你只能作为普通人死去」

昴的人物评价平淡无奇,说实话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就像埃布尔所说的那样,昴没办法成为一个特别的人。身体和心灵都很幼稚,就算精神可以回到相信自己是神童无比自信的时代,但也知道自己未来早晚都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硬要说的话就是个半途而废的家伙。

但是——

「作为平庸的凡人的你,被授予了超越凡人的机会。并且你充分利用起来,活到了现在。你既平庸,又只是凡人,也没有强烈倾向于善良或恶毒的哪一边」

「埃布尔......」

「你,是一个平庸之人......既然如此,为什么」

用力,埃布尔用力地咬紧了牙关,看着昴。

他的表情——高贵,廉洁,从容,自信全部被舍弃,显露出剥去皇帝假面的另一侧素面,青年的声音颤抖着。

他的声音颤抖着,用着颤抖的声音大声喊道:

「为什么将我留下来了,菜月・昴!」

「——」

「你和这个帝国没有任何的关系,也不对帝国有任何的义务,能够保护至今为止和你成为知己的许多人就应当得到满足了。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想要拯救和你水火不容的我......」

「——」

「......为什么」

由于过于激动而变得沙哑的嗓音暴露了埃布尔询问原因的心情之激动。

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握紧的双手让刀锋深深嵌入他的手中,大量的鲜血流淌出来,令人心痛,昴试图让他快点放下刀进行止血。

但是——

「别碰我!」

「嘶!」

手被粗暴地甩开,一瞬间伸出的手感觉到了疼痛,昴皱起了眉头。

埃布尔手中的刀划过昴的手,鲜血滴滴答答的从手上流淌而下。

两人,面对面的两人,任由鲜血滴落将床单弄脏。

「......刚刚伸出手来帮助也是这样,这就是你最让人难以理解,最和我格格不入的存在方式」

「——」

「任凭那个时候,那个瞬间的感情,连自己过去的信义和想法也一脚踹开。从来不遵守规则,即使已经决定的事情也会轻易推翻,你连该救还是不该救的人都区分不出来,只是盲目地伸出手去」

「——啊」

滴着血,埃布尔瞪着昴如此说着。这些话让昴屏住了呼吸。

刚刚出血的伤口疼痛都变得远去,昴的思想被冻结住了。刚刚埃布尔的话语里的意味,和最近折磨昴的话语如出一辙。

『——但是,在救卡秋娅或者不救这件事上,你在思考并选择着吧?』

「——」

那是在恢复意识之前,失去意识之前被扔过来的话语。

菜月・昴绝对无法和其相容,也完全无法理解菜月・昴的怪物,因此他必须与菜月・昴决裂毫无回转,托德・芬格的话就如同锋利的刀刺穿昴。

他并没有判断出昴有『死亡回归』或者是『星咏』,可能只是单纯通过人狼生存中所磨炼出的眼力吧,他看穿了昴的特异性,并如此定义。

『很是不对劲的吧!你的眼神一直是自己什么时候去死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把别人的生命放在天平上,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拼命抵抗的吧。太恶心了!』

「——」

托德冰冷的眼神,毫无热度的声音,和眼前的埃布尔重合了。

埃布尔的眼神里有着愤怒的热度,但是两者还是重合了,也许因为他们二人都想和昴分道扬镳。

这是拒绝存在方式与自身不容的菜月・昴,将其从世界上移除的开场白。

『没有自知之明真是糟糕透了。你在取舍人类的性命。应该救谁,让谁去死,对于对你献媚露出肚皮的对象就疼爱有加,对于不是这样的对象则毫不在意。我呢,不管是对着谁献媚还是露出肚皮都可以毫不犹豫......』

『和一个依据自己喜好来决定别人生死的家伙,合得来才见鬼了』

没错,托德说是昴的想法和态度导致了他的暴行。

当然,昴也不会完全相信就是自己的错误。昴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轻易收回手的话,就没有脸去面对一直相信自己而跟随着自己的伙伴们了。

但是同时,没有办法否认的事实确实真实存在。

——正如他所说,昴正在决定谁可以生存,而谁应该死亡。

借助『死亡回归』的权能,昴改变了重要的人们的命运。

失去生命,互相伤害,重要的东西被夺走,本可以互相了解的人们却互相疏远,昴扭曲了这样的命运,活了下来。

昴的决断与行动,确实可以减少昴周围死亡、遭遇不幸的人数。

但是,菜月・昴没有拯救所有人。

如果不去拯救,那么就没办法拯救。就算有着积极或者消极的区别,但如果已经决定了该怎么做,就不会回到过去,既定事实也就不会被改变。

我没有消灭全部的『敌人』。

也没有拯救全部的『敌人』,昴是如何区分是否应该获得拯救的呢。

因此,托德担心这全凭昴的个人喜好。

「不,并不是这样的,菜月・昴,你甚至不是依据对他人的好恶」

「......诶?」

正当昴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和托德间无法弥补的鸿沟时,埃布尔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思路。

埃布尔这样告诉屏住呼吸抬起脸来的昴。

「如果你用主观的人性好恶来决定拯救谁或不拯救谁的话,还可以理解。但是你连自己忌讳厌恶的人都要拯救。就像救我一样」

「这种事......」

昴想说「并没有」,但是没有说出口。

昴是否厌恶埃布尔到了在最后关头会任由他去死,这件事得深入询问自己才能知道。但是昴确实向厌恶的人伸出了手。

没有抵达,尽管这样,昴还是把手伸向了托德。

还没来得及放手就解决了,虽然很纠结,但是昴直到今天都还和路伊在一起。

这么一说的话,昴确实向自己忌讳厌恶的对象都伸出了手,

「——带上你的王国亲友,给我离开佛拉基亚」

正在回顾自己所作所为的昴听到这句话,不禁愕然。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埃布尔正把手里的刀放回水果篮里,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的神色,一如既往地讲着话。

不管是他的态度变化还是话语的内容,都令昴感到惊讶。

「从现在起,帝国就将要进入和『大灾』的斗争了,虽然和我想要打造的棋盘的关键部分不一样,但是我自有办法,这里并不需要你」

「什......」

「我问了你些无聊的问题,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就把已经发生的事情当做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好,询问理由的是非,简直没用到极点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昴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埃布尔自己听的。

此后,不管是和昴的情感交流,情感宣泄还是这些综合起来的东西,埃布尔都单方面将其结束了。

更不用说那不正常的态度了。

不管是在感情用事的地方,还是在感情消失的地方,埃布尔都在谈论『奇夏』这个名字,昴对此也非常清楚。

按照他的说法,埃布尔的真实想法应该是这样的吧:那个在帝都攻防战中丧生的奇夏,为什么没有救他呢?

埃布尔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准备离开。

「做好回国的准备吧,穿越国境所必须的一切东西都会为你安排好。其余的事情,都是属于帝国——余的问题」

是的,他改变了自称,展现了他决定封锁埃布尔,作为皇帝文森特・佛拉基亚前进的决心。

昴无法理解这对埃布尔意味着什么,也无法理解这个决断对他来讲有多么重要。

菜月・昴无法理解文森特・佛拉基亚。

文森特・佛拉基亚也无法理解菜月・昴。

就这样,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刻,将在互相流血中结束——

『你是个怪物。远超那些殭屍的可怕怪物』

无法理解的话,无法被埋葬的话,诀别就将不可避免,被如此随意地拒绝,被如此随意地下结论,被如此随意地擅自终结。

就这样的话,岂不是会很后悔就这样结束了么,这个混账家伙。

「喂,埃布尔」

展现出谈话已经结束态度的皇帝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昴对着那即将离去的颀长背影喊了一句,皇帝静静地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就这样,皇帝以毫无热度的眼瞳和表情转过身来。

「还没有明白么,余是文森特・佛拉基亚,埃布尔这种男人......」

「——吵死了,给我把牙咬紧了」

借助床铺弹簧的弹力,昴一跃而起扑向了那张侧脸。

那个侧脸、自说自话就要结束的、一副满不在乎地说着赶紧给我滚的傲慢侧脸,那个可恶的、把真心话和所有一切都藏起来的侧脸,那个总之已经让人火冒三丈气到发疯的、早就想这么做了的侧脸。昴狠狠地把小小的,血淋淋的拳头,砸向了那张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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