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行动准则』


「――丝碧卡,是吗」

眺望着痛哭的二人,雷姆和曾经是路伊的少女,一道呢喃的声音响起。

用手背擦拭着泪眼,转过身的昴看向了发声的对象,拉姆。她以往一样的冷静,靠在桌子上撑着腮,长腿交叉坐着。

她微微歪了头,轻眯着淡红的眼睛看着昴,

「这名字的由来呢?」

「……是一颗星星的名字。至少在我老家是这样」

「这样啊。听上去不像巴鲁斯的风格,倒像诗人呢。但是,你明白吗?」

眼睛仍然微闭,拉姆的目光转向了拥抱在一起的二人。

光是这样,昴也明白了拉姆想说什么。

那自然是在来到这客房的路上反复交换过的讨论。

「即便是为了更大的目的,你明白利用大罪司教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我想过了。虽然不能傲慢地说我完全明白……」

「那就,停止吧」

「――呃」

冰冷、坚硬的话语打在了昴身上,他的喉咙微微呻吟。

然而,拉姆的眼神并没有对昴的痛感给予丝毫迁就,她再一次重复道:

「如果你没有彻底明白,那就停止吧。――明白与这双眼,对视的意义」

一边说着,拉姆伸出原本撑着腮的手,触碰到了旁边纤细的肩膀。

那是拉姆旁边的坦萨,她与昴一同看着他们的对话。作为见证人被召来,现在身处此地的坦萨。

她的眼睛在昴的目光下微微颤动,

「我深深理解施瓦茨大人的心意。毕竟在基奴海布,还有随后的道程上都承受了许多无理。然而……」

「坦萨」

「然而,即便是连塞西尔斯大人都可以带走的施瓦茨大人,我还是认为不应该带着大罪司教同行」。

坦萨毅然地凝视着昴,她那原本摇曳的眼神焕发了坚定的光芒。

她没有挑选讨耳朵欢心的话语,没有阿谀奉承,只是坚定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年幼但坦诚的坦萨的意见,正因如此,也深深地打动了昴的心。

「……是的,是我愚蠢了」

听到坦萨的话后,昴重新感受到了拉姆话语中的真理。

这正是菜月・昴自己选择并决定的事情,带着错误的重量。

「我完全明白。既然已经被散散地告诫过了,我会全部承担的」

「这样。不管巴鲁斯和雷姆说什么,拉姆是不会原谅的」

「……姐姐」

「不行,雷姆。虽然你的温柔让我作为姐姐感到骄傲,但这个问题是另一回事」

紧紧抱着丝碧卡的雷姆用含泪的眼睛看着拉姆。但拉姆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是理所当然的。拉姆也是自己失去了另一半雷姆的『暴食』的受害者。

她的立场与昴相同这样的话,是不敢说的。

因此――、

「不是想被原谅,甚至还没站到那样的愿望的入口。拉姆现在没有把那个女孩……丝碧卡撕成八片,只是因为『记忆』的问题,仅此而已」

「……如果现在不知道『记忆』的恢复方法,丝碧卡要是出了什么事」

「万一雷姆的『记忆』无法恢复,那是绝对不行的。雷姆说即使不恢复也没关系,但拉姆可不同意。雷姆自己也要让我提醒你,还有拉姆也要提醒自己,对雷姆的爱意有多深」

决然地宣称要夺回爱情的拉姆,她的结论与之前相同。

在普雷阿迪斯监视塔的战斗结束,莱伊・巴登凯托斯死亡,罗伊・阿尔法德被捕后,罗伊作为『暴食』的权能受害者的救济可能手段,没有被剥夺生命。

然而――、

「与那个大罪司教相比,现在不同的是更合作的态度而已」

「拉姆……」

「别再那副表情。明白吗?如果想被原谅,就得先赎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怎样,这也是事后说的吧」

「――是的」

听到拉姆的话,昴将小拳头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正如她所说,现在丝碧卡所得到的宽容只是暂时的保留。所有与她有关的人,都因为她的行为和用途,将她的惩罚保留期限延长了。

昴只能为生活下去的决意提供名分,以及努力协助让更多人同意保留期限的延长。

「现在首要任务是丝碧卡……你能不能用你的权能,直接让雷姆的『记忆』和『名字』恢复?」

「呜呜,啊呜……」

「果然,这样做是不是太占便宜了……」

拥抱着雷姆的肩膀,丝碧卡感到抱歉地摇了摇头。

她试着张开又合上自己的双手,但是自如地掌控权能,自由地归还『暴食』们所收集的东西,似乎并不容易。

「……真的,路伊小姐……不,丝碧卡小姐能做到吗?恢复我或其他人消失的『记忆』?」

「至少,最有可能的就是丝碧卡,这是最基本的条件。这本身就已经和『星诵』完全是两回事了」

雷姆也感到不安,但必须努力去做。

这是丝碧卡肩负着『路伊』的十字架,继续前进所必需的前提。

为此,丝碧卡必须善用『暴食』的权能——

「——」

「——?哎?」

一瞬间的,刹那的不安让话语堵住了,使雷姆的眼神动摇。

拉姆所提供的宽容,为了实现它所必需的条件,明白必须采取的手段,权能的存在是可怕的。

为了不再成为不可饶恕的大罪司教,通过继续使用大罪司教所使用的权能,丝碧卡的生存方式再次接近『路伊・阿尔尼普』的恐怖。

让丝碧卡活下去就是要不断与这种恐惧战斗。

在做好这个准备之后——

「——要你去做这件事。拜托了,丝碧卡」

「呜!啊呜啊呜!」

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的决心,丝碧卡对昴的话语热情地点了点头。

丝碧卡的样子和邪恶的『路伊・阿尔尼普』的形象虽然外表相同,但在心灵的部分却完全不同。这确实是可信赖的希望。

「坦萨,对不起没有听取你的忠告」

「——总是这样,你以为我会笑着原谅你吗?」

从雷姆和丝碧卡那里移开目光,然后昴转头对坦萨。听到昴语气低沉的声音,坦萨以感情僵硬的声音回应。

对于那个回答,昴耸了耸肩,说:

「我没那么想。毕竟,你很少笑给我看。」

「这不是那样的问题……」

「我很明白。但是,请给我一些宽容。」

「……如果您想那样做,您应该有很多方法才对。只要说她的力量是为了佛拉基亚帝国,甚至为了拯救尤尔娜大人就可以了。」

坦萨紧紧地抿着嘴,这样对昴说。

不论『星诵』预言的可信度如何,在这场战斗中丝碧卡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如果被迫选择这个,考虑到尤尔娜的性命攸关,坦萨也无法拒绝。

但是,昴讨厌那种方法。

「或许可以用那种狡猾的手段让坦萨屈从,但我讨厌那样。我不想对任何人使用狡猾的方法。你尤其是其中之一。」

「――那么,对施瓦茨茨大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了。」

坦萨抱着自己的细臂,终于从昴的眼神中移开。

面对这种手势和话语,昴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被当面骂成了懦夫。

昴想做的事总是伤害周围那些关心他的人。

「那么?在外面狡猾而卑鄙的巴鲁斯是如何巧妙地应对的?」

对于拉姆的说法,昴苦笑了。

拉姆是温柔的,因为她不会让昴的自嘲变得自以为是。真希望能像拉姆所说的那样巧妙地应对。

「我没做得那么好。虽然有重新来过的办法,直到做对……」

比如,在剑奴孤岛,昴毫不犹豫地做到了。

当误入歧途,走向不希望的关系时,只需不断尝试和错误,重新挑战,作为挽回的方法。

「但是,现在与大家重逢,我不想那么做。」

边说着,昴在嘴里滑动舌头,确认了长时间藏在后牙后的药包 ―― 毒药的包裹已经没有了,然后闭上眼睛。

即使再次依赖那种方法,也不应该用它来回避人际关系的错误。

正因为如此坚定地,在心中决定了――

「――毕竟,我被奥托那么用力地揍了一顿。」

不应该反复强加自己前行的道路所带来的牺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奥托大哥,我来治好你,快把手给我看看!」

听到这样的话,奥托转过头来,与站在他正前方的加菲尔四目相对。

这个外表粗狂的少年,外貌与内心完全相反,实际上非常细腻。他既善解人意又心地善良,确实有着爱蜜莉娅阵营成员的风采。

面对加菲尔的请求,奥托摇了摇头,说道:

「不必那么担心我,其实没那么严重……」

「奥托大哥,这不像你啊。」

「————」

「那个啊,我可不是不用脑子的人。所以,虽然我能理解奥托大哥的感受,但……」

边说着边挠着自己的头,加菲尔眯起了一只眼。然后,他抬起下巴,目光集中在奥托的手上。

那只拳头显得痛苦不堪,右手青黑肿胀。

奥托本能地想转身藏起手,但想到对方是位武艺高强的兄弟,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

「挂着未治愈的手去重要的战斗,大哥你真的想这样吗?」

「……被你这么说,我也没立场反驳了呢。」

在这合理的说服下,奥托苦笑着放弃了抗议,伸出了右手。

青黑肿胀的拳头一阵阵地发痛,奥托从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中感觉到,拳头的骨头可能已经折了。

不仅如此,一想到这个,疼痛似乎更加剧烈。就算没折,也仿佛已经折了。

「真像是『胆小的多姆斯的一号打死人』啊。」

「是说平时胆小的人在战场上兴奋过头,然后死得很惨吗?」

「嗯,不过奥托大哥和胆小这事可完全不沾边啊。」

边说着,加菲尔温柔地握住了奥托的手,施展了治疗魔法。

感觉就像被温水轻轻包裹一般,淡淡的光芒中传来温暖,短短十几秒,奥托的拳头的痛楚就减轻了。

「刚连上的伤口疼起来可不好受,下次打人用左手吧。」

「弄断两只手可真不好受。下次请交给加菲尔你。」

「大将被我一打可就砸个大洞了。幸好奥托大哥你力量刚好,才没出大事啊!」

他咬着牙,扭动着脖子,将视线投向客车的墙壁。

墙壁上正如加菲尔所说的,留有轻微的凹痕和裂缝。那是奥托的拳头留下的痕迹,那拳头的高度正好显露了——。

「——成了小不点的大将的头的位置呐」

「菜月先生变小了真是幸运。如果打了那个样子的菜月先生,不管怎么解释我都会变成坏人呢」

「那倒不是。要是大将变得更大的话,说不定俺也想给他来一下呢」

喉咙发出响声地笑着,加菲尔附和着奥托的轻佻话语。

看着加菲尔的言行,奥托的嘴角露出微笑,用刚刚被治好的右手乱抓自己的头。

刚治好的右手,如果用力就会痛。但痛感是救命的。

「就算是直接了当,痛感也成了良药。……怎么的,果然还是应该打了小个子的菜月先生吗?」

「要是那样,现在一起去揍他怎么样?」

「不要啦。现在去的话,会看到不想看的东西」

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的加菲尔听到奥托的回答后,「嗷……」地低声呻吟,言语哽咽。

虽然并没有那个意图,但奥托反思自己的言行,是否像是对加菲尔发火。——不,真的没有那个意图吗?

对于永远不会对自己发火的加菲尔,他能坚称没有用尖锐的言辞攻击他的打算吗?

「……讨厌啊」

这样喃喃自语,奥托再一次用右手,有点用力地拍打自己的额头。

被拍打的额头和拍打的右手,都感到骨头的疼痛。

——现在,昴正朝着拉姆和雷姆待机的客房走去,在那里与『路伊』对峙,应该正在谈话。

那里所交流的对话,对奥托来说是非常不情愿的,绝对不想在现场的情景。

爱蜜莉娅和碧翠丝更担心的是那个正在谈话的昴自身,所以跟着他去了。虽然不知道是否进入客房,但她们焦急地等待结论的样子历历在目。

不过,如果考虑到那些条件的话——

「——」

氛围尴尬地沉默着的加菲尔,大概是因为担心奥托而留在这个地方。

爱蜜莉娅她们和加菲尔,都让奥托的心感到酸楚。

——对于『暴食』的大罪司教,路伊・阿尔尼普,奥托的意见始终一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应该排除的人。

正因为坚持这样做,所以奥托对爱蜜莉娅他们隐藏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自从在城堡城市古拉尔会合以来,与多次接触的不能说话的少女——『路伊』,从未听到过她的恶意,这个事实。

「――――」

奥托所拥有的『言灵的加护』能力,其简单的性能就是让他能够和任何生物进行意志沟通。无论是地龙还是虫子,他都能与它们交流并获取信息。这是他最常用的方式,但只要奥托愿意,他甚至能与婴儿对话。

在生活艰苦的流浪商人时期,为了赚取路费,他甚至曾经照顾过土地有权势者的婴儿。

即使婴儿的声音不能成为语言,他也能读取其中的意图。

同样地,他也能读懂『路伊』的发出的非言语声音的意图。而其中并没有对他人的恶意,主要是对昴和雷姆的感情。

所以奥托对这一事实做了隐瞒,绝对不会告诉爱蜜莉娅他们。

只要还存在怀疑,就可以避免爱蜜莉娅他们过度靠近『路伊』。

一旦这个怀疑消除,善良的爱蜜莉娅他们会对『路伊』采取什么态度,将以怎样的距离感接触,就不用多说了。

在这时——

「——奥托君和加菲尔君,可以打扰一下吗?」

「———」

轻轻地敲了敲客房的门,露出脸的是身穿和服的安娜塔西娅。

在她的身边,还带着同样身穿华丽礼服的尤里乌斯,奥托见状,紧了紧脸颊,点了点头。

「那边的事看起来还要花点时间,所以我觉得大家一起等着也不是办法。还有,我也担心奥托君的手……」

「就算你们不担心,大哥的手我自己能治好。倒是……」

「嗯?」

「你叫我加菲尔君,感觉不太对劲。」

皱着眉头,加菲尔这么说,安娜塔西娅眼睛睁得圆圆的。然后,她微笑着说:

「哎呀,蜜蜜一直叫你加菲尔加菲尔的,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叫了。加菲尔君,不行吗?」

「虽然不好意思说不行……」

「加菲尔,你不用在意的。」

一边以不愿意的态度对安娜塔西娅坚持,一边被奥托拍了拍肩膀,摇了摇头。

安娜塔西娅他们进来后,加菲尔站到了奥托的后面。——准确地说,这并不是因为安娜塔西娅。

「――――」

安娜塔西娅的身旁侍立着的尤里乌斯,就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

他出现在客房里,奥托的氛围便发生了改变,加菲尔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正因为如此,加菲尔才会这样体贴入微,奥托点了点头。

然后,奥托站到了弟弟旁边,并向安娜塔西娅她们展示了右手。

「加菲尔说得没错,我的手已经治好了。」

「是吗,那就好。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让尤里乌斯治治看,看来是多管闲事了。」

安娜塔西娅伸出舌头,嘻皮笑脸地如此说道,倒也不乏俏皮。如果她以为提出这个建议就无法拒绝,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奥托和加菲尔不在奥古利亚沙丘,两人可能已经与昴和爱蜜莉娅等人深交了,但——

「和那些人不同,我清楚地记得你们是敌人。」

「果然很好,奥托君。当然,我并不讨厌爱蜜莉娅小姐等人……但如果没有这样的反应,我也就提不起劲了。」

奥托眼神锐利,安娜塔西娅也随意地微笑着回答。虽然她的表情和语调都很温柔,但浅葱色的眼中却透露出坚定的光芒,奥托也表示认同。

即便是大费周章穿越国界来到佛拉基亚帝国,安娜塔西娅也始终坚持着阵营的界限。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以卡拉拉基城市国家的重要地位,加入了这个连环龙车计划。

在这一点上,问题不在安娜塔西娅,而是——

「骑士尤里乌斯」

「刚才说话过火了,我要道歉。」

「道歉,你说呢?」

面对自己严肃地招呼的尤里乌斯,奥托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谓过火的发言,大概是指刚刚在此处的交谈中,他们讨论『暴食』的大罪司教的待遇时,尤里乌斯口中说出的那句话。

尤里乌斯仅仅是行使了表述自己观点的权利。

这本应是尤里乌斯自己在激动的奥托面前说出的话。

「你是重新考虑了吗?难道是觉得自己毕竟是局外人?」

「不,关于『暴食』的大罪司教的权能……从被其害的角度而言,我是当事人。我自己也有一个无法回忆那段记忆的弟弟。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局外人。」

「……那么,你凭什么说是过火了呢?」

声音低沉的奥托皱着眉头问道。

虽然提出了道歉,但尤里乌斯却表示对奥托产生疑惑的那部分,并没有改变意见的打算。

在其他方面,奥托无法理解尤里乌斯想要道歉的原因。

对于感到困惑的奥托,尤里乌斯这样说道。

他那黄色的眼睛中流露出真挚的歉意,以及某种对对方的信任,

「奥托阁下,我要为抢去了您的职责而道歉」

「————」

「从您的反应中我明白了。即使我不在那个场合说出口,同样的话也会从您的嘴里说出来。尽管如此,我却以自己作为『暴食』的受害者为理由,夺去了阁下作为阵营的军师职责。因此」

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尤里乌斯深深地低下了头。

然后,将那薄紫色的头发的顶部朝向这边,

「我由衷地道歉。实在对不起」

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了道歉的态度,奥托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脸颊内侧。

如果防御反应慢了一步,他几乎就要在对方面前咬到自己的嘴唇了。即使尤里乌斯低下了头看不见,安娜塔西娅也能看见。

那是绝对要避免的事情。

「尤里乌斯想必是一定要为那件事道歉了吧?所以我想,如果奥托君的手还没治好的话,应该会容易开口吧」

「……是吗。那样的话,我确实做错了」

「没关系的。就算没有契机,我们的骑士大人也是会好好道歉的孩子」

就这样,当事人奥托和尤里乌斯都不理会,安娜塔西娅和加菲尔交换着这样的话语。在此期间,尤里乌斯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奥托稍后才意识到,他的回答正在被期待。

如果奥托不回答些什么,这次道歉就不会结束。

「……请抬起头来」

慢慢地,花了些时间,奥托终于对对方说出了这句话。

听到这话,尤里乌斯也缓缓抬起了之前低下的头。看着这位穿着华索骑士长袍的骑士,左眼下的伤疤更突显了他的英勇,奥托发出了一声叹息。

然后——

「你那番言辞并无恶意,也有协助菜月先生的态度,我并不怀疑。但是,你依然是敌人,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奥托阁下」

「我不是骑士,因此没有交剑的机会。你既不是商人也不是文官,所以没有交换言辞的机会。——然而,即便如此,不论是剑还是言辞,作为彼此交换的立场,你是我的敌人,我是你的敌人」

紧紧地、用力握紧那会因为过度用力而疼痛的拳头,奥托对尤里乌斯宣告。

他的话直接砸向尤里乌斯,后者的眼睛瞪得圆了。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眼神并不是愕然或呆滞那种,对一个并未视为敌人的人的惊讶。这恰好挽救了奥托在此时的尊严。

「安娜塔西娅女士,我先告诉你……不管菜月先生和爱蜜莉娅女士的意愿如何,利用大罪司教的理由是帝国一方的意愿。如果因为大罪司教的存在而受到诽谤,应该承担责任的是帝国。」

「――。嗯,我们对此也没有异议。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想过把这样的事情当作自己的王牌来利用。对吧,你也这么认为吗?」

转过身来,奥托向安娜塔西娅提出了这样有力的论据,安娜塔西娅则微微眯起一只眼睛。

她边抚摸着自己白色狐狸围巾边将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或许是朝着昴他们所在的客车方向,

「不管是什么计划,只要大罪司教参与了,就会被周围的人讨厌,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不仅关乎帝国,也不仅仅是爱蜜莉娅小姐他们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也是不能公开谈论的事。」

「――如果你们了解的话,那就好。」

听到安娜塔西娅的回答,奥托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大罪司教卷入其中,不管是在何种场合,都不可能得到肯定。这是这个世界的框架,也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无论受害者尤里乌斯说了什么,善良的爱蜜莉娅找到了原谅的方式,还是愚直且有高远志向的昴怎样祈愿,都是这样。

因此,他们不得不彼此对峙。

彼此对准对方的脖子,紧紧抓住可能的致命伤。

「――对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我现在就告辞。」

确认了这个共同认识后,奥托突然这样说。

听到这个,安娜塔西娅侧了侧头说:「是吗?」她身旁的尤里乌斯正在咀嚼着奥托之前的宣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奥托长时间看不下去,迅速转过身去。

「大哥!我也……」

「加菲尔。」

「啊呢?」

「我一个人,会没事的。」

奥托快步走着,准备离开客厢。加菲尔想跟上去,但被奥托挥手制止,他像是在咬牙切齿地传达了这个信息。

这其实不是一个人会没事,而是一个人想要独处。而那个懂事的弟弟听话地接受了这个请求,点点头送他离去。

「――――」

在静静地关上客厢的门之后,奥托迈着大步离开了那里。

他把加菲尔留在了与安娜塔西娅和尤里乌斯同一个房间里。虽然担心留下的他会说些什么,但心里却没有余裕去保护他。

虽然没开始跑,但内心却远非平静。

「抢走了,我的职责……?」

尤里乌斯低头道歉时的话在脑海中回响,奥托不禁紧咬后牙。

尤里乌斯真是了不起,真正做到了安娜塔西娅的骑士那样,诚实、真诚的性格。可是,这样的轻松印象并没有涌现。

仅仅只有对尤里乌斯的误解,带来了非常苦涩的感觉。

尤里乌斯大错特错了。

奥托要是在那个场合,如果尤里乌斯没说的话,绝对不会说出能让昴走出死胡同的话。

确实,就像尤里乌斯说的,如果说头脑里没有和他一样的想法,那肯定是谎言,但可以断言的是,奥托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并非因为职责被夺走,才在那里勃然大怒。

因为不该说的话 —— 不,因为被说出不希望听到的话,奥托才在那个场合对尤里乌斯勃然大怒。而这一点,尤里乌斯并不了解。

尽管如此,他还是那样误解——

「怪不得,他们真是一路人。」

这在本质上证明,尤里乌斯和昴一样,都是理想主义者。

坚信人类的本质是善良的。但这并不是因为轻松,也不是因为不懂现实。而是明白现实后仍然能如此高调。

这就是与菜月・昴和爱蜜莉娅同样的光明磊落的行动准则。

「——」

「——奥托君,这样可不行。」

突然,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奥托被唤回现实。

回头一看,奥托不知不觉中抬起了胳膊,背后伸出了谁的手抓住了它。

也许,奥托正感情冲动地想把胳膊撞到墙上。刚刚由加菲尔治好的右臂。

「这个治愈方式是加菲尔的治愈魔法吧?刚治好就要再次弄坏,就算是你也会觉得尴尬吧?」

「……我承认做了蠢事,能放开我吗?」

无意识中低沉的声音发出,自己都有些吃惊。但对方似乎习以为常,没有提及,而是放开了奥托的手。

站在那里的人是一直都不太想见到的罗兹瓦尔。当然,一直都不太想见到,但现在尤其如此。

「那个表情,看来是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呢?」

「明明看出来了还来搭话,边境伯也真是顽固啊。」

「你这不像自己,嫌味没了锋芒。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受伤啊。」

「――――」

当然,罗兹瓦尔也是参与了刚才客房里的谈话的。

他知道奥托当时愤怒填胸的情绪,也知道奥托对于大罪司教的处理持有强硬的观点。

既然知道这些还有这样的态度,那么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惹怒奥托。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与人相处的方式就太拙劣了。

「边境伯也应该清楚,现在的我是没有余裕的。如果不想被我收买的老鼠咬得遍体鳞伤,就请不要拂逆毛发。」

「如果今后真被老鼠咬了,凶手就是你了。这倒是听到了有益的事情……不过我是在为你担心呢。」

「……为我?」

奥托疑惑地反问,罗兹瓦尔点了点头。

看到他的反应,奥托理解到他从新的角度开始作弄自己。在没有余裕的情况下被这样对待,真让人感到恶心,越发令人讨厌。

「边境伯,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么?我当然和奥托君一样,对于帝国的灭亡倒也无所谓,这样的立场哟。」

「————」

「哦,难道我说错了吗?大罪司教不过是无法成药的毒罢了。与其考虑如何利用,倒不如让帝国消失得了。就像你向昴君提议的一样,抛弃它,带着有罪恶感的成员回家就好。」

罗兹瓦尔以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耸了耸肩,奥托对此感到不悦,觉得自己的观点被赤裸裸地暴露了。

罗兹瓦尔说着让人恶心的奉承话,故意让奥托抵触他的做法,他的恶劣性格实在是太过分了。

与此同时,即使明白这是现实的做法,但认为这是最佳方案的自己也感到厌倦。

在这样的自我厌恶的奥托面前,罗兹瓦尔窥视着他,说道:

「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觉得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奥托君。」

「……果然没化妆的话,边境伯的舌辩也会变钝呢。听起来就像您真的想要贴近我一样。」

「我没有贴近人的才能,所以并没有那样想。不管怎样,我觉得你已经做得足够了。但也是无论怎样挣扎也徒劳的情况呢。」

「――。无论怎样,挣扎也徒劳?」

罗兹瓦尔说的话让奥托感到不对劲,他的眉毛震动了一下。

对于奥托的反应,罗兹瓦尔深深地点了点头。他用手扶着自己细长的下巴,化妆已卸的脸上只剩下了蓝色的眼睛,闭上眼说:

「这次的事就是个好例子。通常情况下,昴君和爱蜜莉娅女士想要的事情都会成真。大家齐心协力,让事情顺利进行就好。」

「……您在说什么?」

罗兹瓦尔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奥托皱了皱眉头。

说昴和爱蜜莉娅的愿望都会实现,真是可笑得令人发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爱蜜莉娅早就成为国王了,还会有菜月・爱蜜莉娅的身份。

既然没有发生,那就说明并不是这样。

「你是在嘲笑我吗?还是嘲笑菜月先生和爱蜜莉娅大人?」

「都不是。只是,我对你感到同情。正是由于你家族的贡献,我才能从露格尼卡来到佛拉基亚。在这一点上,我对你也心怀感激,所以才决定如此坦诚地忠告你。」

「————」

「过度投入,与昴和爱蜜莉娅大人的观点相悖,对你来说是毒药。我担心这毒药会侵蚀你,甚至杀死你。你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罗兹瓦尔语调沉稳,真诚地劝说着。

不知何时,那戏谑的口吻已消失,他的异色双瞳中充满了真挚的情感,直视着奥托・苏文。

在他的态度和言辞中,奥托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

罗兹瓦尔・L・梅札斯的真实目的。

「边境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我不能听从你的忠告。」

「嗯……」

罗兹瓦尔眯起眼睛,带着忧虑的神情轻叹。

奥托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是你的眼中钉吧。我没有原谅你所做的事,还怀疑你还有什么图谋。」

「……哦?」

「所以你趁我大为不满时找我谈话,也许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以适当的理由除掉我,但这可是大错特错。」

确实,罗兹瓦尔的看法是正确的。

刚才的交流可以说是奥托自从加入爱蜜莉娅阵营以来,最为愤怒的一刻。在加入阵营之前的情况下,他甚至曾经因为昴而动手,那也算是一件令人生气的事,与此相当。

「但是,你觉得我会因此而放弃一切,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奥托……」

「话说回来,刚才那些胡言乱语是怎么回事?菜月先生和爱蜜莉娅大人的愿望就能如愿以偿?别说傻话了。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加菲尔、碧翠丝、拉姆、佩特拉、法兰黛莉卡、帕特拉修,大家都是拼了命才走到现在的。」

奥托对罗兹瓦尔真是气得五内俱焚。

刚才罗兹瓦尔的意思是这样的:

昴和爱蜜莉娅的愿望,只要他们周围的人努力就会实现,所以没有必要过度投入,耗费自己。即使反对,也会被封杀意见,失去存在的意义。

然而——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

「边境伯所言的那些攻击周围的范围有多大,我并不清楚……但至少,即使我站在菜月先生的立场上,支持他的所有观点,肯定他的所有意见,并且使之全部得以实现。──我自己并不觉得我有那么能干」

他无法像碧翠丝或者加菲尔那样,借出强大的力量。

也做不到像拉姆、法兰黛莉卡或佩特拉那样,成为不可或缺的支撑。

他不能实现万事如意的力量,那么奥托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能接受的。那是不允许的。当菜月先生和爱蜜莉娅女士有所期望时,只有当他们不再表达这个期望时,我的存在理由才会消失」

「────」

「遗憾的是,边境伯,不可能如你所愿」

奥托坚定地,如此有力地盯着罗兹瓦尔宣言。

或许从未有人像这样一口气,如此单方面地对罗兹瓦尔进行指责。

当然,仅仅是没有说出口罢了,奥托与罗兹瓦尔之间一直弥漫着这种紧张的气氛。

因此罗兹瓦尔也会在良机来临时,为了排除障碍逼近奥托,试图依自己的意愿布局。

然而,奥托不会屈服。至少,今天不会为了这种荒谬的理由。

「我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立场。我可能做不到光明磊落,但这就足够了」

「────」

「真是失策,边境伯。你不该对我出声的」

虽然想说结果仍然没有改变。

但至少在得出结论之前应该花更多的时间,摇摆不定。然而,罗兹瓦尔急于得到他期望的结果,反而导致了他不希望的结果。

罗兹瓦尔正在露出苦涩的表情时,奥托调整了呼吸。

「啊,奥托先生!找到你了!」

轻轻的脚步声和高昂的声音响起,奥托回过头来。

他与挥舞着手臂奔跑过来的佩特拉对上了眼。

「佩特拉小姐……不,佩特拉酱」

奥托本能地想叫她的正式称呼,但快速用手捂住嘴叫了回去。跑到奥托面前的佩特拉稍微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奥托先生,手没事吧?我听说你用力拍了墙……」

「那个,大家都在问我呢。幸运的是,加菲尔治好了我,所以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嗯嗯,没事就好。……大人他在做什么呢?」

苦笑着,奥托向担心自己的佩特拉展示了完好无损的手。看到这一情景,佩特拉稍稍放心,随即表情迅速一变,瞪着罗兹瓦尔。

面对她的目光,罗兹瓦尔弱弱地摇了摇头,说:「我正在反思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

「旦那様在反省?」佩特拉嗤笑道,「反省什么?您这样的人,反省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对吧?」

「哇啊」

虽然奥托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狠狠地逼迫罗兹瓦尔了,但佩特拉的这一句话的强烈程度,实在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事实上,罗兹瓦尔也低垂着肩膀。但就在他看起来颓废的时候,佩特拉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啊!」地叫了起来。

然后,她转向奥托,摇着头上的丝带说:「对了,我听说了。不仅是手,还有前段时间你们在讨论路伊小姐的事情,然后......」

「啊,啊,是的。」奥托回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让你担心了——」

「所以,我代替奥托先生扇了昴一耳光。」

「————」

她用力地握成拳头,挺直了胸膛,佩特拉毫不犹豫地宣称。

看着她伸出的小拳头,和她气势汹汹的面孔,奥托的眼睛瞪得溜圆。

面对奥托的反应,佩特拉鼻息稍显粗重地说:「奥托先生,我听说了你忍住了。你觉得现在昴小了,你扇他太可怜了。所以,我代替你去做了。」

她张开了握拳的手,展示掌心。面对这个从掌心向自己凝视过来的女孩,奥托沉默了一会儿。

但这真是没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尤里乌斯的道歉,那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他还能忍受。

面对罗兹瓦尔的攻势,被屡次击打的痛苦和无奈他也能承受。

但是,现在佩特拉那小巧灵活的一句话,他却无法承受。

笑了,并不意味着什么事都解决了。

问题仍然存在,奥托依然反对昴的想法。

但是,即使反对,他还是要继续批评昴找到的解决方法。因为这就是他存在的理由,所以他要继续说下去。

绝不屈服。

「佩特拉小姐。」

「嗯?」

「谢谢你。」

说着,奥托将自己的手掌和少女伸出的掌心贴在了一起。

随着一声轻响,「不用谢。」佩特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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