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拉・米桑加』
脚步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让昴的心惊恐不已。
必须阻止从帝都赶来的托德和亚拉基亚,这两个制造大屠杀的人。为此拼命,努力地,为了抵挡降临的恶意和不公,全力挣扎。挣扎着挣扎着,不停地挣扎,但最糟糕的事态还是发生了。
持续向后倒下的,以『死亡』为起点的重启地点。这时,昴最害怕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因为昴迎来了『死亡』,并且擦身而过,从而确立的现实。
――无法挽救的生命流失,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而逃不过去的某人的『死亡』,正一步步逼近,这更是如此。
「啊啊啊啊啊――!」
眼前的景象,浴血倒下的维茨的身影让昴的喉咙发出惊叫。
大喊着,正要跃出去的昴被抓住了衣袖,动作被封住。抓住他的是坦萨,她的圆眼睛泛着泪光,拼命地摇头向昴示意。这一幕,他已经看过。已经看过了,看过了,是熟悉的画面。
他再次目睹了同样的景象,短短一分钟前就见过的景象。
「――――!」
紧接着,刺耳的叫声撕裂了空气,巨大的灰色蛙将倒下的维茨和通道一同压碎,随即穿过地板,掉进了岛屿的中腹部。
灰色蛙的巨体和掉落的碎片将维茨吞没,消失在视线之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
「施瓦茨大人!?」
拼命地挥动手臂,昴甩开了坦萨的手。将惊愕的少女声音抛在身后,昴朝着掉落的维茨奔去。
只要立刻赶到,就能捡起掉落的他,堵住眼睛和左臂上的伤口,用绷带包扎好,在治疗室里照顾他,一定,一定,一定能――。
「还没――」
「比我想象的更脆弱啊」
无所顾忌地冲向维茨,试图拯救他。
而迎接昴的,是正面挥舞的某种东西。在他意识到那是被血迹染红的斧刃时,已经伴随着沉重的硬响,他的视线开始旋转。
在旋转的过程中,昴看到了一个笨拙地奔跑的孩子的身影。看着那个身影向前倾倒下去,他意识到那是自己无头的身体。
那么,头在哪里?更重要的是,维茨,维茨,维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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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界突然固定在一个点上,周围的一切旋转不已,使得昴的大脑猛烈摇晃。
就像突然停止了疯狂旋转的摄像机一样,实际上并没有在动的半规管产生了一种混乱的感觉。
涌上心头的恶心、混乱,还有那种必须要拯救维茨的紧迫感,告诉他现在可不能停下脚步——
「这还是第一次……」
如此回到原点的昴的视线中,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维茨喃喃低语的身影。
他的左臂和右眼流出了大量的血液,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般的维茨的身影。
「那个说要相信我的家伙……」
「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挽回的现实,将菜月・昴的灵魂彻底践踏得支离破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灭亡的脚步声,正一步步地悄然逼近。
昴在大屠杀开始后,立刻决定阻止这一切。
然而,从重启地点开始,只剩下短短的十几秒,紧迫的时间逼得他如同抹去了奇迹,从他的内心抹去了希望。
他潜入古斯塔夫的办公室,与赫莱茵共同探究大屠杀的真相。
不知多少次,他们在与托德等人和古斯塔夫的谈判即将触及核心问题之前被发现,屡屡失败,接着继续尝试和犯错,直至无法回头。
重启地点被推到了与赫莱茵躲在办公室的那一刻。
「———」
从那一刻起,昴的心中响起了灭亡狂欢般的嘲笑声。
在昴的掩护下,赫莱茵恐惧地听着自己心跳声,而可能比他更激烈的心跳声却是昴的。
如果大屠杀无法阻止,重启地点又被推到了之后,该怎么办呢?
当无法挽回的场景成为重启起点时,菜月・昴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呢?心中充满了绝望感。
然后——、
「嘶——」
随着一声咒骂,古斯塔夫的头颅被击飞,昴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再也不能死了。如果死了,回到的地方是在古斯塔夫被杀之后的场景,那么他就再也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了。
一旦某人的『死亡』确定,那就与昴亲手杀了他们无异。
无法挽救的世界确立,无论是谁的手所导致的『死亡』,都将是菜月・昴犯下的杀人罪。
所以,他拼命地努力活下来。
即使古斯塔夫死了,努尔爷爷死了,剑客们死了,看守们死了,不管谁死了,他都拼命抵抗,努力不死。
如果昴死了,那些被杀死的人们将真的死去。
即使明知这是一个不合理的想法,昴也只能如此挣扎。
只要昴不死,就能留下一线可能让那些死去的人不再死亡。那样的话,他们就真的可以不死,所以——。
如果永远不死,就能让所有人都免于死亡,这样的幻想。
然而,这种幻想不过是幻想,昴悲惨地失去生命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究竟,这是第几次迎来了『死亡』。
「在我眼前消失又有什么意义」
「施瓦——」
瘫软地跪在昴面前,正要喊出他的名字的声音突然断了。
毫不留情地挥舞的斧头将赫莱茵的生命连同身体斩倒,瞪大着白眼的他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血液汩汩流淌,渗透到地板上,与之前倒下的伊德拉的尸体的血混合在一起。
头部被劈开的伊德拉早就被杀死了。
因为昴没有及时从第一次托德的攻击中救出他。先是伊德拉被杀,然后赫莱茵被杀,最后又剩下昴。
坦萨已经被托德抛出墙洞之外。
世界已经倒退到只可以听到坦萨的惨叫声的地步。
无法伸手相救的现实已经『固定』在了双臂和脸被破坏、与青蛙魔兽一起被吞没到崩塌的通道中的维茨,以及为了保护昴被扔到外面的坦萨。
接下来——,
「说实话,这到底怎么回事?」
趴在地上,用流淌的两人的血染脏了膝盖的昴,斧头搭在肩膀上的托德这样问道。
麻木的大脑疼痛不已,将接下来的话告诉昴。
已经听过很多次的托德的问题,那就是——。
「你究竟是不是皇帝陛下的孩子?」
「……别抢我台词。」
低头的昴的话语让托德愠怒地咕哝道。
虽然不知道心里被猜中后到底在想什么,但看来并没有达到让他立刻发怒来杀人的危机感。
并非是想给他危机感,而只是不由自主地说出口。
不过,如果托德的节奏被打乱了——,
「如果不想死,就别动。」
说着,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球体——被植入古斯塔夫身体的咒具,向托德显露出来。
用血擦拭过的黑色球体,如同玻璃珠般的质感和触感,比起高尔夫球大得多,而且沉甸甸的。
到底是由什么制成的,材质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东西蕴含着巨大的、残酷的力量。
这是启动『咒则』的关键,如果托德也想要这个东西,就得使用它。
让他倾听的第二种可能性,应该是有可能实现的。
「这个,就是咒则所需的。如果不想死的话……」
「——你,那个是」
「——我!现在!在说话!你听不见吗!?」
挥舞着手中的咒具,昴怒吼着,口水飞溅。
充满后悔和绝望的脑袋已经没有余裕,甚至没有留出空间来琢磨托德的话。只是让他顺从,愤怒涌上心头。
「哎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看着昴的愤怒,托德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斧头举起双手。
看着毫不犹豫地听从指示的托德,昴目瞪口呆。对于昴的反应,托德一边挑起眉毛,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
「那,那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面对托德,昴无言以对,瞪大了眼睛,痛苦地后悔自己的愚蠢。
这不是关于皇帝的私生子的问题,一开始就应该用咒具作为盾牌。因为害怕和焦虑,他贸然选择了简单的方法,结果把一切都搞砸了。
古斯塔夫和努尔爷爷,还有维茨和坦萨,都是因为昴。
都是因为昴没有好好动脑筋,没有好好思考——。
「你知道那个东西怎么用吗?」
「诶……?」
正在责怪自己的愚蠢,后悔不已的昴的思绪被声音打断了。
面对举起双手的托德的提问,昴发出嘶哑的声音,看着手中的咒具。如果说使用方法,他并不知道。这个东西没有明显的开关,也没有只要拿在手上就能明白使用方法的机制。
「——就是这样吧」
然后,仅凭那犹豫的眼神,托德立刻识破了他的威胁。
「既然知道就不会用这个威胁我了」
「啊」
紧接着,托德举起双手,用抬起的脚将昴的手踢飞了。
手中的咒具被踢出,黑色的球体弹跳到空中。不由自主地跟着抬头看去,昴又做了一个愚蠢的举动。
抬头就等于将脖子伸向对方。
「————」
跟踪弹跳起的咒具的视线,突然间中断。
中断之前,他似乎感觉到了从左侧到右侧传来的刺耳声音,但是已经没有办法确认那是什么,也没有理由去确认。
然后,他只能承认。
——他想不出任何能够阻止托德・芬格的方法。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善良却被嘲笑,一切被夺走的愚蠢者。
这是周围的人对失去家业,流落街头,最后沦为奴隶的男子伊德拉・米桑加的评价。
他的故乡位于帝国西北部的一个小农村,那里是米桑加家代代经营磨坊的土地。磨坊的创始人是伊德拉的祖父的祖父,据说他相当有本事。
村子里河边的水车,负责管理水车的磨粉事务,承担着村里收获的所有谷物制粉工作。回报颇丰,劳力较少,那些需要米桑加家帮助磨粉的人们认为伊德拉出身于特权阶层。
然而,伊德拉和他的家人,并未因家业而傲慢生活。虽然他们的生活无疑比周围人富裕,但在歉收时期,他们代替村民承担向领主支付的税款,亲自进行谈判,代替村长履行应尽的职责,作为村里一员积极参与。
──诚实地经商,努力赢得广泛的信任和信誉。
这是米桑加家的家训,也是作为磨坊主的哲学。在使用水车磨粉过程中,很多人会私吞收集到的谷物。至少,世人对磨坊主的目光是严厉的,因此谦逊的态度至关重要。伊德拉、他的父亲,以及经营家业的亲人都曾被如此告诫。
正因为容易引起怀疑,所以要时刻敞开胸怀对待他人。决不独占财富,与周围人共享苦乐。尽管这在尊崇强者的佛拉基亚帝国并不正确,但在帝都铁血法则无法触及的边境寒村,这种做法一直受到尊重。
伊德拉也是从小受惠于此,成长起来的人之一。因此,当他因父亲重病提前接手家业时,他决定继续守护这一传统。
「真实而美好的生活,让人羡慕。」
羡慕伊德拉生活的是,一个来到村子酒馆的男子。这个散发着老练战士气息的男子,手持大剑,透露出他是一个游走于各地战场的雇佣兵。伊德拉觉得这样的外来者很罕见,于是与他畅饮,聆听了各种故事。
对于几乎不了解外部世界的伊德拉来说,那个男子描述的世界充满惊奇。与安宁的农村及其缓慢流逝的时光不同,那个男子生活的世界充满危险和残酷,然而同时也充满了难以忘怀的激情。
在那之前,伊德拉总是有着一种模糊的向往。作为佛拉基亚帝国的一员,除了继承家业,他是否还有其他选择?这种并未认真思考过的愿望一直存在。
他希望能过上尊重自己的力量和信念,绝不选择卑劣生活的战士之道。
「伊德拉,你有个表姐吧。事实上,我对她很感兴趣……」
男子几个月一次地造访村子,每次都会与伊德拉畅饮。渐渐地,他们成了好友。有一天晚上,男子一脸严肃地向伊德拉透露了这个事实。正值适婚年龄的表姐尚未嫁人,伊德拉觉得她也喜欢这个男子。
于是,伊德拉毫不犹豫地向他介绍了表姐,并帮助他们建立了牢固的关系,直至筹备婚礼。在婚礼之夜,他们欢庆新家庭的诞生。
然而一个月后,男子与表姐共谋,窃取了磨坊的家业。
男子声称表姐也有继承米桑加家业的资格,进一步指责伊德拉和他的父亲一直在粉磨过程中捣鬼,向村民谎称粉磨成果。当然,伊德拉坚决否认这一事实,但是磨坊主这个职业本身就容易引起怀疑,村子里的意见分歧严重。
在事情尚未解决之际,重病的父亲病逝,而操劳过度的母亲也紧随着离世。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了。无论如何,我要守护我的家……!」
伊德拉为已故的父母祈祷,诅咒自己的轻率,但仍决定反击。如果那个男子和他的表姐企图行恶,那么伊德拉就要正当地夺回权利。为此,他请求村民作证,向那个男子提起诉讼。
他相信米桑加家一直以诚实经营积累起来的信任,能帮助他伸张正义。然而——,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约定的地方没人出现,反而从伊德拉的家里找到了武装起义的准备。
被陷害,他在领主面前经受了一场不愿意的审判。伊德拉拼命地辩解自己的清白,但村民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辩护。
男子和表姐策划了一切。
村民们选择了虽然说谎、但会给他们利益的男子,而不是诚实的伊德拉。
没有胜算,一点都没有。
家业被夺,成了奴隶的伊德拉被贩子送到了岛上。
失去了去处,即使仅剩的生命也受到摆布的最恶劣之岛——基奴海布。
在那里以生死为观赏的战斗中,伊德拉感受到自己的心变得黑暗,灵魂腐烂,于是考虑顺从绝望。
已经够了吧。
拼命努力,没有得到回报,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努力。
相信的东西是假的,信赖的事情是错误的。
每个人都在考虑利用别人,只为自己活下去。
既然如此,自己也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好。
是的,没有什么,那就是伊德拉。
谁也不会选择他,那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锻炼出的力量,也没有特殊有用的能力。谁会选择伊德拉?
就连伊德拉自己,也不会选择伊德拉。
尽管如此,究竟谁会选择那个只是愚蠢正直的伊德拉呢?
「你不是想成为战士吗,伊德拉!那么现在就是时候!现在正是那个时刻!」
—— 诚实地活下去,应得的回报的日子,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到来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伊德拉因为剧痛的头痛而无法动弹。
舌头发麻,喉咙好像被堵住了,无法呼吸。手脚的感觉变得遥远,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被这样的恐惧袭击。
恐惧,已经不可避免地记住了这种感觉。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即使是在家乡没有人支持他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仿佛冷冻一般的感觉,也远不及现在的恐惧。
眼前的维茨被杀死,勇敢的坦萨被扔出通道。
看着这一幕,伊德拉只是僵硬地站着,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这种胆怯,相较于维茨和坦萨,他能活得更长久,真是讽刺。
这几秒钟或几十秒钟的时间,能否弥补胸中燃烧的屈辱呢?
无法做任何事情,却眼睁睁看着那两个有能力的人死去。
伊德拉因为这个事实带来的绝望和悔恨,比起因为鲁莽行为而让家业陷入困境的过去,更加沉重。
「哈」
想到这里,伊德拉不禁笑了笑自己的人生经历之浅薄。
除了失去家业的人生跌落,他想不出任何痛苦的经历。——他意识到,他曾是如此幸运、富足。
也许正是这样的伊德拉,激怒了那个夺走他人生的男子。
即使是这样,也不意味着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可以被原谅。
「———」
伊德拉以极其微弱的呼吸,模糊的视线环顾四周,想弄清楚周围的情况。
到底发生了什么?全身疼痛和这种不知所以的感觉是否有关联?更别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整个剑奴孤岛的人都可能被杀,施瓦茨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维茨和坦萨都被杀了,这一切难道不是梦吗?
全都是梦,伊德拉现在依然过着在幸福生活中觉得无聊的奢侈时光——。
「你还真是豁出去了啊,小伙子」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伊德拉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僵硬起来。
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伊德拉慢慢地意识到,那声音的主人正逐渐接近。
然后——,
「虽然比站着要好,但是毫无计划地跳下去,结果自然会变成这样」
那是一个男人带着无奈的声音,但并不是对着伊德拉说的。
听到那从离自己稍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伊德拉松了一口气。然后,尽管不该这么做,他瞪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
「啊,哦」
一头黑发的少年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地爬行着。
「……」
看到那爬行的少年,以及这里已经不是刚才的上层通道,伊德拉脑海里回想起发生的事情,那些在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
维茨被杀,坦萨被扔出去,伊德拉在被杀之前因为无法理解那个疯狂行凶的男子的想法而大喊,施瓦茨采取了行动。
大喊着的施瓦茨抓住呆立的伊德拉和赫莱茵的腰,跳进了与坦萨被扔出去的墙洞相反的另一个洞口。
冲过来的巨鸟打开的墙洞,坦萨掉到了岛的另一侧,施瓦茨带着伊德拉他们跳进了相反的一侧——尽管如此,他们幸存的希望依然渺茫。
被墙壁削去,被突出物厌恶,从高处摔到地面,就这样死去。
进行了十次,九次都会死去的冒险,但只剩下这样的紧急逃生。
抓住这次幸存的机会可以说是奇迹。但是,奇迹就到此为止了。
爬行的施瓦茨和倒在地上的伊德拉,都无法从追击的男子手中逃脱。
赫莱茵的身影看不到了,是因为他没能成功落在这半山腰的平台上,还是运用了伪装术,藏匿起来了?
即使他真的藏了起来,也不能对赫莱茵的勇气抱有期待。
他绝非恶人,但也不勇敢。他谦卑而胆怯,容易受到影响,虽然依赖施瓦茨,但他不是一个能寄予厚望的人物。
尽管如此,如果他有可能不死,那就让他憋住呼吸,躲起来吧。
如果施瓦茨拼命抓住的奇迹能救活赫莱茵,那也不错。
这样的报酬,是应该支付给施瓦茨的。
「……」
不经意间,伊德拉突然想到了。
从高处跌落,浑身破烂不堪的状态,此刻那个男子的注意力在施瓦茨身上,说不定伊德拉也能被当成死去的人而被忽视。
那个可怕的男子,应该不至于去把所有的尸体都砸烂。
如果伊德拉的表现够逼真,让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说不定就能活下来。就这样,至少自己一个人,能够幸免于难。
「――――」
这是一个选择的时刻。
伊德拉・米桑加将为了生存而牺牲什么,又将获得什么?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强者和狡猾者可以得到一切的地方,伊德拉・米桑加到底会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曾经相信只要诚实,就能赢得信任和信誉,然后失去一切的男人——。
「——一、二、三!」
双手紧握斧头,准备将它挥向爬行着的少年的头部。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从一切事物中抽离。
——到底什么才能拯救一切?
「不,啊啊啊啊——!!」
伊德拉强行使全身动起来,把贴在地面的身体撕扯下来,一边吐出大量的血,一边狼狈地奔跑。
奔跑着扑向那个男人的背影。因为左手不能动,所以只用右手,死死抓住那个男人的身体,准备拼命咬住他。
「我知道你还活着」
男人瞬间嘲笑伊德拉的决心,挥舞着斧头朝背后砍去。紧接着,他用空着的手抽出一把匕首,转身一闪,伊德拉的右手就被砍掉了。
因为磨粉机水车的作用,伊德拉从未经历过重体力劳动,他那苍白纤细的胳膊被砍飞了。然而——。
「——带我走啊啊啊!!」
从被砍掉的胳膊处疼痛蔓延,伊德拉的视线变得一片血红。但在那一刻,他忘记了痛苦,拼尽全力地大喊。
那痛苦得让人想吐的声音让眼前的男子微微扬起眉头。
伊德拉的呼喊和行动,男子似乎无法理解其目的。
然而——。
「切」
男子咬了咬舌头,转身将砍掉伊德拉胳膊的匕首扔出。
那是朝向他背后,爬行着的施瓦茨——不,已经不在那里了,扛着施瓦茨逃跑的,在蠕动的风景中投掷出去的。
那是赫莱茵。
原本藏身潜伏的赫莱茵扛起了施瓦茨,开始逃跑。伊德拉看到这一幕,咬紧牙关,扑向男人的背影。
右臂已经不在,左臂无法动弹,伊德拉只能咬住男人的衣服紧紧抓住他。
「哼」
男子用背后的肘子打向伊德拉的胸口,将他踢倒在地。然而,倒地的冲击让原本疼痛难忍的左臂恢复了活动。脱臼的肩膀重新复位了。
而此时,男子丢掉的斧头恰好滚到了伊德拉的左臂旁边,奇迹般地连续发生。
「没想到他们会逃跑吗?」
男子歪着头看着失去武器的伊德拉。
即使失去了武器,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显出处于劣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伊德拉流了很多血,血流不止。
侥幸活着已经是个奇迹,太多奇迹已经发生了。
所以,伊德拉对男子的质问摇了摇头。
「不,我本以为他们会逃跑。但是,我也深信这一点」
「——」
「如果他能不逃跑而留在原地就好了」
卑屈又胆小,容易被别人左右的,不过是个非恶人的男子。
伊德拉只是笨拙地相信,赫莱茵若能不逃跑而留在原地就好了。
果然,人性很难改变。
他试图欺骗并利用周围的人,自称是战士的谎言也很快就被揭穿了。
诚实地,广泛地得到信任和信用。
即使被指着鼻子笑话说是装好人。
伊德拉・米桑加,既不能成为战士,也不能成为骗子。
他用左手举起斧头,流着血的伊德拉大喊道。
「我是伊德拉・米桑加!我是磨坊主的儿子!!」
「我才不关心呢」
用尽全力,伊德拉冲向面带茫然表情的男子。
—— 那一天,多亏了施瓦茨,他没有成为一个说谎者,心里暗暗庆幸。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拼命地跑着,被携带出了死亡之地。
虽然剧烈地摇晃着,但这对身受重伤的人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昴也疲惫不堪,但对方的身体状况更糟糕。
「喘、啊、喘、喘……」
被痛苦地抓住腰,昴把指甲插进了对方的身体。甚至不清楚抓到了哪里。被抓的对方,外观已经一团糟。
遍布伤痕的身体,颜色、纹理,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
周围的风景都变成了伪装,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正确的。在这种状态下,继续奔跑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量,向前倾倒。
「啊!」
理所当然,如果对方摔倒,昴也会被卷入。
被摔倒的对方扔在前面,昴滚到了冰冷的石地板上。由于没有做好受击动作,感觉门牙都要断掉了。
就这样,疼痛不已地抬起脸,趴在地上看向后方。
在那里——
「喘、喘……」
如字面上所说,喘息着的赫莱茵躺倒在那里。
赫莱茵瘫软地趴在地上,背部中央深深插着一把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刺的。
是在跑步逃跑时还是在之前,即使是更早之前也无能为力。
如果昴死了,会回到伊德拉的头被破开之前。
也许已经被破开了。——不,因为为了不让头破裂而跳出去,所以是在落下之前,之后,还是在空中。
三个人都没有死,这样的情况下要落下来,无论如何都很困难,第一次觉得成功了,托德来了。
伊德拉的声音,赫莱茵的呼吸,都很遥远。
已经,一切都在手不可及的地方。
「好、奇怪啊、……」
趴在地上,努力爬行的昴的耳边听到了赫莱茵微弱的声音。
声音如同从水中抬起头说话一般,肯定是因为喉咙里充满了血液。也许需要像抽血那样的处理。
必须要做,即使不是医生,也必须要做。
「生、命啊……像花一样,美丽的会被、摘下来,以前听说过……」
「别、说话了……我现在、就去,马上……」
「那么、像我这样、品性恶劣的家伙、先死了,就很奇怪了……啊」
挣扎着爬行。努力往前爬。
为了把将要溺死在自己鲜血中的赫莱茵扶起来。
然而,身体怎么也无法向前挪动。
「但是……」
怎么也前进不了,无法触及。
「……我先死,总比较好、吧」
比乌龟爬得还慢。动作缓慢得无法形容,像一只昆虫一样小的动作,努力爬行。
继续爬,一直爬,当终于触及到时,已经太迟了。
赫莱茵的颜色已经恢复成原来的灰色。
背上插着刀,胳膊也折断了一根,浑身流着血的赫莱茵,就算是在跑过来的途中死去也不奇怪。
或许他在死去的同时还在跑。肯定是这样。
已经,昴无法救助的人都死去了。
昴杀死了他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没有救到所有人,就跟杀了所有人一样。
「呜咽」
脸上流下的是血,还是泪水,还是鼻涕。
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什么是什么,谁是谁,答案是什么,都已经。
已经,已经,已经,已经,已经,所有的一切都不知道了。
「——哎呀,那边在呻吟的是不是巴斯呀?」
「――――」
「啊啊,果然是巴斯!真是巧合啊,在这种场合相遇。情况变得相当热闹了,你享受吗?」
呆愣地望着,心情如同失去了一切的昴,轻松的声音传来。
无法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竭尽全力试图将身体扶起,用眼睛看着这个对他说着荒谬话语的人,然后说些什么,用尽全身力量去——。
「特意拼命回头其实也没关系哦」
「——啊」
「毕竟,这里可不是该用尽全力的地方吧?」
说着,他自己走到前面——塞西尔斯凑近昴的脸说道。
身体左半边被烧焦,却依然满不在乎地笑着的『青色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