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受宠爱之物与最不受宠之物』
——二百八十九。
在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后，仿佛追加时间一般的伏兵袭击比预想中更加无情。
加菲尔去保护少女们了，然而那些伏兵却并未与她们一起留下，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避开那场巨大的洪水的。然而，这些伏兵竟然凭借自身的力量办到了，在我们筋疲力尽地从楼上下来时，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扭断我的脖子。
没有提问，没有犹豫。他们的行动完全是为了铲除障碍，毫不留情，这是一种因为自觉自己是塔中最后的威慑力量所产生的决然行动。
「你还真是厉害啊，小姑娘。」
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掌握了如此高超的实力，为了达到这种境界，她到底进行了多少艰苦卓绝的磨炼呢？单单想象，就足以让人对她心生敬意。
听说她有个双胞胎姐妹，不知她的姐姐或妹妹是否同样强大。——即使在这里不问，我想，总会有机会亲自证实的。
毕竟，从今往后，阿尔德巴兰将会与整个世界为敌。
「——！」
一阵轻微的喘息声传来，伏兵那细瘦的手在即将扭断阿尔德巴兰的脖子时，却失败了。
就在那名少女的手即将触到脖颈之际，阿尔德巴兰迅速用石膏护具将脖子保护了起来，成功避开了这一致命的攻击。
然而，即便如此，对方并不是会因此手下留情的温和之辈。一旦察觉偷袭失败，对手立即侧身滑向阿尔德巴兰的左侧——也就是他没有手臂的死角，并瞄准他的肋部挥出劈击。
虽然对方的手看起来纤细可爱，这一击却反常地携带着威力惊人的「流法」。它足以穿透肋骨间隙，直接撕裂心脏，几乎是必死无疑的绝杀。然而，『几乎必死』并不等于『立刻死亡』，只是可能无法避免致命伤罢了。
在短暂的时间里，难以忍受的剧痛会如影随形。因此——，
「呃，啊！」
阿尔德巴兰迅速伸出由泥土凝结而成的假肢，挡在伏击而来的少女面前，并抓住了她那绑成双马尾的头发，将她用力按向墙壁。随即，泥土的假肢变形成粗大的泥片，将少女钉在墙上，令她动弹不得。
他将对手菲拉姆的四肢拘束住，只留她的头部可以自由移动。阿尔德巴兰与她对视着，眼神坚定。
「我比你弱。我的一只手臂缺失。我戴着头盔让视野受限。我已经筋疲力尽，并且力量与天赋都远不如你。——所以，我的胜率更高。」
「阿尔德巴——」
菲拉姆刚要开口，阿尔德巴兰却在她面前响起了右手的指关节，并用石制的镣铐塞住了她的嘴。虽然这东西相对脆弱，若能使用双手或双脚拆掉它并不难，但考虑到她的四肢已被拘束，现在的菲拉姆几乎无能为力。
最终，阿尔德巴兰总算完成了这个特别的挑战。
「——」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息中没有丝毫的安心感，与其说是完成后的成就感，不如说更像是因压力而产生的沉重感。
如果用登山来比喻，这不过是刚刚踏上了登山的第一步——即使是再怎么积极乐观的人，也不会在第一步就兴奋不已。尤其是这场挑战，并不能让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看着你们那样的眼神，我也无话可说，姑娘们。」
阿尔德巴兰边说边回过头，看到四层走廊上并排站立的两名少女，她们正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他。
——一人目光犀利，带着冷漠的敌意，另一人则用圆润的眼眶中充满迫切的神情望着他。
「因为这孩子在生气，所以请你不要再过来了好吗？」
三辫子的少女——梅莉，转过身来面对阿尔德巴兰，一语道破了她的警告。她的头顶上，那只在旅途中和塔内多次出现过的魔兽正竖起了尾巴，它的小尾巴末端还微微发着光，这可是个不容小觑的攻击器官。当然了，如果没有防备的话，被它攻击到要害，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好吧，我明白不会再靠近你们了。原本就没打算对你们下手。」
「可是你居然还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跑下来找我们？真是滑稽啊。」
「找你们倒是没错，不过应该说原因是搞错了吧。」
面对梅莉毫不留情的态度，阿尔德巴兰一边用手指玩弄着头盔的接缝，一边斟酌着措辞。就在他们交谈的同时，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突然轻声说道：「原因吗……」随即，她毫不犹豫地对阿尔德巴兰发问道：
「那你从上面下来，是为了什么原因呢，阿尔先生？」
佩特拉的眼神坚定，毫不回避。阿尔德巴兰面对着她，陷入了沉默。
——迁延的沉默。
他完全理解梅莉那冷静沉着的表现，毕竟她曾是个杀手，早已习惯了残酷的场面。然而，佩特拉不过是个从前普通的村姑，如今只是在努力修行成为一名女仆。她表现出的冷静和勇气，实在令人敬佩。
阿尔德巴兰精心挑选了一个大家警惕性最松懈的时刻，展开了这次行动，并且毫无征兆，佩特拉她们本应对眼前局势毫无头绪才对。这种情况下，她脑海中一定充满了各种疑问，也同时感到不安与困惑，或许甚至想哭喊出来——然而，她竟然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动摇。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现在我在这座塔上再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做了，所以来跟你们道个别。」
「道别……即便你说要道别……」
「加菲尔和艾莎现在在塔的顶层昏睡着。只要立刻进行治疗，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啊……」
听到阿尔德巴兰突如其来的宣言，佩特拉的身体一紧，立即准备迎战。身旁的梅莉也准备与佩特拉并肩作战，但阿尔德巴兰指向塔顶层的那番话，却让这两个女孩的战意瞬间动摇。
尽管对手是少女，阿尔德巴兰并没有因此手下留情的打算。
「怎么样？要不要在这里大显身手地和我拼上一场？即使你们拼尽全力，也许还有胜算……但如果输了，楼上那两个人也会跟着一起陪葬哦？」
「卑鄙的家伙……！」
「我知道，这种行为真的让我对自己感到恶心。」
面对佩特拉愤怒的斥责，阿尔德巴兰深知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大人。
但遗憾的是，现实往往就是这个样子——像他这样奸诈卑鄙的成年人，在许多情况下反而能占上风。——佩特拉聪明又勇敢，她能清楚地明白自己如果失败的话，将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这里贸然发起胜算渺茫的战斗，而让加菲尔他们因此丧命的风险，她是不能冒的。
「小哥哥和碧翠丝怎么样了呢？」
「让两个人一起睡觉吧。毕竟他们关系那么好，黏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甜蜜得很，真是舍不得让他们分开啊。」阿尔德巴兰这样回答着梅莉，她正打算代替佩特拉询问昴他们的安危。
但很遗憾，在这里他并不打算透露更多的信息。无论如何，只要救出加菲尔他们，他们自然会讲出相同的事情。他可不想轻率地处理事情，惹得本来理智行事的佩特拉她们受到不必要的刺激。
即使能让别人分担负担，但展开领域依然让人感到疲惫。
「虽然是说不能靠近，但出口就在那边，能让我通过吗？」阿尔德巴兰举起手，缓缓向少女们走去。他没有放下举起的手，保持着张开的手掌，以示自己没有敌意。
佩特拉和梅莉默不作声地让开了一条路。阿尔德巴兰走过她们左右让开的通路时，寂静的走廊里只余下小红蝎夹子碰撞的空响。这红蝎子的威胁声，仿佛正反映出她们心中的不满。
「这三天里，我真的打算好好帮忙的，阿尔先生。」
「……」
「我……真的好讨厌你。」
少女的哭泣声从喉咙中被逼出来。这声音让阿尔德巴兰在普雷阿迪斯监视塔所承受的所有伤痛中，无疑成了最深重的一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当阿尔德巴兰踏入塔的入口时，那里正如之前在第四层与佩特拉她们面对时一样，进行着一场磨砺心灵的激战。
参与那场战斗的不仅包括了阿尔德巴兰，还有那只名叫帕特拉修的漆黑地龙，它曾帮助他们一行人顺利抵达了这座塔。
而与帕特拉修正面对峙的，正是——
「喂，我。你把剩下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巨大生物用沉重而严峻的声调，以毫无威严的口气这样开口。
塔的入口处，一个巨大的正门被它单手轻松推开，在那里，它与正在等待的帕特拉修对视。这是一只闪烁着蓝色鳞片的『龙』——波克肯尼卡，如今已化身为被称为『阿尔德巴兰』的存在。
「——！」
面对这只『阿尔德巴兰』，帕特拉修毫不退缩地嘶鸣着。
实际上，昴的女性同伴们在精神上真的有些异于常人。不，不如说回顾一下，阿尔德巴兰遇到的女性们，大多也都不太一般。
要说真正柔弱的女性，或许只有一个人能想到吧。
无论如何——
「龙族的我才要说，别欺负弱小了。你看起来已经够吓人的，再这样下去真让人以为你是个危险分子了。」
「别老是说我吓人。如果我真的那么吓人，那么你也得算个不正常的家伙吧？一般人怎么可能会想着去夺取『神龙』的控制权呢？」
陌生的声音从不熟悉的外形中发出，『阿尔德巴兰』一边挥动着翅膀一边说道。而听到这话的阿尔德巴兰，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
哪怕别人说他疯狂，不正常，他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因此只能采取这个不可思议的行动。再说了，眼前这位『阿尔德巴兰』本质上并不也是阿尔德巴兰么？如果彼此互换角色，他绝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此，这种把自己也骂进去的话，想想还真是有点不公平。
「抱歉啊，地龙小家伙。刚才你没有贸然行动是正确的。如果你在刚才被打倒了，那就没人能够从这片沙之海中带你朋友离开了。」
「……」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佩服自己一番，威胁的方式和我完全一模一样。」
『阿尔德巴兰』低头俯视着帕特拉修，刚才为了避免战斗所用的逻辑，竟然和阿尔德巴兰威胁佩特拉她们的手法如出一辙，让他感觉十分复杂。
不过不管怎么样——
「你会飞吗？」
「我觉得……应该可以吧。慢慢习惯就好了。」
「听你这么说，感觉不太靠谱啊……」
尽管对『阿尔德巴兰』的回答缺乏信心，阿尔德巴兰依然将心中的不安掩藏起来。他踩在龙的尾巴上，轻巧地跃到了它的背上。手紧紧抓住了龙背上突起的鳞片后，他喊了一声，「好了，可以起飞了。」
「——起飞！」
随着这一声号令，龙扇动起了巨大的翅膀，在呼啸的风声中，朝天空一跃而起。沙尘在风中四散飞扬，『龙』迅速拉升高度，直冲天际，飞至高耸的普雷阿迪斯监视塔上空，然后渐渐远离那座塔。
塔在视野中逐渐缩小，阿尔德巴兰回头望向他留在那里的事物——
「怎么，你在后悔吗？」
「我早就后悔了，早在四百年前。」
尽管阿尔德巴兰理解全部的情况，这话里依旧带着几分嘲讽，让他不禁嘀咕了一声。『阿尔德巴兰』想要表达的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回头。这个认知是正确的。正如之前所说登山的比喻一样，现在刚刚只是开始。
从此刻开始，不容有任何的失误，阿尔德巴兰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悠远无尽的星光，他无论如何也要抵达终点。
「别自己一个人背负太多。从现在开始，我也在你身边。这样总该好一些了吧？」
在沙海的夜空中划过，阿尔德巴兰轻松地说道。
尽管从『死者之书』中获得了共同的记忆，这种乐观的态度可能源自个体的差异。然而，过度的消极也无益。
实际上，现在已经获得了无法更求的强力支持。
接下来就是——
「——到此为止吧。」
※※※※※
在打算制定下一步计划的瞬间，光芒贯穿而来。
一声不吭，猛然坠落在寒冷的夜砂海上，龙缓缓地起身。与龙一起从高空坠落的阿尔德巴兰也晃了晃头，从龙翼的遮蔽中走出来，站立在沙地上。
随后，眼前的景象映入了一个人和一条龙的视野。那是一个悠然走来的人影。
拥有如炽焰般的赤发，湛蓝的双眼如同澄净的天空，坚定不移的信念，以及那与爱蜜莉娅的存在如出一辙的毫无污垢的白色衣装——这是一位被世界选中的存在。
「塔里留下的菲拉姆是『念话的加护』的持有者。她与她的妹妹格拉西丝可以每天一次，不受距离和时间的限制进行交谈。」
那是为了说明自己为何能够及时赶来场中的解释，也是对陷入无理困境的对方所表示的体贴关怀。这个青年展现出的谨慎态度与他那温和的举止相得益彰。
「……谢谢你的解释。莫非，你已经习惯了被突然质疑吗？」
「我只是想先解除我这边的疑虑而已。――实际上，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
「我建议你投降。我不想与你交战。」
青年一边轻轻触摸腰间的龙剑，一边堂堂正正地对面前的阿尔德巴兰――也就是阿尔德巴兰的对手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说道。
「――――」
他那威风凛凛的态度，英勇的姿态，即便是在这黑夜的世界中，他依然闪耀着宛如英雄降临般的光辉。面对这样的他，作为一个曾担负过已然腐朽的英雄幻想的存在，我忍不住想提出抗议。
他所言所行，无疑是在向我挑衅——
「少拿那么多借口了，英雄。不管怎样，最后赢的会是我。——只是运势对我不利罢了。」
在那被满天繁星俯视的无边沙海中，阿尔德巴兰与莱因哈鲁特对峙着。
――这是一场注定无法调和的对立，象征着被世界宠爱的存在与被世界遗弃的存在之间的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