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对不起,我给您添了很大的麻烦……」
「不,雷姆觉得非常高兴,能像姐姐那样得到您的欢喜,而让我如此感动……啊。」
佩特拉一遍又一遍地鞠躬,为自己失态的举动而道歉。试图安慰佩特拉的雷姆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上泛起了紧张,看向拉姆。
面对雷姆的眼神,拉姆温柔地微笑,「没关系的,我不过是个在感动的重逢时无法保持冷静的没用姐姐。被雷姆叫做爱哭鬼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姐姐是爱哭鬼的说法完全是误会!而且,我为姐姐流泪感到很开心呢!」
「对啊,拉姆。毕竟,你终于想起了雷姆呢。就算因此流泪,也没有人会认为你是爱哭鬼。振作起来吧!」
「雷姆,爱蜜莉娅大人……呜呜呜。」
爱蜜莉娅也加入到安慰雷姆的行列中,拉姆用手捂住眼睛,转过头去。
尽管这副情景让两人更加担心,但在佩特拉看来,这已经有些过于戏剧化了。当然,拉姆因感动流泪是毫无疑问的。
「拉姆姐姐,我明白你很开心,但别太戏弄他们了。」
「诶!?」
「戏弄……?」
佩特拉努力平静地提醒道,而爱蜜莉娅和雷姆都睁大了眼睛。充满狡黠的拉姆在戏弄这两个单纯的人时,停止了假装的哭泣,耸了耸肩。
「是啊。由于记忆终于恢复了,我忍不住想看看雷姆的各种表情,所以就有些顽皮了。能原谅这个坏姐姐吗?」
「姐姐……真是的,没办法哦。这次就放过你吧?」
「嗯,谢谢。爱蜜莉娅大人,这样可以吗?」
「既然雷姆都原谅了,我也不能一直生气下去。真是的。」
「哇,真厉害啊。拉姆姐姐一点都不谦虚,只要撒个娇就蒙混过关了。」
尽管完全没有反思的意思,拉姆的任性却轻易地被雷姆和爱蜜莉娅原谅,看到这一幕的梅莉无奈地感叹道。
而佩特拉也对梅莉的感慨感同身受。虽然这就是拉姆的风格,但未免有些过于飘然了。
「我也很想为雷姆姐姐办一个庆祝会,不过,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还请拉姆姐姐多多自重。」
「自重啊。」佩特拉脸色一正,但话音一转,「不过佩特拉你自己呢?」
「——?什么意思呢?我刚才的事情也是深刻反省过了的。」
「我并不是要责备你刚才的失态。我在意的是别的事情。——刚刚开始,自然地,你就夹在了雷姆和爱蜜莉娅大人之间。」
拉姆一边眯着眼睛指出,佩特拉一边「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她左右看去,注意到了身旁的爱蜜莉娅和雷姆的侧脸。
此时此刻,三人以佩特拉为中心,坐在长长的沙发上。佩特拉紧紧地抱着两人的手臂,似乎不愿放手。
「咦?」
「可不是『咦』哦。你紧抱着雷姆姐姐,然后自然而然地朝那边靠过去了。还把爱蜜莉娅姐姐也一起拉了过来呢。」
「对,对不起。可能是对两位的爱意从我身上涌了出来……」
梅莉继续用无奈的口吻说道。佩特拉反省着,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但她的解释与刚才拉姆的撒娇如出一辙,惹得拉姆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事的,佩特拉小姐,我很好。雷姆一直希望把那些空白的记忆一一填补起来呢。」
「雷姆姐姐……」
「而且,其实雷姆一直觉得自己和村子里的你们相处得不够融洽,现在能感受到你们对我的重视,我真的很高兴。」
佩特拉依旧挽着雷姆的手臂,而雷姆则微微红了脸,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在雷姆的印象中,她和佩特拉的交往仅仅是在王选开始的前后那段时间——也就是昴被接到宅邸的那一个月达到了高峰,在那之前,她们之间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
因此,雷姆腼腆的想法并没有错。佩特拉对雷姆怀有这般深厚的感情,更多是受到了『昴』的影响。
即便如此,她还是心里暗想。
「微笑着腼腆的雷姆姐姐,真是让人心生敬意……」
「佩特拉,你的耳朵也红得很厉害哦。你没事吧?」
「不,不是那样啦!不是移情别恋……爱蜜莉娅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诶?啊,对哦。毕竟我是阵营里最重要的人呢,也得端正点呢。」
佩特拉在焦急与幸福的夹缝中说出了些多余的话,但爱蜜莉娅却仿佛将其当作是一种误解似的,以一种宽容的态度接受了她的话。
这一点让佩特拉感到心跳得厉害,她压抑住胸口的怦动,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我心中最重要的是昴啊……」然后站起身来。
如果继续被爱蜜莉娅和雷姆夹在中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会被撕裂。
「佩特拉,你真了不起!居然能忍耐到这个地步!」
「昴,你得准备好听我之后说的那些讽刺的话。这个劈腿的人。」
「我连爱蜜莉娅和雷姆都碰不得,这也太无理了!」
佩特拉努力割舍掉那点令人不快的留恋,将积聚的怒气对准了『幻影菜月昴』。
她一边用手绢擦拭眼泪,一边看着因雷姆恢复记忆而情绪激动地在客厅中打转的『昴』,不禁叹了口气。
接着——
「关于雷姆这件事,我知道引起了骚动,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先稍微冷静一下。——我们来谈谈那个人的事。」
「——」
雷姆以平静的声音开口,房间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情况虽然并未完全缓和,但与紧迫的局势形成对比的是,场面开始升温,而这一切的起因正是雷姆自己,现在由她来化解,非常了不起,值得赞赏。
「拉姆和雷姆,柯林特先生有和你们说明情况吗?」
「大致上明白了。而且,我们也见识到了王都的惨状。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巴鲁斯出了大问题呢。」
「拉姆姐姐,这样说不……」
「对不起,我换种说法。——是我们所有人都犯了这样的错。」
「————」
拉姆的评价沉重地回荡在众人心间。虽然之前在与两人会合前已经确认过这件事,但阿尔的行为造成的损害是如此巨大,让人不忍直视。
「虽说如此,过度自责也无济于事。责任始终在引发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身上。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拉姆她们的想法是这样没错。但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吗?」
「……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姑娘。刚才的玩闹又算得了什么。」
罗姆爷边说着,边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对拉姆的质问露出苦涩的表情。看到他们两人的默契互动,雷姆不禁歪头说道,「姐姐」。
「你所说的复杂,不就是责任归属的问题吗?」
「是的,没错。具体的内容还得由罗姆大人来说。我现在就把话头交给他。」
「这样就把麻烦事扔给我了……不过也没关系。正如这位姑娘所说,无论我们如何准备,当前的局势对我们以及你们都不利。」
被拉姆交代了解释任务的罗姆爷,用他那粗大的手指指着自己和爱蜜莉娅。在他那巨大的指尖注视下,爱蜜莉娅微微眨着她紫色的眼眸。
「当然,我们自然不例外,但罗姆爷你们……菲鲁特也是吗?」
「塔里还有我们的艾莎。艾莎本应该负责管理塔,直到正式的国家调查团派遣过来,但她未能履行这个职责。不仅如此,无论是莱因哈鲁特、那位戴头盔的大人还是『神龙』,都没能阻止事态的发展,最终导致王都遭受了损失。」
「但是,多亏了爱蜜莉娅姐姐,城市没有被巨大的石头砸中,对吧?为什么还会因此受到责备呢?」
「如果只用粉碎投下来的石头来博取名声,那莱因哈鲁特可以不停地做同样的事情。梅莉,这种事情不光要看结果,过程同样需要公平地被评价。」
听到罗姆爷一边慢慢摇头一边露出为难的神情,梅莉撅起了嘴唇。
梅莉心中的不满源于爱蜜莉娅的努力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察觉到这一点,爱蜜莉娅微笑着对梅莉说了声「谢谢」,这反而让那个不开心的少女更加别扭地转过了头。
「现在我们必须确保做好的事情,我先说说。首先,那个头盔男——自称阿尔德巴兰的人,必须由我们亲手阻止。这不能交给其他人或王国来做。只有在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们才能开始弥补之前的不足。」
「为什么非得是我们?当然,尽力而为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能在阿尔做出更糟糕的事情之前就阻止他的话……」
「爱蜜莉娅,你没明白吗?现在已经不只是阿尔德巴兰的问题了。他背后有『神龙』的支持。这对王选的根基构成了威胁,想要逆转这一切,只有让『神龙』的龙女,也就是王选候补者引导回正轨才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
「——王选的存在,就可能被彻底抹除?」
听到爱蜜莉娅说出这个决定性的可能性,罗姆爷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佩特拉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加入到紧张的氛围中。
露格尼卡王国的王选,原本是立基于与龙达成的盟约,以及为了维持这一盟约所需的龙历石的预言。可以说,这是一个依赖『神龙』波克肯尼卡强大力量的仪式,没有『神龙』,王选便无法进行。
「因此,必须有这样一个结局:是王选的候补者亲手阻止了迷惑『神龙』的阿尔德巴兰。」
这是为了结束这一重大事件,从而继续王选的根本条件。菲鲁特阵营的智者,这位长期观察世界的老巨人,他的话让人无从反驳,充满了无可置疑的说服力。
我们必须阻止阿尔破坏这个世界。然而,不能只是确保世界不被毁灭,之后的一切如何都无所谓。
在战斗结束之后,那里应该——,
「我们必须要留下昴君能回来的地方才行。」
「雷姆……」
听着罗姆爷的话,雷姆轻声说道,爱蜜莉娅注视着她。雷姆在她的目光中,用充满使命感的淡蓝色双眸回应道:「因为,是这样吧?」
「因为那个人,我才能这样。宅邸里雷姆的房间依然如旧……正因为昴君一直心心念念着,雷姆才想起了那些被遗忘的事情。多亏了这个,昴君每天擦得锃亮的晨星锤……!」
雷姆紧握着带链的铁球——晨星锤,慷慨激昂地说道。锤链发出铮铮响声,与雷姆的气势齐头并进,爱蜜莉娅不禁侧着头,有些困惑地问道:「……多亏了晨星锤?」
「是的。或许你会觉得惊讶,但就是在触碰到这个晨星锤的瞬间,之前的记忆一下子涌现出来……虽然我曾以为只是那个人执着的怪癖,但这是误会。……真是有好多需要道歉的事情。」
雷姆低下头,仿佛在为自己感到羞愧,开始讲述记忆恢复的经过。爱蜜莉娅被雷姆如此诚挚的陈述弄得有些应接不暇,眼睛瞪大、手足无措。
这大概是时机的问题——是阿尔从监狱塔带出的某个『暴食』,这与雷姆记忆和名字的复苏有紧密联系。而这恰巧与雷姆在屋敷里触碰到晨星锤的时间点一致。
因此,雷姆坚信是这件奇妙的晨星锤唤醒了自己。
「那个,雷姆,请冷静听我说……」
「请放心,爱蜜莉娅小姐。雷姆一定会借助这件晨星锤,帮助昴君恢复过来。之后,再与您谈谈在帝国的事情以及今后的计划……」
爱蜜莉娅满脸苦涩,看着握紧拳头、态度坚决的雷姆。在旁边,梅莉望向拉姆,问道:「你不打算阻止她吗?」
「没办法啊。连我都没料到会是这样。——巴鲁斯那些天天清理的闲谈,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觉得,在这个情况下,作为比较理智的人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即便是拉姆也对晨星锤的能力抱有过高期望,梅莉对此无奈叹息。
然而,关于『暴食』的问题,既然仍在猜测阶段,也有必要与雷姆她们分享。
佩特拉决定把这项任务交给爱蜜莉娅,目光一边锁定着爱蜜莉娅与雷姆的梦幻组合,一边转身面向罗姆爷。
然后——,
「虽然柯林特哥哥还没有带着他们回来……但时间不多了。我们和罗姆爷爷他们是合作关系,对吧?」
「——嗯,没错。继续王选是我们的共识。」
「那么,请告诉我,罗姆爷爷,你对阿尔察觉到了什么。」
在平原上汇合,并一同前往王都的是罗姆爷爷。由于柯林特的『压缩』关系,他选择与阿顿、阿珍、阿汉分开行动,并在与爱蜜莉娅等人合作时,曾在一次冲突中捕捉到了关于阿尔的重要信息,他一直有所保留。
在至今的商讨中,爱蜜莉娅阵营和菲鲁特阵营已经是一体的了。此时此刻,佩特拉认为双方应该坦诚相见,于是向罗姆爷爷提出请求。
面对佩特拉的请求,罗姆爷爷拍了拍自己的光头,说道:「这件事情,非常离奇且不合常理。我之所以隐瞒,并不是为了故弄玄虚,而是出于对信息可信度的考虑。」
「没关系,我相信罗姆爷爷。我相信这件事情即便告诉了我,也一定会让我大吃一惊。」
「……你这小姑娘,也真是够特别的呢,佩特拉。」
罗姆爷半疑半信地微微皱起眉头,感慨地低声说道。不过,佩特拉的话可没有一点虚假。
她对罗姆爷充满了信任,因为她知道他对被阿尔等人扣为人质的菲鲁特怀有深厚的感情,并且会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豁出性命,因此佩特拉从心底里相信他。
因此,罗姆爷一直以来所顾虑的信任问题,其实早已得到了解决。而不明白佩特拉这些想法的罗姆爷,此刻一边关注着爱蜜莉娅和雷姆之间的信息交换,面带凝重地说:
「这件事之后也得告诉爱蜜莉娅他们……阿尔德巴兰那家伙,可能在使用一种被称为『权能』的作弊法术。」
「——权能。」
罗姆爷这慎重选择的字眼,先于佩特拉引起了『昴』的注意。正在空中盘旋的『昴』脸色一变,凝视着罗姆爷。
这反应自是妙合乎契,因为不久前从柯林特那里刚刚听闻,佩特拉和『昴』都对此有所耳闻,更深切地了解『权能』这个词的可怕。
那是属于『怠惰』大罪司教,沉眠于墓地的『强欲魔女』曾提及的词汇。它可以干预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颠覆常识,随心所欲地改变法则,乃是一种强大的力量,现世的体现。
这正是罗姆爷判断阿尔使用了那东西的理由——、
「听说那家伙能够逆转已经过去的时间。虽然时间不算长,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到底,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这个从小时候就一直纠缠不休的问题,即便在被阿尔德巴兰一伙人带着四处奔走的现在,也依然不依不饶地缠着菲鲁特。
「真是够烦人的。」
菲鲁特烦躁地挠了挠头,将心中积压的不满发泄出来。她知道,无力感和绝望这种情绪对生存助益不大,然而这些情绪却总是变着法子冒出来,试图填满她的内心,扰乱她的生活。
「——呿。」
不满地咂了咂舌,菲鲁特用力咬下了作为晚饭的风干肉。盐味过重,她对此感到明显的不快,觉得自己真是变得奢侈了。
才离开菲菈姆和格拉西丝两天半,她竟然已经开始怀念起她们的料理了。
偶尔餐桌上会出现艾莎和拉珍斯他们做的味道浓重的男人饭,即便如此,也比便携食物要好得多。
至于让莱因哈鲁特来做饭,因为菲菈姆觉得应该让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而发火,所以就不让他做,不过偷偷让他做点甜点的话,他的手艺倒也不错。
可惜的是,菲鲁特和罗姆爷的厨艺简直是灾难级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菲鲁特竟在接近十年频繁光顾盗品仓库的日子里,没因食物中毒而死。
或许,菲鲁特在同龄人中间身材发育不佳,这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暂且不论他们阵营的料理状况——
「我可不会做饭,那我能做点啥呢?」
她轻轻舔去指尖上的盐粒,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赫然回到了最初的思考『使命』。
当前,阿尔德巴兰一行人辗转于不同的据点,尽力恢复因在王都与『神龙』的消耗。
起初,菲鲁特以为阿尔德巴兰他们脱离王都后,会直接向目的地摩格阿雷德大喷口前进。但显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然而,为了等待那个时机而进行的休息,却并不顺利——因为他们遭遇了无情追踪者奥托・苏文的不懈干扰。
「他不仅能和虫子对话,那简直是个了不得的天赋……不,应该说厉害的不是天赋,而是那个操控虫子的家伙本身。」
看似懒散且一脸无害的奥托,实际上却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归根结底,无论是什么样的天赋,也不过是工具的一种。就算拥有一把再出色的剑,如果没有足够的腕力、学习的机会与意愿,以及在关键时刻用剑的勇气,那剑也只是个漂亮的装饰品而已。
奥托不仅具备腕力、机会和意愿,还有勇气。而菲鲁特亦必须在没有剑的情况下,向大家证明自己具备这些品质。
「那个家伙的方法就是不断削弱我们……真是个卑鄙的想法。」
凭借『言灵的加护』将虫子、鸟类和鱼类等收为己用的奥托,使得阿尔德巴兰一行人无法得到片刻安宁,总是被迫应对他的持续攻击。
虫鸣和兽吼交错,污水和被污染的食物无孔不入,加之睡眠时间难以保证,这让菲鲁特感到头疼不已。
然而,对她来说,这点牵连不过是小问题,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可以,菲鲁特更愿意利用自己与敌方同行的立场,不遗余力地支持奥托的计划。
「只担任『神龙』的制约者,也不是毫无意义......」她自言自语道。
然而,正是与『神龙』与『剑鬼』在王都的战斗,使她明白这远远不够。
就算菲鲁特的存在能削弱『神龙』的一成力量,但余下的九成,依旧是足以造成灾害的力量,那正是『神龙』波克肯尼卡的可怕之处。
考虑到失败过一次的罗姆爷有可能和阿尔德巴兰等人再次对决,目前的状况是远远不够的。
眼下,这便是被囚禁的菲鲁特所需抗争的『使命』。
「不,还有另一个。」她喃喃自语,将目光投向了她角色中面对的另一个『使命』。
篝火在正前方劈啪作响,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然而,说是对面却不恰当,因为那人垂着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鞘中的剑紧抱在胸前,静静地蹲在那里,宛如一个死去之人般的沉默,那满身弥漫着阴郁气息的红发男子——正是亨克尔。
菲鲁特和亨克尔两人待在天然岩洞的入口处,等待其他同伴完成环境侦查和清理潜在威胁。他们共享着这样一种阴沉的时光。
理论上讲,亨克尔是负责监视菲鲁特的。然而,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监视者,这点从两人间的注视情况来看却难以分辨。
亨克尔对外界全然拒绝,连晚餐的干肉及水都不沾,这态度令菲鲁特感到无比烦躁不安。
「——」
菲鲁特坚称自己对亨克尔的行为不持任何善恶的标准判断。这并非谎言,她也不打算改变这样的观点。
然而,她心中对于喜欢与不喜欢却始终有自己的标准。至少,对他这身为活人却如同幽魂般的态度,她可谓是反感至极。
「喂,要是不吃那干肉的话,就给我吧。」
「——」
「你听得见的吧?别装作没听见……啧啧。」
菲鲁特还没来得及用纡尊降贵的语气开始对话,亨克尔却已像是要她闭嘴地,将干肉扔过来。她赶忙接住,而亨克尔依旧没有看她一眼。
菲鲁特忽然觉得自己松开的拳头显得有些可笑,不禁再次开口说道:「喂,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横插一杠?」
菲鲁特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亨克尔蹲坐不言的原因。
亨克尔仍旧沉默不语,但仍然投递干肉的举动表明他并未完全拒绝与外界的联系。
鉴于此,菲鲁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那个老爹……真是难以启齿啊。指的是莱因哈鲁特的爷爷和『神龙』的争斗。我并不是什么战士,所以也看不出那场打斗的每个细节。但你应该是『神龙』的同伴吧?」
亨克尔依旧沉默。
「你插手进来意味着『神龙』遇到了麻烦。这也未免太让人震惊了,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如果你的目标是『龙之血』,那爷爷即将胜利对你来说本该是个绝好的机会。」
亨克尔没有回应。
「如果『神龙』死了,你也许能得到那血,然而你却出手阻止。为什么?」
趁着对方无从反驳的空档,菲鲁特直言不讳地质问道。
如之前所言,亨克尔对『神龙』与『剑鬼』之战的插手,从他的目的来看,极为不自然。或许是出于对父亲的强烈怨恨,但亨克尔在与『神龙』一同飞走前,却请求龙为被他刺伤的威尔海姆疗伤。
换句话说,亨克尔并不希望『神龙』或『剑鬼』在那场战斗中丧命。
「这实在是太矛盾了。你到底打算——」
正打算继续思考时,菲鲁特已被瞬间压倒在坚硬的地面上,一把拔出的利刃抵上了她的脖子。
「你话太多了,小鬼。」
亨克尔那布满血丝的蓝眼睛近在咫尺。菲鲁特感受到他因咬破嘴唇而散发出浓浓血腥味的呼吸,不由得皱起眉头。在这期间,亨克尔继续威吓地滑动着手中的刀刃,
「若不想吃痛,就别再多嘴——唔啊!?」
就在威胁的瞬隙之间,菲鲁特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狠狠打在亨克尔的鼻子上。
亨克尔瞪大眼睛,顾不得疼痛,满是惊愕。菲鲁特顺势用力踢向他的胸口,使其跌坐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今我可不会再怕你。」
菲鲁特说着,捡起了亨克尔掉在旁边的剑。亨克尔身体猛地一紧,但菲鲁特叹了口气,把剑扔还给他。亨克尔急忙接住,瞪大了眼睛,而菲鲁特则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可能在疑惑她为什么归还剑,但对菲鲁特来说,这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判断。
此时她若动手也赢不了亨克尔,而如果亨克尔一不小心斩了她,雅耶肯定会欣喜异常。更何况,把菲鲁特和亨克尔单独留在这里,雅耶的目的已然显而易见。
雅耶巴不得把菲鲁特和亨克尔一起除掉。为了不落入她的算计,此刻动手绝非明智之举。——即便抛开这些推理,还因为打倒亨克尔并不是菲鲁特的本职。
「那是莱因哈鲁特的职责,不过我也有些怀疑。」
听到莱因哈鲁特的名字,亨克尔再次夸张地一震。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一倍的男人,对菲鲁特的言行如此害怕,实在是很可笑。然而菲鲁特对这种可笑的背后原因感到好奇。
即便这可能会令菲鲁特感到无比苦涩,她也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就像刚才一样,你不需要回答我。我只是自言自语,你想听就听。」
菲鲁特拍了拍因被推倒而沾上污垢的衣角,丝毫不顾对方是否回应,仰望星空。在岩石缝隙中露出的夜空中,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在闪烁,那光亮与眼下的境地格格不入。
菲鲁特一边盯着这充满讽刺意味的美丽夜空,一边开口道:「事实上,我一直为『神龙』和『剑鬼』的争斗感到困惑,像刚才所说的所有事情。你想要『龙之血』,但你的所作所为却显得格格不入。而且,还有另一件显得不合逻辑的事——就是『暴食』。」
「———」
「先不提那家伙性格有多糟糕、又是个永远喋喋不休的家伙。即便不考虑这些,对于那种大罪司教的败类,我们也绝不会欢迎……但如果说起对那家伙的厌恶理由,你可比我有充分得多的理由吧?」
尽管亨克尔保持沉默,没有作答,但他的呼吸却因菲鲁特的问话而停滞。菲鲁特眯起眼睛,看着亨克尔,那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容易读懂。
从监狱塔中被释放出来,随阿尔德巴兰同行的罗伊・阿尔法德——这个制造无数悲剧的大罪司教,确实有无尽的理由被人厌恶和憎恨。但对于亨克尔来说,还有一个更加明确、绝对的敌意理由。
因为,莱因哈鲁特的母亲、亨克尔的妻子——一直沉睡不醒的卢安娜・阿斯特雷亚,她的遭遇与『暴食』的受害者极为相似。
「我以前听说过一次,你的……莱因哈鲁特家的事情我知道。你妻子已经沉睡十年之久,而且还找不到唤醒的方法。虽然,用『龙之血』也许能解决……但这笔账怎么算?」
亨克尔默默无言,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让你妻子躺了十多年不醒的人,你要怎么偿还这笔账?」
随着库珥修・卡尔斯腾公爵袭击事件和水门都市普里斯提拉攻防战之后,『暴食』权能的危害逐渐显露。
那些被称为『睡公主』——被发现时已陷入不会醒来的长眠状态,与周围的联系全被切断的悲剧存在,终于被揭示出正是魔女教的受害者。
当然,亨克尔应该也听说过关于这件事。然而,他对可能令妻子沉睡不醒的『暴食』却一直未表现出任何兴趣。
——是因为获得『龙之血』唤醒妻子才是他最优先的目标吗?
——还是他用自己的手刺杀父亲,那鲜血的冲击让他无暇顾及?
或许是——,
「如果他真的对那家伙完全不感兴趣,那是为什么?」
「等,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不需要回答。我说过,我只是随心所欲地说,随我意捡拾信息。」
亨克尔握着剑的手在颤抖,满脸土色地盯着菲鲁特。他那阿斯特雷亚家族特有的蓝色眼睛与菲鲁特的红色眼睛碰在一起,菲鲁特心中确认了一些东西。
亨克尔眼眸深处,那极其微弱却仍未消失的残余火焰。——这大概与罗姆爷看待菲鲁特的眼神中燃烧着的是同一类型的热度。
亨克尔・阿斯特雷亚看上去像个自暴自弃、自私自利、鲁莽顽劣、毫无定见的男人——那深邃的地方,若那微弱的热度一直存在,是否证明这男人行为的一端总是受其驱动?
「你之所以不去找『暴食』,是因为你知道你的妻子沉睡与『暴食』无关。因为你明白这不是原因,所以也不去拔剑相向。但——」
——卢安娜・阿斯特雷亚的『沉睡』与其他『睡公主』有本质上的不同。
与被切断世界一切联系的『睡公主』们不同,卢安娜依然被莱因哈鲁特、亨克尔以及她所有的关系者铭记着,他们为她的长眠而感到惋惜。
也就是说,她与其他人不同。卢安娜・阿斯特雷亚并非『暴食』的受害者。而亨克尔一直知道这个事实,但没有向任何人透露。
为什么?因为这原因绝不可被众人知晓。——卢安娜沉睡的原因。
这个原因便是——,
「——莱因哈鲁特。」
「————」
亨克尔微微瞪大的双眼、丧失声音的表情、失去生气的轻叹,成了比言语更加有力的回答,支持着菲鲁特心中的确信。
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知道真相,是现在菲鲁特的『使命』。
面对这个『使命』的决心与确信,引导出了苦涩无比的真相,那就是——,
「——让莱因哈鲁特的母亲陷入沉睡的,正是莱因哈鲁特那小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