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亲子』
罗恩・赛格蒙特这个人,根本不适合做父亲。
被认为当红演员不需要所谓的一般感性的塞西尔斯・赛格蒙特,也充分认识到罗恩远离常规家庭形象的父亲地位。
理想的父亲绝不会仅仅因为孩子看起来『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长』就抛弃自己的孩子。
与父爱毫无关系,一条道走到黑的异常性格——这就是罗恩在塞西尔斯的叔叔们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杀害他们的全部理由。
为了达到『天剑』的目标,即使践踏任何东西也在所不惜的真正剑士——罗恩・赛格蒙特,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能,在世界上难找到更不合格的父亲了吧,罗恩。塞西尔斯作为这样一个不值得尊敬也不值得爱的父亲之子而生,从心底里感到自己很幸运。
罗恩怀抱着的对『天剑』的渴望,塞西尔斯也同样拥有。
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如同徒步登上眼中看不见的云端,是绝对不能通过走神或是途中的小憩而实现的。
如果他是出生于真正的名门望族、或是被警惕甚至是一家抢劫匪犹豫不决的贫穷家族所抚养,塞西尔斯心中对于成为『天剑』之愿可能不会是纯粹的,那就没有任何的确保了。
因此,他是罗恩・赛格蒙特。
罗恩摒除了可能成为障碍的血縁关系,毫不犹豫地切除任何成为他一心追求剑道上障碍的东西,甚至不顾自己儿子的生命,不断地为他设置试炼。
罗恩无私地将纯粹而无暇的剑之狂气,全数倾注于塞西尔斯身上。
因此,塞西尔斯会这样想:
——作为罗恩的儿子出生的自己,果然是有所拥有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从梦之鞘中拔出,横扫现实空间的『梦剑』一闪──。
这光芒爆发的闪电,仿佛能够诱发世界的崩塌,它直截了当地斩开了一切,青蓝之焰盘踞在一只眼中,流下血泪的美丽少女,剑尖触及了她。
被这超常一剑湮没的少女——亚拉基亚的纤细身躯,并没有象预想中那样一分为二。
因为,非世俗之理所锻造的魔剑,连它施出斩击的结果也不会拘泥于常理。
——『石塊』穆斯佩尔。
它是四大精灵之一,支撑着佛拉基亚帝国大地的大精灵。
尽管塞西尔斯通过自己的『梦剑』真梦来驯服了亚拉基亚,她意识到这股存在不仅仅是亚拉基亚,而是某种超越的存在,几乎要取代了亚拉基亚的本质。但她对这股存在的真正身份却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塞西尔斯就算明白真相,她的决心与行动也并不会改变。
即使知道摧毁穆斯佩尔将导致帝国及其伟大的精灵们一起崩塌,塞西尔斯挥舞『梦剑』的决心依旧是不可避免的。
一位闪耀着明星光环的女主角的存在,比起帝国的大地更为重要,这是作为主演的她理所当然的判断。
毕竟,塞西尔斯坚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从剧本上来看,她的行为绝不会导致悲惨的结局。
因此――
「――――」
亚拉基亚几乎无法压抑体内汹涌的力量,已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塞西尔斯的眼前,她所驯服的庞大力量可能会威胁到亚拉基亚,而她所用的『梦剑』却驯服了这力量。无数像钻石一样环绕着亚拉基亚的光带转化成耀眼的粒子,溶入红色的帝都之中。
在这些光的粒子尽情飞舞之中,亚拉基亚缓缓落下,塞西尔斯把『梦剑』纳入腰间似梦似幻、凭空出现的鞘中,并向她伸出手去。
他浑身是伤。全身上下多处裂痕,血迹斑斑的衣衫破碎褴褛,战斗装束如此过分的设计已变得不堪入目。
然而,与那痛楫伤感的身姿形成对照的是,拥抱着亚拉基亚的塞西尔斯的双眼,光芒依旧没有一丝阴沉。
「――――」
软绵绵地,失去意识的她闭着双眼,呈现出宛如死者般的沉睡面容。
显然没有真的死去,这一点从感应中就能明了,所以没有必要慌乱。只是静静地,一副无奈地耸耸肩膀而已。
「真是让人操心啊,阿亚。」
战斗中突然回想起的记忆,其中大部分是与 Before・塞西尔斯缩短成 After・塞西尔斯形象的朋友在黄昏中的对话。然而,除此之外的记忆部分,最深刻的足迹却都是她留下的。
塞西尔斯素有照顾不了自己和他人的名声。而现在的自己却要这么辛苦地跟进,可见她麻烦至极。
或许,说她是帝国中最让人操心的人物也不为过。
「……已经解决了,这么认为可以吗?」
抱着亚拉基亚的塞西尔斯身后,传来了一丝紧张的声音。
警戒心满满、脚步声显得沉重的人是阿尔。和塞西尔斯一样,他也陷入了激烈战斗的余波,满身狼狈。
不仅在顶级决战中幸存,没有被烧成灰烬,而且在最后关头,他将武器扔给塞西尔斯,为他增光添彩,可谓是了解何为精彩戏份的辅助演出。
「活得够光彩的,阿尔先生。您洞悉我的意图,在那个时刻扔给我武器,真是赚足了高分。」
「靠,你说的高分是什么啊,你对我的好感度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真不在乎。」
阿尔无奈地耸了耸肩,「比起那个,」他看向亚拉基亚。即使隔着铁盔,他的视线也充满了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的气氛。
「亚拉基亚小姐……」
「她没有死。相反,是因为为了不以死亡来结束决斗,我们做了许多几近极限的无理拼搏。怎么可能杀了她简单了结!为了不辜负期望,颠覆平庸的预期才是塞西尔斯・赛格蒙特风格。」
「……既然不用杀死,那我也没必要对这个结局唧唧歪歪了。」
塞西尔斯挺起胸膛,自信地回答。阿尔一边玩弄着他头盔上的金属扣,一边叹了口气。
阿尔的担忧我当然理解。若是让亚拉基亚活下来,那承担的风险值不值得,能否与杀死她带来的安心感相抵消呢,这正是问题所在。
但是——
「如果要进行那种复杂得不让人心跳加速的讨论,还不如您找脸上挂满愁容、更适合智谋的人去谈吧。我的回答您看着就明白了。」
「……我知道,从一开始你的说服力、辩论能力都是又荒谬、又无理、又冒失三者具备的。那个女孩的事情,你能负责任吗?」
「好像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样子。从第一次打败阿亚开始,就已经准备好承担责任了。」
塞西尔斯如同谈论别人的事一样,带着一丝恍惚的感觉这样回答,他在怀里的亚拉基亚安睡的面庞上,看见了和现在还要年幼一些的她的面孔重叠。
就如同在黄昏中与朋友分别一般,长时间的交往显现出那是一种幻觉。说不定应该更加认真一些,去敲打那过分专注于回忆过去的记忆。
「不过,在深究那段往事之前,似乎我还有其他责任需要先行履行呢。」
「啊?」
塞西尔斯突然呢喃了一声,阿尔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惊讶到,发出了意料之外的声音。然而,塞西尔斯没有用语言回答,他只是将目光转向别处作为回应。
红色光景如地狱般遍布,战斗的余波使得建筑和街道融化成一片——在这样的帝都中,一个身影显得尤为适宜那股凶气。
啪啪作响的全身被不熄的火焰缠绕的蓝发男人。肌肤被烧焦、变为黑色灰炭,那是他特征之一,虽然被隐藏,但那闪耀生辉的金色眼瞳的存在感,无需多言,就让所有人一眼认出他是一具殭屍。
对于塞西尔斯来说,这比普通人更为重要的一个事实是已知的。
「呵呵呵,想不到有人竟然急匆匆地跑过来,而且还是以如此燃烧的方式现身!这可真是太过华丽的演出了。」
他并非盲目奔跑,显然是有明确目标。急匆的步伐在此刻停下了,因为那个目的就在这里——不,正是因为在塞西尔斯・赛格蒙特身上。
——为了追求『天剑』,不惜忽视一切的剑客,罗恩・赛格蒙特。
最终,即便是自己的性命也视为无物而抛弃了吗?变貌至此的父亲,艰难地来到这个场所,塞西尔斯重重点头,笑了。
罗恩虽然被火焰吞噬,却仍在嘲笑。就连浑身是血的塞西尔斯也笑了。
活着便是为剑,死也不过是为剑的父子俩,一边笑,一边嗤之以鼻——
「现在,我第一次产生了对父亲的感情。——不是讨厌,反而有些喜欢您。」
就这样说着,讽刺的是,After・塞西尔斯为了庆祝这个机会,却忘记了 Before・塞西尔斯曾经许下的承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罗恩・赛格蒙特渴望『天剑』。
为何,因何,为了何事。
这样无聊的问题令他厌烦已极。这种闲言碎语,对罗恩来说毫无关系。
初衷已在记忆深处模糊不清,开端早已沉没在遗忘的水底。
从一旦接触了呈剑形态的钢铁之时起,对罗恩・赛格蒙特来说,唯一剩下的道路就是掌握挥剑之道的极致。
即便成为了『星咏』,获得了天命,生下了有望达至『天剑』层次的儿子之后,罗恩依旧坚持不懈,誓要成为通往『天剑』之路上的自己,不断深化研磨本领。
为了使自己达至『天剑』,他甚至将自己生出的最大敌人也作为奠基,毫不停歇地琢磨,将研磨本领之研磨再研磨,对研磨本领的研磨亦深入研究——
「啊啊……这正是登上舞台之时。」
炽热的灵魂、即将化为灰烬的生命、濒临耗尽的命运。
卷入那火焰中,罗恩在将自我渗透向幽世的同时,进入了一个既非生者也非死者所能到达的疆域——生与死之间,或者说是彼岸的一个点。
这等同于揭开了关于生命和灵魂存在本质的诉求。
又过了数秒,然而在现实中,罗恩・赛格蒙特的存在最后的意义溢出。
「——」
每当殭屍的身体被打碎,他便携带着与自己共同复生的爱剑,坚定地面向前方。
在摇曳的火焰彼端显现的小小影子,可以看见一道与自己采取完全相同姿态的身影——
「——现在,普通地」
「比试吧——!」
——挑战『天剑』的罗恩・赛格蒙特,瞬息间闪过的刹那光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请您照顾阿亚。」
在已无法称之为道路的街道残留物中,出现了燃烧着的罗恩的身影,塞西尔斯为了响应他的请求,强行将怀中的亚拉基亚推到阿尔的怀里。
「喂喂!?」阿尔困惑的声音传来,但塞西尔斯将那声音从意识边缘驱逐,集中所有神经仅仅在一个人身上。
再次地,在塞西尔斯的世界中,所有颜色、声音、气味消失,唯有钢铁般跳动的心脏占据了一切。
「——现在,普通地」
罗恩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做出了架势,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尽管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那夸爱炫耀、好面子的父子之情,却是能让灵魂听见的。
因此塞西尔斯也庄严地给出了回应。
「决斗——!!」
转瞬间,双方的距离即刻消失无踪。
虽然对被称为『青色雷光』的塞西尔斯来说,这样的瞬间并不罕见,但此刻这一瞬间并非塞西尔斯一人制造的,这是罗恩跨越了人类的界限所留下的证据。
「真是令人惊讶。」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就在数小时前,当罗恩还活着告别时,从塞西尔斯的眼中来看,他的父亲并没有达到这个境界。然而,成为殭屍后再次邂逅,现在的罗恩剑技有了飞跃性的进步,剑才在死后迎来了开花。
这不是速度或技艺的成熟提升,而是意识变化带来的革命。
精神对于表现的影响不容小觑,但即便是精神层面的蜕变,也不会戏剧性地提升身体能力。因此,罗恩的变化并非是这种极端的物理变化。
——罗恩已经能够『更深一步』地踏入前所未至之境。
这并非是指物理上的一步,其隐含的含义难以用言语详尽阐释,就像业余与专业之间存在巨大鸿沟一样,在专业人士当中,二流与一流之间亦有明显的距离。
然后是一流与超一流,以及在它们之上的超越者,他们之间同样隔着距离。
塞西尔斯特意使用『一步』这个词来形容这种无形的,难以言表的东西,并承认罗恩跨越了这条边界。
他在生前未能跨越的一步,竟在经历了死亡之后迈了过去。
人们可能会认为这是多么愚蠢的举动,极尽讽刺,但唯有塞西尔斯不这么看——
「我不讨厌,相反,我喜欢。」
罗恩身形在不灭之焰中燃烧,尽管赴死,仍旧挥出了剑击,在音色全都被吞噬的世界中,那挥洒的剑光让塞西尔斯为之着迷。
不懈的锻炼、严谨的修炼,其中蕴藏的剑光让人眼花缭乱。
罗恩或许会被评为最差劲的父亲,塞西尔斯自己也不会否认,但罗恩将自己的角色扮演至极致的精神,塞西尔斯对此抱有敬意。
「——」
借将燃尽生命的最后一刻作为燃料,生前和死后,罗恩释放了他最完美的剑击。
那一道被磨砺到极致的剑击,蕴含着让塞西尔斯联想到死亡的剑气。——那种全神贯注所产生的噩梦终章,『梦剑』正梦是不会允许的。
『邪剑』村雨是一把切断一切事物核心概念的魔剑。
相对的,『梦剑』正梦的真正价值在于——
「——吞噬梦想,实现梦想」
以实现心之所愿的动力为代价,寄宿着实现愿望之力的魔剑。
因此,『梦剑』被赋予了能够实现梦为现实的『正梦』之名,它根据持有者的不同,既可以成为一柄无用的刀,也可以成为断裂世界的魔剑,这样的名声一直延续至今。
代价是实现愿望后,连渴望愿望的原因都会忘记,这把剑穿过无数人之手,几经星霜,多次更换主人,现在,『梦剑』落在了塞西尔斯手中。
这对于塞西尔斯而言,对于『梦剑』而言,都是一个奇迹般的相遇。
因为——
「我所怀抱的梦想和动力是不会干涸的!」
这正是塞西尔斯・赛格蒙特成为『梦剑』主人的原因。
他对所怀梦想的超乎常规的渴望让『梦剑』正梦的潜力得以最大限度的释放。
——瞬间,那一闪释放出了斩断梦境与现实界限的力量。
「——――」
相较于此前塞西尔斯与亚拉基亚之间的巅峰决战,这场战斗实在是过于寂静了。相对于给帝都、帝国、乃至世界带来的影响,这仅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本该自行消散的亡灵与单骑之战,非些末之事莫属。
然而,对于塞西尔斯・赛格蒙特和罗恩・赛格蒙特这对父子而言,这场战斗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啊呀,真是个不孝子啊。」
刀刃交接的一瞬间,父子二人擦身而过,双双背对着彼此。
再也见不到面孔的亡灵之父,带着几分厌恶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当初在你沐浴之际,若是乘机将你斩杀了该多好。」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父亲,你唯一的胜机就在那时!」塞西尔斯爽朗地大笑着。
听着塞西尔斯坦率的笑声,罗恩抬头望向天空。失去形状的刀已化作尘埃,在燃烧的指尖中让自己的存在逐渐瓦解,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
然后——
「接下来是下一次。——我可不会因为死了就放弃。」
父亲直到最后,也没有留下任何像父亲的话语,便这样,他的躯体、他的灵魂,化作了灰烬。
那是以追求『天剑』为目标,即便身死之后仍未放手那愿望的凶猛剑士,罗恩・赛格蒙特的最后时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嗯呼,不愿意不愿意,罗恩消逝时仍然这样想着。
他一生不停歇地前行,最终未能达到『天剑』。
被烧尽的魂魄,临终的光芒也未能照亮通向剑之巅的道路。多么懊恼,多么令人痒得难受。
按照这种趋势,达到『天剑』的可能会是他的儿子塞西尔斯吧。
剑神这样安排,不是自己却是自己的儿子,真是意味深长。无尽的遗憾和失望,沮丧和悲伤,一旦开始抱怨,就是无穷尽也无法洗净的负面情绪。
即便如此——
「嘛,总比被其他人得到要好吧。」
在最后的对决中,如果罗恩胜过塞西尔斯,他能否达到『天剑』?
他没有胜过。终极的、未曾实现的『如果』再去考虑也毫无意义。罗恩认为不会去考虑没有意义的事情,况且,他就快消失了。
不应该做不做的事,试图去考虑其他的,他突然注意到。
自从有记忆起就一直追求『天剑』,睡着了也梦想着到达『天剑』,凭借这追求,他这个人才能一直存在到今天。
罗恩得出了自己无法达到『天剑』的结论后,脑海中一片空白。
「嗯?」
自从怀有对『天剑』的渴望以来,他第一次放手了。
这种感觉给罗恩带来的不仅是解脱感,更多的是失落和某种不安的感觉。就在感到魂灵为之发痒的那一瞬,罗恩生平第一次这样想:
——自己毕生追求的灵魂之光,能否至少像蜡烛之火那样照亮儿子的道路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只留下灰烬与尘埃,罗恩・赛格蒙特的身影消失了。
身为儿子的塞西尔斯・赛格蒙特从灵魂深处理解,这正是父亲之死的意义。
罗恩作为生者已然结束,甚至不惜成为行尸走肉,但仍旧追求着『天剑』,而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正是由这双手亲自结束。
「阿尔先生,突然把阿亚托付给您,很抱歉。我的手臂只有一条,要抱着别人并不容易,请您多包涵,我稍后会过来接他。」
完成了使命,将正梦归鞘,转身的塞西尔斯向阿尔说话。
但是,对他的呼唤阿尔并未答复。他跪在那里,一手支撑着亚拉基亚的身体,无力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看起来没事?」
「您这是何出此言?」
「你应该明白!刚才那个是你爸爸吧!分别的时候他还是活生生的人,但后来却死了,还被敌人所利用,竟然!」
「等等等等,别说了,阿尔先生。您在这里有所误会,请让我纠正一下。确实我父亲变成了死者,但他并没有被利用。他发起攻击,并不是因为失去了理智。」
「什么……」
「啊,顺便说一句,所谓的平常状态下的理智,在这里只是一种说法,也许我父亲平时就已经离理智很远了。这点请不要介意。」
塞西尔斯轻轻挥动着手,这样补充道,为的是解释罗恩的精神状态。
无论如何,阿尔误解认为罗恩被变成了殭屍之后,精神被扭曲,然后被塞西尔斯击退这种情况,这是需要澄清的。
「作为剧情而言,子弑父亲这样的情节在『马克利泽雅的断头台』中也是经典的展开。——尽管如此,关于我和父亲的这种结局,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命运所预定。」
「命运的,预约……?」
「所以,那个时刻到来了而已。」
这是塞西尔斯和罗恩双方都知道终将到来的决断时刻。
因此,当罗恩作为死者重新返回时,塞西尔斯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因为对罗恩而言,除了通往『天剑』的道路之外,其他一切都是琐碎之事,他理所当然地准备舍弃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能理解罗恩,除了塞西尔斯。
作为反面教材,他的父亲在其优秀程度上是无与伦比的,但他并不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怪物。这足以证明塞格蒙特父子之间并不是普通的、健康的亲子关系。
「大部分人或许会否定我与父亲的关系,但——」
与罗恩不同的是,塞西尔斯并不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琐碎的。只要能正确区分欢呼声和噪音,他发现世间充满了祝福。
阳光、清风、滴落的雨珠、被踏过的青草散发出的芬芳,还有罗恩・塞格蒙特——这些都是赐予塞西尔斯的祝福。
「父亲虽然总说我不孝,但我觉得自己是非常孝顺的儿子。毕竟单是作为我父亲这一点,他给了我生命,这一功绩就已经非常伟大了。」
当然,这些话无法成为生命中追求未曾实现愿望的罗恩的慰藉。
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有人说塞西尔斯不孝,那他确实也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本来就没有打算过需要辩解的人生。
「……」
走到一言不发的阿尔身边,塞西尔斯叉起了手臂,歪了歪头。
面临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亚拉基亚的难题。即便想把他转移到某个安全的地方,但现在的帝都哪里还有什么安全之地。
恐怕除了塞西尔斯身边,别无他处是安全的吧。
「话虽如此,抱着阿亚到处奔跑也是荒唐……如果不快点回去,正在帮我们拖住诅咒术者的格鲁比先生可能会大发雷霆吧。顺便问一句,如果带回去的不是『邪剑』而是『梦剑』,对格鲁比先生来说没问题吧?」
本来,这是从偶遭亚拉基亚开始的临时应战。
塞西尔斯和阿尔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能斩断诅咒的『邪剑』村雨,不巧的是,这一目标并没有实现。此时,留在那里的格鲁比应该正在与麻烦的『荆棘的血咒』施术者交战。
「那我们暂且怎么办呢,阿尔先生。这样吧,阿亚就努力让阿尔先生背着,而我负责开道,我们这样合作如何……」
「――不,我无法同意这点。」
「阿尔先生?」
对于塞西尔斯提出的建议,阿尔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从单膝跪地的姿势站起来后,他将被他怀抱的亚拉基亚推向塞西尔斯。
塞西尔斯在她被推过来时不禁接住了亚拉基亚,阿尔声音低沉地说:
「我已经说过了吧,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亚拉基亚小姐只是一个意外的岔路……虽然对格鲁比感到抱歉。」
说完,阿尔的目光穿过他的铁盔,定格在塞西尔斯腰间挂着的『梦剑』上。
「我也知道你腰上的那把剑很了不起。虽然可能跟格鲁比所渴求的不一样,但还是希望你能依靠它好好努力。」
「所以阿尔先生准备单独行动了。虽然这么说也有些奇怪,您现在连武器也没有,一个人行动真的没问题吗?不会是白白送死吧?」
「――。我不会白白送死。就是这么回事。」
「是啊,感觉您确实不是那种人。」
听着阿尔满含信念的话语,塞西尔斯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同行至此,塞西尔斯一直以为阿尔像施瓦茨一样拥有类似于『预感』这样的特性。如果阿尔确实拥有能洞察未来的『预感』,那么他或许能避免没必要的死亡。
「不过,阿尔先生不想和我一起,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
「看起来您对我和父亲之间的了结非常不满意呢。难道阿尔先生在亲子关系上也有所顾虑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即便阿尔否认关联,塞西尔斯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其中的微妙意味,于是微微耸了耸小小的肩膀,重新抱紧了亚拉基亚。
就个人情感而言,塞西尔斯并不想与阿尔分开让他独自一人。
这种感觉,一方面是因为持续被亚拉基亚占据双手不太好,但更重要的是对阿尔的所欠之债——为了让亚拉基亚活下去并解决问题,自己曾借用了阿尔的力量。
简而言之,塞西尔斯必须还清自己欠阿尔的债。
如果阿尔有想要救出的某人,帮助他救援正合情理。
糟糕,在把昏倒的阿尔扛起来返回格鲁比那里之后,打算用『梦剑』将问题通通扫清,然后大家一起去迎接所谓的阿尔的「公主」。正当他这么考虑的时候。
「——没有打算夺走那位女士的命,这令我感到意外。需要・重新考虑。」
突然,第三者的声音介入了塞西尔斯和阿尔的对话中。
听到声音的方向望去,塞西尔斯略微眯起双眼。——声音的主人正处于空中,不是在跳下来的过程中,而是漂浮着的状态。
一瞬间,那熟悉的口头禅让塞西尔斯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曾经杀死的『魔女』,但在那里的,并不是那个『魔女』,而是——
「——不,是同一个人啊。外表虽然不同,但内在是一样的……嗯?难道连内在也有些不同?这种事也有可能吗?」
「如果灵魂的性质改变了,外表也会随之变化。反之亦然……但您是如何一眼看穿的,那是什么原理呢。需要・回答。」
「哈哈哈哈,现在想想,为什么我能认出来呢。」
塞西尔斯笑了,并没有戏弄或挑衅的意图,他真的是不明白。
只是,不知怎的,他一眼就能确定她不是别人。飘飘然悬浮在空中,一头白发随风摇曳的女性,与那个『魔女』是同一种存在。
「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我已经杀过你一次了,难道不怕死又来复仇吗?虽然这种不甘落败的对手在魅力度上还挺让人喜欢的……」
「简单来说,都是为了目的。我已经实现了两个主要目标中的一个。现在只需完成另一个,就可以专心致志地追求我的本来创造目的了。」
「哦哦,原来如此,完全不明白!」
「我觉得我已经讲得很简洁了。需要・解释。」
「那我这边也简明扼要,以我来说比较稀奇地简洁回答你吧!——如果你是为了实现某个目的才来找我的,那这个目的你是无法实现的。」
这答案真是简单明了,极其自然,再明白不过。
听到这个答案,那位白发的『魔女』微微眯起环绕着浓密睫毛的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
「啊,原来是这样吗。那么回答就很简单了。你是无法杀死我的。」
「——」
「在帝国,我已经弄清楚能杀死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们接近我。因此,没有任何人,能够杀死我。」
『魔女』以淡然的口吻宣告,随即举起双手向着天空。
刹那间,塞西尔斯便能通过肌肤感受到『魔女』周围空间,以及天空扭曲般的异常感觉。就在塞西尔斯身旁,阿尔迈出一步,向前行去。
自『魔女』登场以来,阿尔尚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仍旧盯着持续散发出异样压迫感的『魔女』,然后突然将单臂横扫至一旁。——下一瞬间,熔化的地面膨胀起来,形成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石青龙偃月刀,紧握在阿尔伸出的手中。
举起那石质的青龙刀,阿尔使劲颤动着嗓音,对准『魔女』——
「我是『强欲魔女』──」
「──艾姬多娜啊啊啊啊!!」
他发出如同吐血般的愤怒怒吼,仿佛失去了自我一般挥刀猛烈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