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命之仪』
「——所说的『血命之仪』,是什么意思?」
「对于高度重视骄傲感和约定等东西的价值的修德拉克之民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无视的习俗之一。详细情况由他们来说明吧。比起这个」
对昴的疑问埃布尔仅仅回答了浅层,他眼神锐利地看着昴。
修德拉克的少女——去把刚刚埃布尔的口信传达给族长米泽尔妲了,此时在场的只有昴和埃布尔两人。
换言之,用于密谈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让我听听。你说你在森林外的阵地上当了俘虏。待遇如何?」
「……肩上和背上的伤就是功绩呢。还有,被派去干杂活了。」
准确来说,杂役和加虐是不同的两个周目,但昴在埃布尔的威压感下如此答道。
听到这番话埃布尔「哼?」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昴的左手。
「从手指没有被对方碰的说法来看,这是另外的问题吗。果然是被追着的女人弄伤的啊。」
「唔……这有什么关系?」
「这足以证明你是个屈服于爱慕女人的蠢货。」
这份认识并不适用于描述昴和雷姆的关系。虽说如此,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拘泥于此,详细地解释个没完。
埃布尔也立刻将意识从昴左手的状态上割离。
「说到杂役,阵上的情况你也看过了吧。大概的配置怎么样?绞尽没用的脑汁从记忆中抽出来。」
「几顶帐篷以及阵上的人数的话……喂,你这什么话啊」
「听不懂吗?我明白了。就是说把你看到的东西……」
面对接连而来的问题,埃布尔对皱眉的昴哼了一声。
但埃布尔无法回答昴了。因为在那之前,好几个脚步声朝这个笼子走来。
那是被那个少女叫来的米泽尔妲和她身边的一帮人——
「我从乌塔卡塔那听说了。你们说要接受『血命之仪』。」
染着红发的米泽尔妲将手放在紧紧抱着自己的脚的少女——那个叫「乌塔卡塔」的孩子头上,严肃的眼神向昴他们刺来。
那是与刚才昴践踏了她们作为战士的骄傲时散发的霸气相匹敌的刺人视线。
「究竟是从哪得知『血命之仪』的?那应该是只在我们修德拉克之间流传的仪式。」
「别说笑了,修德拉克年轻的首领。你真的以为在这世上你们的传说无人知晓吗?只要有两个人,秘密就会泄露。还是不要指望自己人团结如磐石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比较好。」
「——」
「你们重要的『血命之仪』也不例外。现在我连那是怎样的仪式、过去发生过什么都知道。」
米泽尔妲的视线变得危险起来,埃布尔回应的言辞更加锋利。
面对这高压的争论,不仅是米泽尔妲,她周围的修德拉克之民表情也变得强硬,昴在内心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现状下,只有昴不知道埃布尔所说的『血命之仪』的内容而被置于对话中。不过能确信的是,这是对于米泽尔妲她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仪式,而蔑视这种思想的埃布尔不受她们欢迎。
于是为了防止更大的混乱,昴「那什么!」地大声喊道。
「气氛正热烈的时候打断不好意思,能不能先告诉我『血命之仪』的事?大概那个东西与我并非毫无关系哦?」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不,刚才我被这个蒙面的家伙威胁了哦。像是‘能不能做到牺牲一切’这样的感觉。虽然我的回答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既然如此……」
「我能赌的只有我一人啊。稍微有点夸大自己的影响力对吧。」
牺牲一切,只有相当有力量的人才会被允许说出这样的发言。
可惜的是,在这里被修德拉克之民抓住,手足无措的昴和埃布尔,恐怕连面对这种夸张选择的资格都没有吧。
所以赌金是自己仅有的手牌。现状下,只有菜月・昴而已。
「但正如埃布尔所说,我也必须让米泽尔妲你们听我说话才行。请允许我重复刚才的话,不管几遍。再糟糕,为了守护我极为重要之物,至少我非要出去不可。」
「……原来如此。看来有资格接受『血命之仪』。」
面对想尽办法让对话成立的昴的诉说,米泽尔妲小声嘀咕道。
昴对这个回答瞪大眼睛,埃布尔也微微发出声音。但听到米泽尔妲的喃喃自语,有一人反应过度。
那就是围在米泽尔妲身边的一个染蓝发的女性。
「姐姐大人!这是认真的吗?把这些男人的话当真……」
「我并没有当真啊,塔莉塔。只是觉得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被称为塔莉塔的女性听到她称作姐姐大人的米泽尔妲的话,低下头。
两人似乎是姐妹,越这么说,越觉得那眼神给人留下强力印象的脸确实非常相像。
米泽尔妲斥退妹妹的话语,再次望向昴。
「关于『血命之仪』。那是我们修德拉克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为了认同自己为一族而进行的仪式。也可以说是成人仪式。」
「成人仪……啊,是那玩意儿啊。可我们不是……」
「不是修德拉克之民。这种事不用说都知道。不要为这种蠢事浪费时间。重要的是仪式的本质。」
成人仪式的本质,在于让人认可挑战者在本集体中可以独当一面。换言之,『血命之仪』的本质是——
「为了让修德拉克之民们平等地听我们说话而进行的通行仪式。」
「就是这样。」
肯定了昴的想法,埃布尔抱着手看着米泽尔妲。这时,感受到视线的米泽尔妲移了移下巴。
「既然说要挑战『血命之仪』,那就做好觉悟吧。」
「撤回的话会怎么办?到了现在,还要说解放我们之类的话吗? 不幸的是,我并没有这种对顺理成章的事抱有期待、与世俗脱节的头脑。我如是,这位菜月・昴也如是。」
「诶?」
在气氛热烈的二人之间,被充满干劲的某人拉入队伍的昴吃了一惊,埃布尔却看上去毫不在意。
在这种节奏中被揉搓的昴听到米泽尔妲问道「怎么样?」。
「……干吧。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接受这个仪式让你们好好听我们说话吧。不过,如果是那种需要好几天的仪式会有点困扰」
「是啊。我们也不希望这样。既然如此……」
「姐姐大人,这么说的话,艾尔基纳不挺好吗?」
对于决定接受仪式的昴的提案,米泽尔妲陷入思考。对此塔莉塔解了围。对于妹妹的建言,米泽尔妲深深地点了点头。
「就这个吧。选择这个『血命之仪』的最大困难。」
「最大困难……是?」
「——艾尔基纳。」
对着咽了一口唾沫的昴,米泽尔妲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听到这个,乌塔卡塔的肩膀一跳,缩成一团,修德拉克的女性们也多少被紧张感所包围。
拥有战士之自负的她们的反应,完全触发了昴的不安。
但是——
「我和你都不能后退。做好觉悟了吗?」
「明明是你擅自推进的话题,看上去很了不起吗?你这家伙,因为我欠你人情就太肆无忌惮了吧……」
虽然有一把刀的恩情,但在这次交易中那种闲致的心情全都烟消云散了。当然,为了挽回昴的过失,制造了让她们听他说话的余地这件事还是很感谢的。
「据我所知,藏头露尾的没一个是好人!」
「这个是有原因的。——虽然不敬,但我不否认。」
如果是藏头露尾之人登场的局面,对方是相关者的可能性相当高。但埃布尔的体格比昴的父亲还纤细,所以排除可能性,也暂时想不到其他候选者。
忽视昴毫无裨益的想法,米泽尔妲向身边的同胞发出指示。
「埃布尔和菜月・昴,你们两个跟着去艾尔基纳下边。漂亮地完成『血命之仪』来证明吧。」
说着,牢房们被打开,昴和埃布尔两人被带到外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从牢里出来的昴和埃布尔二人没有被蒙住眼睛,也没被束缚,被修德拉克之民围绕着在村落外行走。
郁郁葱葱的森林深处,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一样,昴好几次差点失足,但都得到了旁边的修德拉克人的帮助。
「啊、不好意思。又让你支撑了……」
「没关系哦~。我力气大,完全没问题。」
边说着,染黄发的女性搀着快要摔倒的昴。
她的说话方式和五官都很柔和,体态丰满。在肌肉紧绷的女性居多的修德拉克人中,这类型很少见,有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气质。
「伤势还好吗~?处理的人是我哦~」
「啊,这个是你帮我处理的吗?啊啊,没问题了。就是还有一点,不,应该说是相当地疼,不过比先前好多了。」
「啊哈哈哈哈,真是个老实人啊~」
这么说着,悠然笑着的态度也拯救了昴。实际上,伤口也得到了处理,从双重意义上来看也应该说是得到了救赎吧。
面对这种豁达又温柔的女性,昴的心情也自然放松下来。只是她一只手一直携带着带骨的肉,这点让他非常在意。
「嗯? 肚子饿了吗~? 想吃肉吗~?」
「啊,不,没事。倒也不是不饿,但吃了东西就动不了了。」
「啊哈,说的也是~。而且肚子很饱的话,死的时候也会很痛苦~。」
「哈哈……」
咔咔地啃着带骨的肉,就算同时展现着温和风采,她也还是个修德拉克人。
不管怎么说,从怀着这种状态把昴他们带到某处的修德拉克之民身上感受不到敌意。
米泽尔妲也是如此,当昴他们下定决心接受『血命之仪』时,最初谈判失败的影响似乎没有延续下来。
也就是说,不管仪式的结果如何,她们的印象恢复可以说是成功的。
这么一来,就算仪式的成果不佳,或许也能重新坐到谈判桌前。
「——总觉得,你一副在想什么行方便的事的表情啊。」
「……不要通过别人的脸色和眼神揣度别人的想法啊。连你也这样,难道帝国人都如此吗?」
「我不知道你郁闷的原因,也没兴趣和谁比较。不过,帝国的人在生存中学会了仔细观察他人,和王国的人是有差别的。」
「仔细观察他人、吗……」
一起被押送的埃布尔的话让昴有所感触。
这不仅限于帝国人,大部分没有超群武力的人都应该意识到这个教训。正因如此,昴如果不仔细观察对手的话,甚至连本就很少的胜算都无法取得。
这是今后也应该无比强烈地意识到的课题。
「是时候了。你不想趁现在逃走吗?」
埃布尔对想着事的昴耳语般低声道。
内容过于冷淡,昴惊讶地眯起眼睛。
「你能不能停止这种奇怪的诱惑?不是不想,是不能啊。」
「哦,为什么?现在的话,比在牢里更有可逃之机吧?如果能抓住机会,说不定能从修德拉克之民的耳目下钻空子呢。」
「那倒是,我上头的时候也会这么无谋地跑就是了……」
埃布尔愉快犯般的话语让昴再次环顾四周。
森林的黑暗很深沉,昴连几米开外都看不见。最后,昴必须要返回的阵地的方位和距离也很模糊,即使逃走也不见前路。
再加上周围修德拉克全员都比双手障碍的昴厉害得多。
「——?怎么了吗~?」
「一定是被荷莉迷住了。荷莉,全村第一美人。」
「哇呀~,我好难为情啊~」
旁边的女性和乌塔卡塔就昴窥探的视线对话着。
不情愿地摇着头的女性红着脸,非常可爱,然而毫无破绽。就算昴想逃跑,也一定会在一瞬间被制伏。
最重要的是——
「如果我逃了,你会怎么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是这种人吗?令人唾弃的无聊英雄愿望。」
「你这话?」
埃布尔转过视线,像吐出来一样说道。
被这么说而生气的同时,昴想反驳一下面具下隐藏的那副侧脸。但还没来得及追问到底什么意思,走在最前方的米泽尔妲已经停下了脚步。
「是这了。」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啊……」
即使高举火把照亮四周,能见度也不过几米。只能认为昴还身处在蔓延着的不变的森林光景之中。
这里到底有什么——
「去就知道了。」
「啥——啊!?」
往前倾凝视着黑暗的昴被绕到身后的塔莉塔推了一下,一步、两步踏出了地面。
这是失去立足点、失去双脚施力的依靠的证据。
「这种感觉……又来!?」
下意识提高声调,昴的脚落在地面的空白——准确来说是陡坡处,为不翻倒而滑落下去。
就这样疾奔下陡坡,总算在斜坡的下面缓了一口气。
「啊,真危险……都还没准备好,就这么突然?!」
「让开!」
好不容易站稳的后背受到强烈的冲击,最终向前一摔。昴恨恨地看向身后,撞在他背上的是埃布尔。
看来他也和昴一样,被推到了陡坡上。
「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在洞的底部……这里是举行仪式的地方吗?」
「大概是吧。那么,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艾尔基纳——是这么说的吧。」
「你有什么线索吗?」
「所谓的‘艾尔’就是‘大’的意思……唔」
斜坡之下,被赶下来的昴和埃布尔正对话之时,有什么东西被扔了下来。埃布尔的脚下滚动着一个布包。
从那包裹中露出来的是——
「是我的行李和你的垃圾。」
「我的也是行李!」
被扔下来的,是昴和埃布尔被没收的装备。
其中的基尔提鞭不用说,就连刺在昴背上的刀——从埃布尔那得到的东西,也兜兜转转回到了这里。
埃布尔也捡起自己的剑和斗篷,迅速穿戴身上。
「可是,这是为什么……」
「乌们会看着! 加油!」
高亢的声音回答了效仿埃布尔取回装备的昴的疑问。
米泽尔妲和塔莉塔也没有反对乌塔卡塔的行为。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帮助不会妨碍仪式的进行。
而且,与此同时——
「那么、希望你加油啊~~」
「开玩笑的吧……」
刚才那个染黄发的女人用悠闲的声音、悠闲的语调,面带微笑地拿大岩石堵住了斜坡的入口。
没看错,地面传来的震动也没错。
难以置信的怪力——那坚固的简易牢笼出自谁之手已显而易见。
与盖住的入口相对的昴他们的正面,是一片广布的黑暗。应该舍弃‘若是直直向前冲就能逃走’这样天真的想法吧。
「菜月・昴,你的双手能动弹多少?」
「啊? 双手……如你所见哦。右手抬不起,左手握不紧。当然细致的操作也不行……呜哦!?」
「戴在比较完好的手指上! 没时间了」
边说着,埃布尔从自己的随身物品中取出一枚戒指扔给昴。昴立刻接过戒指,在他不由分说的话中,将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
这戒指镶嵌着黑色宝石,高级感十足,同时也有奇妙的压迫感。
「这什么?」
「这是封印了魔的戒指,在使用之前先亲吻它,虽然有限度,但能喷火。」
「哈? 魔? 亲吻? 都什么跟什么……」
「——来了哦。」
埃布尔丢下跟不上情节发展速度的昴,拔出了自己的剑。在眯着眼睛的他的带动下,昴也慌忙拿起鞭子。
就这样,在装备姑且就绪之后——
「……喂喂,开玩笑的吧?」
背对着被堵住出口的斜坡,与埃布尔肩并肩的昴看着眼前的景象变得哑然。
在地面上缓缓爬行、从黑暗中突然显现的,看上去由有着湿漉漉光泽的绿色鳞片所组成的集合体——大蛇。
在这巴德海姆密林中,已经遭遇了两次的魔兽大蛇。
「该不会艾尔基纳就是……?」
「————嘶嘶!!」
屏住呼吸,战战兢兢确认着的昴小声道。
大蛇张开血盆大口,仿佛在肯定自身存在般发出巨大的咆哮。浸身在那猛烈的风压下,昴全身僵硬。
艾尔基纳=大蛇,再加上『血命之仪』所要遇上的最困难的问题。
如此说来,此次昴和埃布尔必须突破的壁垒就是——
「来吧,战斗吧,立下战士之证吧! 修德拉克的狩猎之眼将见证到最后!」
「啊啊啊啊! 果然啊!!」
悬崖上,米泽尔妲向着眼下正与魔兽对峙的昴他们发出气势磅礴的声音,然后其他修德拉克们「哇——!」地巨大喝彩声响彻山谷。
在那不知是欢呼还是声援之音的注视下,大蛇摆好架势——
「——来咯,菜月・昴!」
「看到了啊! 可恶,最近一直在被考验!」
大蛇以足够抹去昴的叹息的气势盘绕,『血命之仪』开始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栖息于巴德海姆密林中的魔兽『艾尔基纳』。
通过埃布尔的话可得知,「艾尔」似乎是『大』的意思,所以「蛇」这个单词应该是与「基纳」这一部分相挂钩。
或许这也是修德拉克之民独特的称呼。
不管怎样,验证这一点然后对文化人类学的历史作出贡献都是次要的。
「现在对付眼前的敌人才是优先——啧!」
大蛇张开大嘴,露出锐利的獠牙扑了过来。他身长超过 10 米,就像一棵保有意识的大树在森林里横冲直撞。
其躯体就如几根圆木合在一起一般粗壮,来回摆动的蛇尾之势,有着仅仅掠过就足以造成重伤的威力。
一直以来,魔兽都试图从肉体上杀死人类。
「碧翠——」
子。昴呼唤着不在场的同伴的名字,咬着槽牙。
在遭遇突发事件时,昴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先于思考地,交给搭档碧翠丝的判断力和应对能力。
这却展现了昴在现状下自身应对能力的不足——
「不好……」
「胡闹!这是发呆的场合吗!」
昴因思绪被打断而表情僵硬,紧接着,伴随着怒吼声,他的后脑连着头发都被一把抓住。最后昴「啊」地惨叫一声被扯倒在地。
大蛇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在倒地的昴头上闭合,发出强烈的声音,连空气都被咬杀。与此同时,卷起的喷烟和风飒然刮过大地。
「 唔噢噢噢——」
在这强烈风暴的强压下,昴无计可施地在地上翻滚。但不能一直这样滚下去。好不容易在九死一生中找到生门,却在这里落败,那是傻瓜才做的事。
他猛地站起来,试图与大蛇拉开距离。
「别让我说好几遍,愚者。屏住呼吸。」
「唔」
昴的头猛地被被摁住,伏倒在地。 一看,是同样全身沾满着尘土的埃布尔,把自己和昴都围在斗篷中。
话虽如此,斗篷不怎么大。不可否认的是尺寸不够两个人一起披着,昴是被埃布尔骑着的状态。
「什、什么状……对了,‘隐身’!」
「是的。只要死死屏住呼吸,就不会瞬间被那家伙找到。……而且运气也不怎么好。『血命之仪』除了试身手以外,遇到什么对手也很重要。」
埃布尔窥视着近在咫尺的大蛇的动静,眼睛里混杂着愤怒和懊悔。
从他的话中昴也痛切地明白了他的顾虑。
『血命之仪』的内容好像每次都不一样。
其中一定也有不用和魔兽战斗的方法吧。但昴和埃布尔被丢进了与大蛇战斗、立下战士之证的道路。
「我的双手障碍,埃布尔的剑技二流……要命的状况。」
「说我是二流。你这家伙现在不是连拖我后腿的手都不能用吗?」
「根本没法反驳啊……对了,刚才的话」
在朦胧的烟雾中,昴举起左手,示意中指上的戒指。
那是埃布尔扔过来的、说明不足的戒指。说了什么亲吻啊点火啊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用?」
「我不是说了吗,亲吻上面的宝珠让它认准所有者,然后就可以使用魔法的这种感觉。」
「什么嘛,像轻小说武器一样的戒指……!」
昴半信半疑地看着戒指,对他的说明皱了皱眉。埃布尔无视昴的感想,窥探着烟雾那方大蛇的动向。
牢里游刃有余的他在现实的威胁之下也掩饰不住紧张感。埃布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剑柄。
「就算能接近,要贯穿那些鳞片也很危险啊。要是不瞄准没有鳞片的部位——眼睛、嘴,或者鳞片薄的部位,攻击就无法贯穿吧。」
「不为此制造一个空隙是没办法的啊。总得想个法子……」
「你来制造那个空隙吧。为什么,非得是我和你小子两个人?」
「我也想说,让别人做诱饵这话真让人不爽啊……!」
话虽这么说,从装备和身体状况来看,任务分配也只能如此。
昴打辅助,埃布尔输出,这样的角色分配司空见惯了。跟往常一样,菜月・昴依旧只能担任助攻角色。
「现在魔兽找不到这边。用戒指的火焰来吸引他的注意,抓住空隙。」
「啊,知道——」
先投入资源,争取最大效果是战斗的基本。
利用魔兽偶然制造的烟幕,克敌制胜。
昴也这么想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的源头正是魔兽『艾尔基纳』。
大蛇形态的魔兽,尺寸与巨大化的蟒蛇相当,但就威胁度而言,从积极瞄准人类这角度来看比蟒蛇要高得多。
并且,若对方是蛇型的魔兽,其生态也接近蛇的话——
「——」
战栗的瞬间,昴下意识地把嘴唇贴在戒指上。然后把戒指伸向头顶,顺着埃布尔的怒视指向烟雾的方向。
还没等埃布尔的这种行为产生疑问,昴就张开了嘴——
「——戈亚」
瞬间,在冲破烟雾对准昴二人的大蛇鼻面上,炸开火焰。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被称为颊窝的器官,是蛇所持有的热感受器。
栖息在森林或岩石阴暗处、多为夜行性的蛇,为了在黑暗中把握猎物的位置而具备了颊窝器官。由此,蛇可以探知猎物的温度,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迅速锁定猎物并进行捕食。
这一原理被应用于名为红外热成像的功能代用品中。而蛇天然具有这种功能,是黑暗中的暗杀者。
而且令人忌讳的是,这条大蛇似乎也具备了颊窝器官。
「————嘶嘶」
大蛇不知不觉悄悄逼近,在猛扑过来的瞬间被迎面击中。鼻面被灼烧,因火焰发出痛叫的大蛇抬起脸,埃布尔即刻挥刀斩去。
埃布尔不失时机的剑击充满极致的贯通力,刺向大蛇的喉头,锋利的刀刃深深剐去魔兽的鳞片——想象中是这样的。
「咳……!」
埃布尔一声呻吟,受到冲击的右臂弹了起来。
微微刺向较薄的鳞片之时,剑击更进一步的入侵被阻止了。虽然不能说姿态完美,但肯定是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然而没有穿透。
「再来一发!!」
盯着后退的埃布尔,想要放弃追击的魔兽侧面撞上了火球。
伴随着热浪,赤红的光炸裂,灼烧着密林中潮湿的空气,然而对大蛇的伤害却微乎其微。魔兽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烧焦的脸颊,黄色的瞳孔朝向昴,张开大嘴咆哮。
「该死——」
仅仅一回合,从战斗开始算起也不过三十秒左右。
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昴和埃布尔已经知道没有胜算了。埃布尔的剑无法突破鳞片,伤员昴的小伎俩也相性甚差。
原本就对压倒性的暴力毫无胜算,这已经是昴的极限了。
「戈亚! 戈亚! 重叠戈亚!!」
面对扑过来的大蛇,昴挥舞着左手胡乱地往连射魔法。
放出的每一发光芒——戒指的火焰都没射中魔兽,反而崩解山谷战场的悬崖,使昴二人和魔兽暂时分隔开。
「喂,米泽尔妲! 这家伙——」
厉害过头了吧,本想这么说的昴倒吸了一口气。
头顶上,注视着昴他们奋战的修德拉克之民——她们全都举起弓箭瞄准昴二人。
「————」
面无表情,冷酷地注视着猎物的修德拉克之民。
无论是米泽尔妲、塔莉塔还是那个黄发的稳重女性,甚至连乌塔卡塔都无一例外,冷漠地看着昴他们。
「——喂」
「这是一个已经开始的仪式。『血命之仪』是没有退路的。如果不能打倒它,别说实现你的愿望了,就连那条命都保不住。」
在修德拉克冰冷的眼神下,埃布尔告诉被冻结的昴。
这与自己被飞到的佛拉基亚以来,从帝国阵地上多次感受到的生死观不同。——她们可以和说笑过的人在一秒后展开厮杀。
看着乌塔卡塔就知道,那是从小就染上的生死观。
在这里追究这种生死观的是非对错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并不是需要互相提出主张,驳倒对方的场合。
这里所必要的,是遵循她们的规则,战胜『血命之仪』。
「躯体上的鳞片拔不掉,如果无法贯穿心脏,那就从眼睛和嘴巴瞄准大脑如何?」
「弱点是大脑,这是生物共同的弱点……大概,这个也挺难做到的。那么,我们要瞄准的胜利条件就要更往上了。」
「——往上」
考虑到给予致命伤、夺取胜利条件是很困难的。
既然如此,有没有致命伤以外的取胜方法呢?如果这里是魔兽的巢穴的话,以大蛇的卵为人质,逼迫其投降的邪道战法或许行的通,但现实并非如此。
那么,就只能瞄准魔兽所共有的弱点。
「若是折断其角,魔兽就会服从折断了其角的对手。——只能这么干。」
「策略呢?」
「就按刚才的提案,我做诱饵,进攻手是可疑的蒙面男。」
「可疑? 这里只有一个高贵的蒙面男。」
与强词夺理的埃布尔争论,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共享完胜利条件,该做的事儿也确定了下来。
背后和头上,在修德拉克之民冰冷的眼神注视下,昴他们为立下战士之证向据森林为己物的大蛇发起了挑战。
战士之证什么的,虽然觉得不合适,也不想要,但——
「若是没有它就不能去找你,那我就把它弄到手。」
——想到留在帝国士兵阵地上的雷姆,昴强势地迈出了一步。
「————嘶嘶」
冲破喷烟,张开大嘴的大蛇冲了过来。
正面,昴朝着那条大蛇伸出了左手。见状,大蛇的黄色瞳孔带着警惕,闭上嘴把头移向一边。
最低等级的火焰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似乎已经引起了大蛇的厌恶,让其拒绝被击中。
这种警戒心却造成了恶果。现在昴的左手上没有戴戒指。
「左手瞄准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上面!」
说着,昴的左手甩出鞭子的尖端。
师父柯林特训练了他的技巧,使他无论是左是右,都能不受影响地操作。比起无法抬到肩膀以上的右手,即使只有两根手指但至少能正常活动的左手被过度使用。
鞭子瞄准的当然不是蛇的鳞片,而是蛇头顶上那些茂密密林的粗树枝。让鞭子缠绕着,昴的身体猛地弹起来。
「——!」
猛飞起来的昴追了上去,逼近伸长身子的蛇的下颚。
若不是立刻屈膝,昴的身体一定会被紧闭的獠牙卡住,双腿大腿以下都被扯断。
「——姐姐大人! 那个男的要逃!!」
「否——」
对着急速上升、在沦为战场的山谷上盘旋的昴,塔莉塔举起弓,发出悲鸣。但,米泽尔妲用手把对着昴的弓按下。
「不是逃跑,是战斗!!」
在发出喝彩声的米泽尔的视野里,昴用鞭子在空中盘旋。
宛如在游乐园的空中一边飞行一边旋转的游乐设施一般,昴一边划着盘旋的轨道,一边用右手的戒指瞄准悬崖边缘。
「戈啊啊啊啊啊啊(亚)——!!」
那声音与其说是咏唱不如说是呐喊。
然后从大喊的昴的右手溢出火焰,在悬崖边缘——在那些向山谷延伸的藤蔓和树枝上燃烧,化作可怕的业火,灼烧山谷。
「唔噢噢噢——!?」
「哇哇哇哇! 乌塔卡塔,太危险了~!」
「啊啊啊,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 这真的可以吗!?」
看到山谷间燃烧的光景,一直注视着战场的修德拉克们开始骚动起来。
黄发少女与乌塔卡塔拥抱在一起,塔莉塔向姐姐请求射穿昴的许可,但是两眼放光的米泽尔妲并没有理会她的诉求。
仅仅只是紧握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好啊,好啊,蛮有意思的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泽尔妲的喝彩与昴岔气之前的最后呼喊声重叠在一起。
溢散着火焰的戒指,光芒熄灭了,与当做最后一击的狂叫声相呼应,射出的火球摧毁了悬崖的一部分,大蛇为了躲避落石往下滑。
然而——
「————」
逐渐下落的大蛇明白自己周围已经没有了退路。
山谷间的倒木已经燃起了火,灿烂耀眼的火焰使火把都成了废物。
更重要的是,如此盛大地散布火焰——
「大概,是感热的手法吧——这也已经行不通了。」
把自己藏在「隐身」斗篷之中的埃布尔,使大蛇迷失了这道向它扑来的身影。
「————嘶嘶!!」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大蛇猛然睁开眼睛。但头上有萦绕着瘴气的昴的存在,热感知因火焰而失灵,埃布尔的身影变得透明。
大蛇所能做的,只有从原地冲进火势较小的道路。
而那正是昴撒下火焰制造出来的,虚假的逃跑之路——
「哈啊啊啊啊啊——!!」
瞬间,从悬崖上飞降的埃布尔袭向了冲进逃路的大蛇的头部。
挥舞的剑划出一道弧线,闪着银光向蛇头部扭曲的角奔去。它斜斜侵入角的中心,将之一刀两断——
「————嘶嘶」
角被斩飞,魔兽即将丧失自我的终结之际。
大蛇一边狂叫,一边在最后的痛苦中扭曲头部,试图从剑击中逃脱。然而挣扎毕竟只是挣扎,如此倒悬之苦也无法实现。
——若那是战士的一击的话。
「但——」
扭动的头部闪过剑击,埃布尔的一击在角半处停下了。就这样,在手臂再次蓄力之前,甩出去的尾巴抓住了埃布尔。
被冲击蹂躏,埃布尔纤细的身体被拍向一侧。无法招架,埃布尔的身体滚下了被火焰包围的山谷,从咳嗽着的喉咙里吐出了血。
「噗咳……咕、不好………。没法像那个蠢材一样啊……」
大蛇把脸转向匍匐在地上吐血的埃布尔。
千载难逢、反败为胜的好机会,双眸闪烁着凶光,大蛇逼近倒地的埃布尔。承受了一击的埃布尔站不起来,也没有余力去披上「隐身」。
张开血盆大口,如蛇一般的吞噬者向埃布尔袭来。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就无暇再思考了。
「我能‘死亡回归’——」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脱口而出了。
但对于在普雷阿迪斯监视塔内,于『死者之书』中追寻自己足迹的昴来说,试图吸引魔兽靠近自己的经验仍如前几天那般鲜明。
正因如此,才会在一瞬间想到这招。
「呃啊、啊——」
颜色从世界中脱落,声音消失,连空气都无法感知到在流动,取而代之的,是向静止的世界溢出的黑影。
这与昴因结束「试炼」、失去了夏乌拉而深受打击时,涌来的庞大数量的黑影相同质的存在——
「——我爱你」
「……啊,耳朵都长茧了哦。」
昴也回了简短的一句话。
紧接着,滑入的手掌握住了心脏,全身上下从指尖开始传来被磨碎的剧痛,与其说是视线被染红,更像是眼球破裂冲击破坏着昴。
无法习惯的痛楚,以及不知终结的执着与绝望感。
但,若这即将远去——
「看着我、吧——!!」
「————嘶嘶!」
世界恢复颜色,声音与气味,然后昴用力地喊道。
随着这一存在的回归,感受到巨大瘴气的大蛇回过头。其眼前的不是随时都能杀掉的柔弱蒙面男,而是头顶上充满精神、散发着臭味的昴。
「拜托了、啊——!」
和回过头的大蛇四目相对的瞬间,昴亲吻了右手的戒指。
随后一口气放下鞭子,昴的身体划出抛物线飞向大蛇——为了够到它的头部,必须要它回头。
『死亡回归』的告白就是为了这个。也有一点点是为了不让埃布尔死。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把脚搭在大蛇的上颚处,像是要摔倒一样笨拙地向前一窜。
眼前有个埋了一半刀刃的白色的角,昴转动身体,右拳使出全力,向再进一步就能斩断角的刀剑剑柄打去。
当然,仅仅靠昴的拳击,并不认为能够斩断魔兽的角。
但这并不是单纯的拳击——而是充满魔力的、一整块魔石的一击。
「——」
与剑柄相撞的戒指上的宝珠破裂了,漏出红色光芒。
刹那流出的红光膨胀起来,以昴的右臂与大蛇头部的角为中心引发爆炸,所有的视野与声音都灰飞烟灭。
「哈。」
昴旋转着掉到地面上,一圈、两圈,翻滚着。
虽然全身被猛烈撞击,但不知受到了什么程度的伤害。只感到右半身像火烧一样灼热,看不出状态如何。
「————」
仰面朝天的身体痉挛起来,黄色的胃液从嘴角倾泻而出,倒在地上的昴感到一阵震颤。
濒死的昴并没有注意到,这是一条大蛇倒下后的震动,它的头就落在他的旁边。
但——
「菜月・昴! 喂,菜月・昴! 站起来! 现在,马上站起来!」
有谁粗暴地跑到连意识都快断线的昴身旁呼唤着,摇动他的身体。
不知是抓住哪里摇动的,反正就是一直在摇。灼热再次袭来,昴发出无声的呻吟,从脸上的孔洞流下液体。
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现在只想放弃意识。疼痛、灼热,干渴和痛苦,总之这世上所有的恶词都在脑海中盘旋。
「站起来!你应该还有话要说! 要把女人,那个叫雷姆的女人怎么样?」
「——啊」
「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吧! 你的愿望不能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强烈而炽热的诉说被强行塞进耳朵。再加上,身体被唤醒。现在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却还是被唤醒了。
身体抬不起来,大概是上半身勉强撑起来的状态。
「听着,修德拉克之民! 正如所见! 我们完成了『血命之仪』,立下了战士之证! 既然如此,作为同胞的你们应该做些什么!」
「——啊,修德拉克的族长、米泽尔妲见证了! 战士啊,我的同胞啊! 期望什么! 想要我们做什么!」
头顶传来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就好像,大脑的防御消失了一样,声音左耳进右耳出,能听见却不知意义,肩膀被摇着、头被摇着、灵魂被摇着。
「回答吧,菜月・昴。说说你的愿望吧。用尽你的全力。」
「——哦」
「闭上眼睛,描绘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东西能给予说不出自己愿望的人。——食物不会投喂给怠惰的猪。」
在闭上的眼睑下,描绘出想要的事物。
看见银发的少女。奶油色头发的少女、粉红色头发的少女、灰发的青年和金发的少年,还有很多其他人的脸。
——蓝发的少女,站在他们中间,很开心。
「把、雷姆……」
「什么!!」
「救、救……」
干巴巴地体会着自我剥落的感觉,昴的嘴唇编织着话语。话音刚落,抓着肩膀——或许是肩膀的手力量消失。
随后声音的主人「啊」了一声,静静地点头。
「听到了吗,修德拉克之民啊。这就是新同胞的愿望。这应该是赌上性命证明了的。他说出了自己看到的愿望,既然如此!」
「不必多言——我们有骄傲,也有勇气。」
「————」
筋疲力尽,瘫软无力,意识渐渐远去。
这次不再试图强行将意识连接上声音了。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远去——
「你已经尽力了,女人就交给我吧。」
最后的最后,只是感觉,听到了意义不明,但可靠的声音。
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