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三十一发』


——要塞都市葛克拉的大要塞,这座城市在与『大灾』的激战中留下了深刻的余韵,而在其中尤为显眼的便是这座砦楼的屋顶。通常情况下,屋顶是为必要时射箭防御而准备的,可以容纳相当数量的士兵,但像现在这样聚集了百余人显然超出了预期。

强壮的男人们肩并肩地站立着,这幅景象似乎暗示他们处在某种惩罚中,阴郁的气氛向四周蔓延。然而,实际来看,他们的表情中并没有透露出太多的悲壮,反而流露出一种严肃而诚挚的目光。

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一个开阔的空地上。而在那空地上——

「——呸。」

伴随着一声沙哑的水声,一位黑发少年将口中积累的血咳吐在地板上。他的脸上沾满了鼻血,眼皮肿胀,头不停地前后摇晃,显然已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即便如此,这名勉强站立的少年用手撑住膝盖,猛地踩了一下地面,然后抬起了头。

——随即,他的脸正面遭受了一记猛烈的重击,使得他的鼻子被狠狠砸碎,整个人以至今最为夸张的方式飞向后方。

飞了出去,翻滚着,摔倒在地,呈大字形。

昴疲惫地伸展四肢,之前积累的伤害让他难以站起——

「还没完……」

否定这种认知的,正是那个摔倒在地的大字形少年。慢慢地,他撑起身子,鼻血流到了嘴边,弄得更加狼狈,但他还是努力站了起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

「——唔!」

对方挥来的拳头再次重重地打在了少年身上。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这是我的决心。所以,绝对不要插手。」

如果事先没有被这样告知,碧翠丝一定会立刻冲上去。但她忍住了那份冲动,咬紧嘴唇,尊重昴的决心。此刻,这是碧翠丝作为伙伴,能为菜月・昴所做的唯一的事情。

「——唔!」

硬实的冲击声响起,昴的脸被打偏,发出痛苦的呻吟。尽管身体摇摇欲坠,但他努力稳住身形,咬紧牙关,直视前方。

下一拳重重击打在他的鼻子上,他剧烈地后仰。然而——

「我、还、没完……」

鼻血滴答滴答地流淌着,昴用充血的双眼拼命挤出声音。

听到那声音,已经对昴挥拳二十多次的骷髅纹身男人——维茨,咧开面孔,再次高举起拳头。

接下来,昴挨了一拳,鼻血再次飞溅,弄脏了大要塞屋顶的地板。

这种情况这几天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今天就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昴……」

乍看之下,这似乎是昴和维茨的决斗,但一方单方面被殴打很难称之为决斗。纹丝不动站着的昴,一次次正面承受着维茨的拳头。

不仅仅是碧翠丝在注意这一切——不仅仅是她。

在大要塞的屋顶周围,挤满了上百人。

这些人全部都是昴在这个帝国里收为己用的『普雷阿迪斯战团』的成员,同时也是这场决斗的见证人。

是的,这场昴单方面挨打的仪式——,

「——『斯帕鲁卡』。」

抓紧裙摆的碧翠丝旁边,鹿人的少女坦萨低声说道。

同样观看这场景的她,黑色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而碧翠丝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

她称之为『斯帕鲁卡』的仪式,昴将要挑战的这一试炼,他感觉到自己被暗示为比碧翠丝更能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确实如此。

「……贝蒂不明白昴为什么非要做这样的事情。」

昴自愿承担下这种单方面被殴打的仪式,称这是必须经历的考验。碧翠丝心痛不已,却只能站在那里,尽力满足他的愿望。

——普莉希拉・跋利耶尔的死,成了她所认识的许多人心中的创伤。

那些伤口较浅的人,因为浅薄的痛苦而备受煎熬;反之,伤口深重的人则忙于处理不断流血、痛彻心扉的伤痛。

悲哀的是,碧翠丝属于前者,而昴几乎完全属于后者。

「———」

当昴开始这个『斯帕鲁卡』仪式时,他说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考验。

在『幼儿化』中变小的昴遇见了剑奴们,因为内心打算拉拢伙伴,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欺骗了他们,把他们拉进了战乱的中心。

那场战斗的激烈程度,以及战团在其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如果没有他们的介入,损失可能会更大,甚至城塞城市也可能陷落。因此,昴的判断和选择都是为了拯救帝国的正确决定。但令人难过的是,昴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因此寻求惩罚。

「哎呀……」

贝蒂紧紧抓住裙子的手上,重叠了一只小手。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丝碧卡伸出的手,她满怀担忧地看着贝蒂。丝碧卡的大眼睛充满了忧虑,她关切地看着贝蒂那因痛苦而用力的手。贝蒂觉得自己让丝碧卡如此担心,实在是可悲。

在这个场合,唯一与贝蒂一样,与普雷阿迪斯战团无关的是丝碧卡。此时此刻,她的所有担心和忧虑都集中在昴身上,这是贝蒂真心希望的。

「对不起,是我让你……」

「——哦呀。看到屋顶上有几个人影,特地过来看看,原来是 BOSS 的『斯帕鲁卡』啊。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被揍得毫无怨言,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

这时,当碧翠丝握住丝碧卡的手时,一个轻快的声音和随意的态度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屋顶的围栏上,在『斯帕鲁卡』场景中露面了。

虽然看起来这人仿佛是轻松地一蹦就能上到几十米高的砦顶,但实际上要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然而,对于穿着和服、绰号『青色雷光』的剑客塞西尔斯・赛格蒙特来说,这种常识似乎并不适用。

「塞西尔斯大人。」

只见塞西尔斯单脚站在围栏上,保持着平衡,用手遮住额头,眺望着『斯帕鲁卡』。面对坦萨的话,他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

「你好啊,坦萨。这样居高临下地和你对视真是新鲜又奇妙的感觉呢。其实,这才是我平常的样子,之前那个就像是一个儿童状态罢了。不过,你和我相处的时间大多都是在那个样子的时候,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的确如此。即使我的身体高度变了,但心的高度并没有变化,说实话,印象并没有太大不同。」

「哈哈哈,真是绝妙的玩笑!」

坦萨冷淡的回应让人拍掌大笑,随后塞西尔斯的视线转向碧翠丝。碧翠丝面对那双蓝色的眼眸微微皱眉,

「BOSS 的搭档看起来很不开心呢。」

「……这是当然的,昴根本不需要那样做。」

「别再谈论要不要的问题了。换个极端的角度来看,讨论生命的价值与否并不是什么风雅的事情。而且,即便不需要,也有理由。即使你的内心没有,BOSS 心里却有明确的理由。」

「――――」

「嗯,说实话,我觉得昴有时候过于认真。他从剑奴孤岛到现在一直在欺骗这支战团的所有成员,为了获得所有人的原谅,他竭尽全力道歉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战团成员都是血气方刚的剑奴,所以补偿方式也只能是这样了。」

塞西尔斯流畅而快速地解释完这些话,然后指向遍体鳞伤的昴。

虽然令人讨厌,但塞西尔斯的指摘毫无错误。——正如他所说,昴一直被维茨殴打,这是一种向普雷阿迪斯战团赎罪的方式。

普雷阿迪斯战团的团员总共有 931 人,因此昴需要承受来自 931 人的赎罪拳打。

代表战团的是维茨,昴要承受由维茨发动的攻击,这也是昴为自己设下的挑战,目的是让战团成员信服的仪式,名为『斯帕鲁卡』。

「虽然是分几天进行,但总共九百次吧?如果被打这么多次,即使是我也会死的。况且我从未设想过毫无防备地被打的情况,所以这样的前提根本就不成立吧……现在是多少次了?」

「总计两百五十六次。」

「原来如此……真是让人头晕目眩!」

坦萨数着攻击次数,塞西尔斯无意中脱口而出。然而他的轻率态度确实让人忍不住想要指责,但对于这种人来说,做出那样的行为也没有意义。碧翠丝放弃了责备,握紧丝碧卡的手,全神贯注于担心昴的安危。

在进行『斯帕鲁卡』期间,昴禁止碧翠丝使用治疗魔法。因此,今天的『斯帕鲁卡』一结束,她就必须尽快冲上去,以玛娜为昴疗伤。

「塞西尔斯。」

就在碧翠丝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沉重而威严的声音喊住了塞西尔斯。说话的是古斯塔夫,一个健壮的大汉,四条粗壮的手臂抱在胸前,脸上展现出一副可怕的神情。他看向站在围栏旁的塞西尔斯以及他身后的景色,接着问:

「我不知道是否有权向你打听,但亚拉基亚将军现在在哪?」

「我和古斯塔夫先生之间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吧。今后,您将卸任剑奴孤岛的总督之职,转而担任帝都的重要职务吧?这样一来,作为帝都居民的我,恐怕也会经常有机会和您见面。虽然,现在的帝都状况糟糕,不知道该在哪里生活比较好……」

「……」

「哦,对不起,刚才说到阿亚的事情。——她依然在努力平衡心灵和身体的协调问题。她那纤细的身体已经吸收了一个巨大的精灵,随时可能崩溃。而要驯服那个精灵,心灵的稳定是必不可少的,但她原本依靠的妹妹公主去世了,所以情况变得更加困难。」

「我能理解她的痛苦和辛劳。但你身负的职责关系到帝国的存亡。不仅仅是你的本职工作,整个帝国的人民都寄予你厚望。」

「您这话真让人受不了,古斯塔夫先生。」

「嗯……」

「我是这个世界炙手可热的演员啊!承担别人的期望,更不用说整个帝国的期望,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关于阿亚的情况,我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塞西尔斯回答时神情平静,但他那看似随意的话语背后隐藏着极大的困难,明眼人一看便能理解其不易之处。

——塞西尔斯身后,堡垒屋顶上可以看到西墙外广袤荒野,那里的地表布满了新近发生的天灾痕迹。

那些痕迹表明,塞西尔斯虽面色如常地出现在这里,但为了防止吸收了四大精灵之力的阿拉基亚暴走,他不得不协助阿拉基亚发泄其过剩的力量。

若任其发展,这股巨大的力量可能会导致第二次『大灾』。然而,稍有不慎便难以靠近现今的阿拉基亚。

因此,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唯有塞西尔斯能够承担这个重任。

「无论是否愿意,人类的步伐都不能停止。唯有死者才被允许停下,生者只能继续前行。阿亚的痛苦与挣扎,BOSS 的赎罪,其根源都是一样的。虽痛苦无比,但应当被视为值得欢迎的事情。」

「说得轻巧,就像是别人的事一样。」

「什么『他人的事』这种无礼的话题。这个场所是 BOSS 的领地,也是 BOSS 展示自己的地方。不过……今天就到这里吧。」

塞西尔斯眯起一只眼睛,响应碧翠丝时轻声说道。听到他的话,碧翠丝屏住了呼吸,「啊」地一声,她猛然转身的同时,维茨的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向了昴,把他压倒在地。

「哈……哈……结束了……啊……」

维茨喘着粗气,看着被他打得满身是血的昴,慢慢放下拳头。对于他的这句话,已经失去意识的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昴!」碧翠丝迅速跑向昴,急忙施展治愈魔法。看了一眼忙碌的碧翠丝,维茨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不治好你的手,我不会让你走的。」

「没必要……优先治疗昴就好……」

「那可不行,丝碧卡。」

听到呼唤,丝碧卡站到了维茨面前,伸开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看着面前的丝碧卡,维茨无法推开她,而碧翠丝立刻施展了治愈魔法。伤口逐渐愈合的感觉让维茨转身怒视着碧翠丝。

然而,即便是身上刺有骷髅纹身、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维茨,此刻脸上的痛苦表情却无法对大精灵碧翠丝造成任何威慑。

「喂,坦萨,这已经是多少发了?」

「二百五十八发了,赫莱茵大人。」

「还……差六百七十三发。……真是漫长啊。」

在碧翠丝他们旁边,赫莱茵用颤抖的声音向坦萨询问。坦萨报了个数,而蓄着胡子的伊德拉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这时,赫莱茵环顾四周说道:「我说,是不是已经差不多够了?干了这么多,大家的心意也应该传达到了吧。」

「胡话留到睡着时再说,蜥蜴混蛋……!如果半途而废,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主动揽下这活……!」

「为什么?因为你是最愤怒的那一个啊?我可没那么疯狂!」

赫莱茵伸长舌头,声调变得尖锐,维茨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然而,当维茨准备逼近赫莱茵时,坦萨劝阻道:「正在治疗中。」

取而代之的是,叹了口气的伊德拉转向赫莱茵。

「说实话,我也赞同你的观点。的确,施瓦茨的真实身份让我们吃了一惊,我们也有被欺骗的感觉……」

「但施瓦茨救了我们脱离了岛屿……还需要什么……!」

「那,难道说没有人愿意干这个吗!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

「这是菜月・施瓦茨——不,应该说是菜月・昴自己所需要的事情。既然坦萨和契约精灵碧翠丝并没有阻止,那么本职也对这一行为表示赞同。」

古斯塔夫插入到伊德拉、维茨和赫莱茵的对话中,他沉重而严肃的话语让周围的剑奴们纷纷以各自的言行表现出大致相似的反应。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昴的言行愤怒难忍,不过——,

「呜啊啊……」

碧翠丝举起了手,反观另一边,丝碧卡则蹲下来,焦急地看着脸颊肿胀、无力躺在地上的昴。

看到这些少女的样子和昴那拼命赎罪的模样,如果说有任何人对此无动于衷,那他就根本不会属于普雷阿迪斯战团。

「现在,对于施瓦茨大人来说,这可能是必要的。这能证明他没有停滞不前,即使这种证明是通过痛苦。」

坦萨的一句话,给赫莱茵提起的问题给出了结论。

听到这句话,维茨握紧了在碧翠丝的治愈魔法下恢复的拳头,

「我会继续……即使拳头碎裂,也要再打六百拳……!」

「很好,真是好极了。这就是所谓的演员风范,维茨。」

「——」

「啊咧?这是什么怪异的气氛。」

一瞬间,塞西尔斯插话让现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尤为震惊的维茨紧盯着塞西尔斯,说道:

「没想到你会记得我的名字……」

「虽然我确实是个健忘的人,但对于那些值得记住的演员名字,我还是会牢牢记住的。」

「哼……」

塞西尔斯耸了耸肩,维茨则发出一声冷哼,随即再次低头凝视着倒下的昴。虽然年轻时的昴的印象依旧清晰,但面对眼前的昴,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将两者完全重合起来。

然后——,

「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留下这句话后,维茨迈开大步离开了要塞的屋顶。其他男人们也跟随着离去,伊德拉拉着略有迟疑的赫莱茵一同离开了屋顶。

最后,古斯塔夫朝留在现场的碧翠丝等人点了点头,说道:

「我也该走了。菜月・昴……还是叫施瓦茨更顺口一些。他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处理的。不过,有件事你记住。」

「什么事?」

「如果在你心中昴就是施瓦茨,那你继续这样称呼他,昴也不会介意的。你们之间那特别的称呼,不需要因为过多的顾虑而放弃。」

「——感谢你。」

古斯塔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慢慢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当负责监督『斯帕鲁卡』的剑奴们也一齐离去后,碧翠丝在瞬间变得空旷的屋顶上叹了一口气。随后,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和服少女,

「你也可以和那些人一起走。」

「不必担心我。与其他人不同,我留下来没什么奇怪的。」

「——你可能也担心你的主人。她同样也在受苦。」

「——......」

碧翠丝的指摘并非出于讽刺或恶意,但结果却不如她所愿,让她一瞬间感到后悔。

她提及的话题让坦萨的脸颊微微紧绷起来。她的主人尤尔娜・米希格蕾也是因为普莉希拉的死而深受打击的一个人——在那灵魂不合理的羁绊中,无数次轮回后,过世的普莉希拉的母亲正是尤尔娜。

也就是说,普莉希拉和尤尔娜这对母女各自经历了复杂的生离死别。

「感谢您的关心,碧翠丝大人……虽然如此,尤尔娜大人说自己一个人应付得来。」

「——......」

「她是这么说的——」

目光低垂的坦萨的回答,令碧翠丝意识到自己之前误解了她。

坦萨对尤尔娜的话并不完全认同。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决定尊重尤尔娜的感情,就如同碧翠丝决定注视昴的决断一样。

眼下,猜测坚称自己能独自应付一切的尤尔娜的心情是十分困难的。——不过,碧翠丝似乎有些明白她此刻的心境。

虽然并非转生,但碧翠丝在她漫长的生命中也送别过许多生命。在被昴从禁书库带出来之前,她一直有意地避免接触这些。现在回想起来,那样对待愿意与她面对面的人们,是极不诚实的态度,她对此深感悔恨。

碧翠丝需要别人教导才学会的东西,或许尤尔娜是通过自身的经历得以掌握的。

尽管如此——,

「……嗯」

「哇哦!」

「丝碧卡……?啊,呃,我……」

突然,昴的眼皮颤动了一下,黑色的瞳孔慢慢睁开。丝碧卡见此情景,眼中闪耀着光芒,猛地扑了过去,昴则在原地眨了几次眼睛。

见状,碧翠丝叹了口气,意识到昴在昏迷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那些家伙已经不在了。现在我正在给你施加治愈魔法。」

「啊,啊——对啊!对对对,抱歉抱歉!总是让碧翠丝操心,真不好意思!没有你我真的不行啊!」听完碧翠丝的解释,终于理解过来的昴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清脆的声音响起后,他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正因为跳跃的力量过于猛烈,他差点向前摔倒——

「呜——呜!」

「哦,抱歉抱歉,丝碧卡……谢谢你一直在旁边看着。你真能忍住没冲出去啊。现在想想,要是你不小心给维茨来上一击,那可真是惊险万分了。」

「呜呀呜呜。」

「坦萨那边反而更危险?确实,你这么一说也对!毕竟坦萨对我非常重要啊。维茨确实是从各方面都很危险呢。」

说着,昴握住支撑他的丝碧卡的手,和她在原地转起圈来。虽然他的脸通过治愈魔法已经消肿了不少,但嘴唇依旧裂开,眼睛也微微肿着,这让碧翠丝非常在意,心里想着还是继续治疗一些时间较好。

「这关系到我的名誉,请不要随便说这些话,菜月・昴。」

于是,看着与丝碧卡共舞的昴,坦萨叹了一口气说道。昴一脸不悦地回应道:

「喂喂,我回到以前那个样子之后,你说话怎么变得这么刺耳了?还有,坦萨叫我施瓦茨大人以外的称呼对我来说打击有点大,希望你别这么做。」

「对不起,菜月・昴大人。菜月・昴大人是王国的贵宾,我实在不能对您失礼,菜月・昴大人。」

「坦萨~」

面对坦萨那显得有点疏远的回答,抱着丝碧卡的昴感到一阵悲伤。昴那过于开朗的假装平静态度,让碧翠丝看到都觉得心痛。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昴总是在面对普雷阿迪斯战团时要求自己保持冷静,在碧翠丝和亲近的朋友面前表现得非常阳光。但说到底,这反而适得其反——

「……这完全是弄巧成拙。」

在想哭的时候假装开朗,在辛苦的时候逗大家笑。碧翠丝是喜欢昴这样的性格,但这仅限于昴的痛苦和难过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无论是谁,都不应该像这样压抑自己的悲伤和痛苦。

「碧翠子?怎么啦?怎么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

「贝蒂可爱如常。相比之下,你还是安静点好,毕竟还在治疗中呢。」

「虽然很想说『别麻烦你们了』,但我现在还没爬完一半的山,必须打起精神来。好吧,拜托了。」昴点点头,坐在原地,胡坐着把碧翠丝放在自己的腿上,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碧翠丝继续施展治愈魔法,同时偷偷瞥了一眼坦萨。然而,坦萨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显然她也不知道此时该对昴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

「BOSS,能打扰一下吗?」

塞西尔斯无视了碧翠丝和坦萨紧张的气氛,呼唤昴。昴听到呼唤,抬头看向站在围栏上的塞西尔斯,回道:

「原来是大个子的塞西啊。变大了的你,完全没什么违和感嘛。」

「虽然也想说同样的话,但 BOSS 你成长后,眼神变得更锐利了。小时候的你有些许可爱,现在的你简直像凶器一般。」

「你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一个人吗?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阿亚正在火山口休息。我用『石块』的力量增强了他的防御,下了百多次狠手后他已彻底没法起身。暂时不用担心他会再站起来。但是,更重要的是——」

塞西尔斯说着,从栅栏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昴面前。迎接他的,昴和丝碧卡同时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到两人这样反应,塞西尔斯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BOSS 们差不多也要回王国了吧?在那之前,能让我看看你狠揍那家伙一顿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事情就是这样,我把 BOSS 带来了!自剑奴孤岛以来,BOSS 一直念念不忘要痛揍他一顿,希望能够亲眼见证呢!」

「快点,消失。」

文森特似乎正忙于公事,塞西尔斯笑容满面地举手回应,但他的态度却被文森特不加理会地直接驳回,文森特甚至头也没抬,只是继续盯着手里的文件。作为一个忙碌的皇帝,文森特的反应显然在塞西尔斯的预料之中,但就算被这样对待,塞西尔斯这个帝国最为固执的人也毫不气馁。

他嘟囔着「诶~」,不满地嘟了嘟嘴,随后大摇大摆地把自己坐到皇帝正在忙碌的办公桌上。

「你未免也工作太多了吧?我知道武官的职责在紧急时刻,而文官则无论有事无事都不得休息,可是……」

「那么,你现在是打算劝说我吗?即便听了你的甜言蜜语,放下工作休息,我又能做些什么?」

「请让 BOSS 揍你一顿吧!」

「速速消失。」

「哼哼!阁下真是个工作狂!皇妃殿下也这么认为吗?」

「我吗?」

塞西尔斯身体倾斜,仍然坐在办公桌前,想要求助于旁边的人,以应对文森特的无情回答。回应他的是正在办公厅的沙发上和丝碧卡玩耍的米迪娅姆。

米迪娅姆一边帮丝碧卡梳理她那长长的金发,一边思索着,

「嗯~我也觉得埃布尔大人工作太辛苦了,但我也明白他做的事情很重要,所以不敢勉强他。而且,我也不想看到埃布尔大人和昴吵架呢。」

「那不叫吵架,倒不如说是一方面的被揍……简直就是『斯帕鲁卡』的场景,对吧!?」

「快滚,把屁股挪开。」

塞西尔斯紧握拳头,情绪高涨,试图从他屁股底下抽出被压着的文件。文森特半睁一只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将那双深邃的黑眼睛转向房间的入口方向。

「你在那儿站多久了。碍眼。」,文森特冷冷地说道。

「呃……那个……」,昴含糊其词地回答。

相对文森特的冷漠,米迪娅姆温和的声音呼唤着昴,「昴君,请和碧翠丝一起坐到前面来吧!」

带着不安的神色,昴在米迪娅姆的招呼下,走到房间中央,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碧翠丝牵着昴的手,也一同坐下。随后,米迪娅姆悄悄地为他们上了茶。

「请用,虽然只是粗茶。」

「虽说是暂时的,但这里可是我的办公室。你这是给皇帝端粗茶吗?」

「兄长教我说要懂礼仪!其实我也不太懂礼仪,所以尽力而为啦~」,米迪娅姆一边说话,一边给文森特的桌上也倒满了茶。蒸汽袅袅上升,文森特并没有对此表示不满,碧翠丝也用自己的舌头验证了茶的品质没有问题。

注视着这一切,昴皱着眉说,「怎么说呢,埃布尔和米迪娅姆真的会成为夫妻吗?」

「唔!」,米迪娅姆发出了一声。

「这是什么声音?」

「嗯,那啥……不知怎么的,这个说法还是有点让人害羞。」,米迪娅姆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着。但是碧翠丝看得出来,虽然米迪娅姆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内心并没有完全拒绝这种情况。

正直地说,碧翠丝对文森特这个人的了解并不多。

因为昴曾多次毫不客气地谈论他的性格,碧翠丝反而觉得,文森特应该也是像奥托和尤里乌斯那样有很多优点的人。

「不然,也不能放心把米迪娅姆交给他。」

「确实,弗洛普先生是不会被金钱和地位迷住的。」

「哎呀哎呀,听到了吗,阁下?BOSS 大人认为,你除了拥有佛拉基亚皇帝的地位、名誉和财富之外,没有其他优点。」

「你们全都想激怒我,让我停下手头的工作,毁掉帝国吗?」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这尝试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么多次的插话,加上被塞西尔用身体按住文件,文森特的工作自然也不得不停下来。

文森特放弃了从塞西尔的屁股底下把文件拿出来,转而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昴,

「据说,你以『给个交代』为借口,与剑奴孤岛的逃犯们一同做出种种奇行。」

「……我就知道你会觉得那很无意义。不过,逃犯这个词可不轻易能忽略。岛上的每个人……」

「他们原本就是因为某种原因被送往基奴海布的囚犯。实质上,他们是越狱犯。趁着帝国的混乱逃出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昴紧张地看着文森特,脸颊微微僵硬,充满敌意地反问。刹那间,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然而,两人的对峙被米迪娅姆的「不要这样」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用手刀在空中划了一下。

「埃布尔,别说得那么刻薄,会让昴误解的。」

「--。为了他们这次的表现,岛上的越狱囚犯将获得赦免。这也是剑奴之岛的总督古斯塔夫・莫雷罗所提议的。」

在米迪娅姆的提醒下,文森特冷静地宣布了普雷阿迪斯战团的去留问题。突如其来的危机——一开始是文森特带来的问题,现在也由他来解决,这让大家情绪波动很大。

实际上,昴也在颤抖中怒视文森特,

「你、你觉得拿解决了的问题来玩弄人心很有趣吗……!」

「あ啊,我懂,我懂!阁下就是这种人啊。当我回想起来,奇夏也曾多次对我如此使坏。这是不是聪明人之间的一种共同特质呢?」

「说到已经过去的话题,如果你在对皇帝心怀不满的话,昴早就已经自个儿解决过了,不是吗?」

「咦!?」塞西尔斯发出尖锐的喊声,对此反应,碧翠丝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好不容易,终于打破了这个肆无忌惮的节奏,让她感到心情愉快。

但即便如此,塞西尔斯表现出沉思的神态,继续问道:「错过了一个有趣的表现场景,我稍后会详细打听来弥补这一遗憾。不过有个疑问。如果是这样,为什么 BOSS 会被我带到阁下这儿?像坦萨那样,摆脱我也并非难事,对吧?」

「这是……」

面对塞西尔斯的提问,昴一时语塞,并朝文森特瞥了一眼。

即便不看这个反应,碧翠丝也能透彻昴的内心。过去几天里,昴虽然积极地与碧翠丝等人和普雷阿迪斯战团交往,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的对象还有一些人。

——那就是文森特、尤尔娜以及普莉希拉阵营的人。

这个情况,考虑到昴极强的责任感,便自然引导出这场对话。然而,昴并不认为这样的方式是最好的。因此,他被塞西尔斯强行带到这里,反倒显得正合他意。

于是——,

「你终于显现于我……不,我的面前了。」

「埃布尔……」

昴所怀抱的矛盾、犹豫,以及各种情感,

似乎完全被那位被称为『贤帝』的文森特・佛拉基亚看透了。在文森特那锐利的目光下,昴确实感受到了压力。然而,他紧握着碧翠丝的手,决定正面迎战这份压迫感,开口说道:

「埃布尔,我想说……」

「——刚才你在抨击我,说我解决了的问题又有什么不好?」

「什么……」

「但在我看来,不停刨根问底的明明是你自己。」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对方打断。昴眼神一缩,陷入了短暂的困惑。这一瞬间,他未能跟上思维的转变。然而,当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时,昴的表情骤然剧变。

那是混合着愤怒与悲伤的复杂情感,准确地说,是激情澎湃。

「已解决的问题……你在说什么,指的是什么问题!」

「现在,你所面临的大部分问题,奴隶剑士们的赎罪是一个,还有对我和尤尔娜・米希格蕾的态度也是一样。最重要的是——」

「住口!!」

文森特继续说着,但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试图阻止他的话。然而,就在昴和文森特对峙的一瞬间,一个第三者插了进来——是塞西尔斯。离开桌子的塞西尔斯挡在了试图逼近佛拉基亚皇帝的昴面前,阻止了他的前行。

「别碍事,塞西!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揍埃布尔吗!」

「是的,没错,我是想看你们 BOSS 和陛下之间的对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看毫无意义的冲动。」

「——」

两人恢复了原本的身高,以非小孩的姿态互相对峙。然而,这次在昴和塞西尔斯的对峙中,一向支持昴的碧翠丝却没有站到他那边。相反,她更偏向塞西尔斯——不,对是直言不讳地对抗昴的文森特。

虽然文森特的表达方式极为残酷,还有很多其他可能的说法,但他选择了伴随鲜血和痛苦的词语,这一点让人讨厌。可是——

「——普莉希拉的死,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埃布尔——!!」

面对埃布尔的断言,昴猛烈地发出了愤怒的声音,狠狠瞪着文森特。然而,透过塞西尔斯的视线,文森特丝毫没有动摇。

看到昴那痛苦的表情,碧翠丝、丝碧卡和米迪娅姆等女子们脸上都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普莉希拉是你的……你的妹妹吧。即便如此,你还是……」

「没错。她是我的妹妹。从小就聪明伶俐,脾气倔强,直到死去都无法改变她的性格……和奇夏的情况一样,失去普莉希拉的确在我心中留下了伤痕。我不会对此掩饰。」

文森特缓缓地摇了摇头,将手放在胸口叹息道。他内心深处,那本应作为皇帝的威严背后,隐藏着对妹妹的烦恼和失去她的悲痛,这一切都展现在了昴的面前。

昴感到后悔,自己引发了文森特这样的情感,因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

然而——

「——这件事是属于我的。与你无关。」

「————」

「这是我和普莉希拉之间的事。就这一点,你也要插手吗?」

「不,不……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

在文森特尖锐的话语下,昴的愤怒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目光彷徨而不定。

即便如此,文森特依然没有停下他的言辞。

或许这是一种追问,是碧翠丝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帝国时期昴与文森特之间积累的特殊情感,无法存在的追问。

文森特平静地继续说道:

「菜月・昴。——普莉希拉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

「如果那是诅咒的话,我会收下留在你内心的东西。但是,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你与普莉希拉之间结下的成果。」

「----」

「接受我妹妹的馈赠,将其化为己身的养分。——这就是,那个问题的解决方法。」

该说些什么才好?该如何补偿?

各种疑问和不安、无法停下脚步的焦虑,以及必须感到痛苦的自责,这些是昴这几天行动的根本原因。

而这一切的根源,本身就是一种误解,文森特如此断言。

「普莉希拉,是……」

「她是?」

「……你说,我是真正的骑士。」

「那么,这就是普莉希拉赐予你的全部了。——辛苦了,菜月・昴。」

听到这句话,昴的表情瞬间决堤。

怒火与悲愤,这些原本占据他内心的情感被冲得七零八落,随之涌现的则是无法抑制、如同沸腾的水从滚烫的锅中溢出的剧烈情感。

或许从普莉希拉去世的那天早晨起,他就故意不去直视这个事实。

「昴……」

「碧翠丝……我,我……」

「没关系的喔。贝蒂、爱蜜莉娅,还有大家都明白的。」

站在昴身旁的碧翠丝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她的安慰让昴无法抑制住泪水,脸上显露出扭曲的神情。

终于,碧翠丝坚信,从那天早晨起,她的声音第一次真正传达到了昴的心中。

「快哭吧,没关系的。」

就在昴突然跪倒在地的一瞬间——

跪在地上的昴,从正面紧紧抱住了碧翠丝。碧翠丝也以温柔的力量回抱住这脆弱又依赖的拥抱。

「——虽然这场景和大人挨打时不同,但也是一个动人的时刻。」

「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吧?」

「失礼了。」

塞西尔斯用手指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并带着威胁的神情说到。后面,米迪娅姆因为昴的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抱着丝碧卡哭了起来。

然而,此时埋在碧翠丝胸口痛哭的昴,并没有看到碧翠丝所看到的一切。

「――――」

使昴泪崩的佛拉基亚皇帝微微垂下了眼角。

即便是相处不久的碧翠丝也明白——那可能是这位被称为『贤帝』的文森特・佛拉基亚极少,甚至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的表情。

那是为了挚爱妹妹的最后时刻,尊敬代替自己流泪之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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