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站起来』
——选择，残酷无比的选择，正在一步步地蚕食着菜月・昴。
火辣辣的，感觉有什么正在心底剧烈地燃烧着。
那或许是自己的人性，或许是相信自己的心情，或者是对『菜月・昴』的念想，所有这些情绪，全都在熊熊燃烧着。
他的手勒握着少女的脖颈，同时接受着来自那个被压倒的少女的嘲笑，菜月・昴正面临着左右自己，和另一个『菜月・昴』的命运的紧要关头。
「————」
听不到心脏的跳动声。虽然在喘着气，肺部却没有在运作。明明被逼到了这样的绝境上，他的额头却没有冒出一滴冷汗。
这一定是因为，在这里的菜月・昴的肉体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所读的书的缘故（译注：雷德的死者之书），并不是连同肉体一同进行的转移，而是仅仅把精神抽离过来——他开始思考这些和眼下的状况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也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
就这样，任思维飘向远处，昴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但是，这个时间，这个空间，这个对手，他们全都不会给予昴逃避的机会。
「来吧。你会怎么做。小哥哥。」
被压倒在身下的少女，她看着身体僵硬、无法作出选择的昴，脸上露出了嗜虐者的嗤笑。
她凝视着昴的黑色眼瞳，用像是要舔舐那眼球一般的动作，伸出了自己的舌头。
「把弱小的女孩子压在身下，用手勒着她那纤细的脖子。你不感到兴奋吗？还是说，像小哥哥这样的体质，这种事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唔。」
「还在颤抖，真是好可爱啊。你这个样子，真的能做出这个超级超级重要的选择吗？」
歪着头，仰头看着他的路伊亲了亲昴的手腕。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举动，以及她斜视他人的那双眼睛里倾注的热情，残酷的言语，无一不让昴想起某一幕场景。
那是昴曾亲眼目睹过一次的，残酷的光景。——只不过，视角是相反的。不是从昴的视角看，而是从与他相对的少女的视角来看。
那是压倒自己的昴露出邪恶的面容，掐着自己的脖子的光景。
和现在的状况完全相同，『菜月・昴』掐死了梅莉的场景——。
「唔。」
——在意识到这是和那相似的场景之后，昴紧绷了全身，包括脸颊。
「——果然，你有干过类似的事啊？」
「开！开什么玩笑……」
「我可没有在开玩笑。不如说，不认真的是小哥哥你吧？再认真一点呀，认认真真地，发自内心地，多爱自己一点呀。」
「————」
「啊，没错没错。你要学会爱自己。来吧，学会爱。——就像小哥哥所珍视的那些人们心中所祈愿的那样，小哥哥自己也要学会爱自己呀。来吧。」
她用淡漠的语气，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语。
她真的想让人听进去吗，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失去了与人产生共鸣的能力。是故意的，还是天然的，是在嘲笑还是在安慰人。
含糊不清。就连路伊・阿尔尼普这个人的存在，都是暧昧不清的。
含糊不清，全都含糊不清。
路伊说的话，她的言语，根基摇摆不定，就仿佛是在不安定的水面上摇晃的树叶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是恣意的，都是扭曲的，要是能够彻底粉碎她的话，或许就能够从这个迷惘里走出来了吧。
不对，说到底，以她所说的话作为前提来进行思考这件事本身，就相当地危险。
「就算……和你说的一样，会变成那样的证据在哪？」
「证据？」
「我要是把『菜月・昴』找回来的话，现在的我会消失的证据在哪……！」
「没有哟。没有呀。根本没有。就是没有。都说了没有啦。可惜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嘛。我说了我没有。肯定是没有的呀。……这样，能安慰到你吗？」
「————」
「不过是在兜圈子罢了，我的小哥哥。我们当然也不会说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和哥哥，还有兄长大人要是死了，难道能把吃进去的东西还回去吗。——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把吃进去的东西还回去过，所以我不知道呀。因为，都被我吃掉了嘛。」
啊——，路伊张开嘴，露出了尖锐的犬牙和红色的舌头，她让昴看到了自己喉咙的深处，为的是让他确认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人的记忆，他人心中关于某人的记忆，如果把剥夺记忆的行为称之为『吃掉』的话，那确实是不会留下物理上的痕迹。
但是，昴却觉得「被吃掉了」这句话意外地沉重。
「你想怎么办呀，小哥哥。」
再一次，路伊向昴发出疑问。
在她询问的这段时间，昴的手依旧握着路伊的脖颈。既没有用力，也没有完全松开手，什么都做不到，昴开始对自己的存在发出疑问。
「唔，唔……」
死亡让人恐惧。叫人害怕。
但是，这是和之前昴经历过四次的『死亡回归』所不同的恐惧。
现在叩击着昴的灵魂的命题，是将『自我的丧失』放在天平上与死亡抗衡。
本来，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一旦死亡，存在本身就失去了意义，自然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所以，就算出了差错也能有机会重来，并且一直依仗着这个能力的昴根本没有抱怨的权利。
会消失吗，不会消失吗，能够被赋予两个选项，并且有时间为此烦恼，或许已经算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性命啊。
是否要吹灭这生命的火焰，一切都需要自己来做出选择。置身于这样的情况之下，昴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秒一秒地被割裂开来。
「————」
在这个异世界，昴已经死过四次了。每一次都是在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被投放到完全未知的世界，和未曾谋面的人相识，在那之后立刻遭遇没法避免的灾难，随后昴因此而丧命。
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度过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两天吧。
好短，如此短暂的时间。——但是，除了在异世界所生活的两天时间之外，菜月・昴在原先的世界，可是生活了整整十七年。
他有父亲，有母亲，也有朋友，虽然很少，或者说是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朋友的很微妙的关系。但是至少有见了面会互相打招呼的人。回顾过去，中小学的时候也有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同伴，在家附近也有不少面熟的邻居。
不过，相处得没有很顺利。昴的人生，总是过得很不顺。
但是，就算不顺利，也有反复尝试的时间，虽然没有遇到攸关性命的情况，但是昴也在自己的人生的大舞台上拼尽全力施展拳脚。
这样一路走来，各种各样的经历，累计堆叠的记忆，全都要放弃吗。
要是找回『菜月・昴』的话，这些都不会消失。但是，怀念着那些时光，现在的自己却会消失。
和拉姆所做的约定，立下守护梅莉的誓言，刻在心中的艾莉多娜的原谅，来自尤里乌斯的劝战的呵斥，坚信着碧翠丝的可爱，还有爱蜜莉娅——
——喜欢上了爱蜜莉娅的这个自己，会消失吗。
「我不要……」
他的这份自觉，不带任何的夸张比喻，是真的让在场的昴的身体开始撕裂。
他的脸颊上出现了裂痕，握着路伊脖颈的双手也开始扩散着蛛网状的裂痕。可是并不觉得疼。也没有血从裂缝里流出来。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裂缝的深处是一片黑暗。不是肉也不是骨头，是深不见底的，不自然的黑暗。
看样子他之前的推测是对的，这并不是真正的肉体之躯。
在这里的并不是昴真正的肉体。因为不是真的，所以它能直接反映出昴的心情，他的身体如同他的心，正在被撕裂，然后分崩离析。
裂痕渐渐扩大，表面开始剥落。
这一定是缠绕在菜月・昴的身上，名为『菜月・昴』的欺瞒的外壳。
零零落落，在身体剥落的同时，就连虚张的声势也被剥离。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没错。当然呀。」
他一边说着不要，一边拼命地摇头，想要否定对于正在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的恐惧——不对，是想要否定对于丧失的恐惧。
为什么一定要失去呢。喜欢着自己心爱的人，自己明明才认清了这一点。
「我不要。」
「嗯嗯。我明白。我知道的。我知道呀。我也明白呀。」
「我不要这样……」
「毕竟是小哥哥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一定要交给别人呀。」
「我，我想要和大家……和大家……在一起……」
还想，和大家在一起更多的时间啊。
他喜欢她们。他喜欢上了她们。虽然只经过了短短两天的时间，而且不止一次怀疑过她们，想要杀掉她们，想要从她们手里逃走，心中充满了怀疑。
但是昴喜欢上了她们。现在，他觉得她们十分惹人怜爱。
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们都把昴视为很重要的存在。这样的话，或许自己也能喜欢上这个自己都最讨厌的自己吧。
他这样想着。他开始这样积极地想着。
一直都是低头生活的昴的人生，终于有一缕阳光投射进来。
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不得不亲自放手这一切呢。
这种事——
「——我不要。」
「没错。就是这样。——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呀？」
「……我，我就是我自己。」
「没错，小哥哥就是小哥哥你自己啊。这没有错。你曾经夺走过一次。就像是抢椅子的游戏，能够坐到空椅子的人就是王者呀。」
「————」
「被打败的人，得要求他退场。爽快地承认吧。自己的存在。大声地高呼吧，我才是真正的我！你看，是这样吧！」
就在正下方，能感受到呼吸的位置，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慢慢张开，路伊朝他大声吆喝着。
像是要吞噬他一般的气势——不对，是实际发生的，她咬住了昴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在给他制造疼痛的同时，也是在警告他。
看着那双动摇着的黑色眼瞳，路伊・阿尔尼普大声咆哮着。
「承认吧！——『菜月・昴』只是与小哥哥最为亲近的其他人而已！」
咆哮声正在提醒着他去确立自我的存在。
为了谁而去死什么的，不要去做这种傻事。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会为了别的谁而有必要去牺牲自己。
——而且，那不是自己，是冒名顶替自己的其他人。为了让自己不再遇到他，为了让自己能遇到喜欢的人。
要把和她们一起生活的时光，那些难得又珍贵的时光拱手让人。
谁会去做这样的蠢事。
「来吧。杀死他！杀了他！快杀他！杀了他吧！快动手！杀了他就好！把他杀掉吧！弄死他！把他弄死吧！只要弄死他就好！把他们都杀光吧！」
「把『菜月・昴』……」
「——哥哥你才是，这个世上唯一，不可代替的，菜月・昴！」
「——唔。」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谁也无法代替的，菜月・昴。
和碧翠丝牵过手，和拉姆争吵过，让梅莉生气得鼓起脸，一边因为过于率真的夏乌拉而无奈，一边和艾莉多娜说着没营养的话一起发笑，曾和尤里乌斯并肩作战，还获得了和爱蜜莉娅一起生活的资格。
如果拥有这一切的是『菜月・昴』的话，昴要将那个男人解决掉。
「————」
缓慢地，有什么翻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精神能够直接影响肉体。心脏的跳动，令肺部疼痛的呼吸，现在他确实能够鲜明地感受到这一切。
但是，他现在最强烈的感受是，无法忍住将要盈眶的泪水。
这究竟是因为愤怒或悲伤，嫉妒或羡慕，还是罪恶感，抑或是恐惧。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变得如此激动，昴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全都是些他所不知道的事。但是，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昴看到了。
「————」
有谁正在自上而下地看着昴，看着路伊。
那个谁正在凝视着把路伊压在身下，掐着她的脖子，可悲的热泪盈眶的昴。
那究竟是谁，但昴所能想到的人选只有唯一一个。
「……你因为害怕我，所以跑出来了吗，『菜月・昴』」
「————」
那个模糊的人影什么都没说。
站在洁白的地面上，背对着洁白的世界，那个闪着白光的身影正在看着昴。
面对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昴任由泪水浸湿了脸颊，张口对他说。
「我……我，我不想消失。我也不想死。所以，我要……」
「————」
「我想和大家在一起。我喜欢大家。所以，我要……」
「————」
「所以，我要……」
就好像是在找借口，夹杂着哭腔。
就如同掐住路伊脖子的那个时候。——不想失去自我，昴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面对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影，他这样说道。
这同时也意味着要把面前这位，必定是和自己有着相同的面孔的人杀掉。
因为，他是，『菜月・昴』是，与自己最亲近的其他人而已。
所以，昴一定是有这个权利的。
菜月・昴，要将『菜月・昴』杀死，然后夺取那一人份的阳光——。
「所以，我，我才不是你！我和你是……！」
我们是不一样的，要准确无误地把这句话传达出去，断绝一切的可能性。
就在他想要这么说的那一瞬间。
「……你在和谁说话，小哥哥。」
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了，路伊目瞪口呆地向昴发出疑问。
她歪着头，和昴看向同一方向，想要努力看清那里的人影。但是，她有些纳闷地皱着眉头，把尖锐的犬齿咬得嘎吱作响。
「——明明，谁都没有，你到底在和谁说话，小哥哥。」
「————」
路伊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的牙齿还在喀哒喀哒地发出声响。
她感到有些不耐烦，先前在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最终变成了在惧怕着什么的表情。
「这里明明是我们的地盘……应该不会有人打扰才对。在这里，和我们之外的其他人说话什么的……你快停下来。小哥哥是属于我们的，是我们的……！」
路伊的语气像是在请求，但是昴的意识完全不为所动。
昴的意识现在完全集中在没有从他视线里消失的那个人影。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摇曳的人影，那个轮廓，一点点地，变得清晰。
是谁，完全看不清楚的人影。
慢慢地，轮廓变得清晰，昴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影正在微笑。
他摇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更加看清楚那个笑容——，
「——为什么，一定要在两者之间选择出一个呢？」
一个问题抛向了他。
从未听过的声音，来自本不应存在于此地的谁的声音。
从未见过的笑容——一个蓝色头发的少女，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那个微笑的少女，面对着沉默的昴，保持着笑容——
「——给我站起来！！」
——乍一开口。
——女孩用世界上最严厉的声音，冲着菜月・昴怒吼起来。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给我站起来！！」
那个声音敲打在逐渐分崩离析的菜月・昴身上，沉重地叩击着，直到将他打垮。
毫不留情，毫无犹豫，怒吼声撕扯着菜月・昴，加速了他身体的碎裂。——就好像是轻轻松松地用手一把抓住了被掏出来的心脏。
「给我站起来！」
蓝色头发的少女，面对着昴拔高了声调。
少女瞪着昴，高声咆哮着。咆哮着。就那样咆哮着。
面对着跪在地上，把女孩子按倒在身下，呆滞的脸上布满裂痕的菜月・昴。
「给我站起来！！」
反反复复的一句怒吼。
无数次，无数次地，冷漠地，毫不留情地叩击着昴的心脏。
为什么，他非要被这样的语言给击打不可。
好痛啊。好辛苦。好难受。好悲伤。心脏就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一次又一次地逼迫着去做如此艰难的决定。——不过，他放弃了去哀叹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样的困境。
所以至少要把自己的结论说出来。所以说，已经可以了吧。
「给我站起来！」
丧气话，顽固的结论，因为丧失而怯懦的内心，这些因素让昴开始退缩。可面前的少女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重复着那句强而有力的话语，语气里满带着坚决和拒绝。
他已经做出决定了。难道不能肯定他一下吗。至少，让她看到自己在烦恼的模样吧。这样就可以了吧。他已经足够烦恼了。那女孩她为何要如此这般对待昴。
「给我站起来——！」
她并没有原谅忍着心脏被撕裂的痛苦而做出决定的昴。
「给我站起来——！」
还要继续说吗。
到底是为什么，这个声音，这个少女。
明明已经如此难受，如此痛苦了。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给我站起来！」
这个少女到底是谁。
这个少女到底曾出现在他的哪段回忆里。
他从来没有和她交谈过。在现在的昴的记忆里并没有她的踪影。
到底是谁，到底是怎样的对手，除了外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关系，甚至找不到一点站得住脚的根据。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胸膛如此地炽热。
为什么，内心深处的热血正激昂上涌。
「给我站起来，菜月・昴！站起来！——雷姆的英雄！！」
那是记忆里没有听过的少女的哭声，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呼唤自己的英雄，这让昴的内心被震撼。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在这个几乎要引人发笑的状况之下，昴的内心开始动摇。
身上的龟裂，缝隙，在加速撕开。
和字面意思一样，这是菜月・昴冲破『菜月・昴』的躯壳的光景。
但是，在躯壳里面沉睡着的他和之前的他，只有些微的区别。
——不对，真的想要改变的话，那就要从现在开始。
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击碎怯懦的心，站起来。
「既然你能站起来，就快离开吧。去吧，去拯救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是什么。所有的一切，是什么意思。
这个说法太模棱两可了。所有的一切，究竟指的是什么。
「一切就是一切。所有一切。全部，所有人，包括自己，也包括与自己最亲密的其他人！」
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这个女孩是真的认为他能做到吗。
就凭这个有着许多的不足，就连自己都无法拯救的自己。
为了昴所深爱的人们，为了把昴视为重要的同伴的人们，为了昴想要好好珍惜的人们，为了和不想失去的人们之间的回忆。
即使是这个想要放弃仅有的唯一的昴，她也认为他能做到吗。
「你能做到的。因为。」
因为。
因为，因为什么。
请给我力量，给我答案吧，如果可以的话，请说出那样的言语。
蓝色头发的少女，希望你的话语，能让我——
「——昴君可是雷姆的英雄呀。」
「————」
唰地一下，有什么在心里悄然落地。
黑色的沉淀物，就像是被少女那句如同告白一般的话语净化了。
——不对，不是「如同」告白。那就是爱的告白。
又多了一个，不能把自己的居所归还给『菜月・昴』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啊。」
与此同时，还有其他的东西增加了。
被少女的话语净化，黑色的沉淀物开始发光，姿态发生了改变。
于是，现在的菜月・昴最为需要的强韧的心脏开始跳动起来。
「————」
它鼓动着。将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将所有的一切抛之脑后。
虽然如此，它却也同时在强烈地渴求着。想要将所有的一切连接贯通，不想让任何东西从自己的手心溜走，甚至包括他自己，连自己的手都不想轻易松开。
这样渴求着，与怯懦的『强欲』彼此呼应，变成了实现愿望的力量，开花结果。
——游荡着的因子，与那存在相连结。
「来吧，—— 『柯尔・雷欧尼斯』。」
（译注：コル・レオニス， Cor・Leonis。 狮子座（Leo）的一等亮星 Regulus（亦即强欲司教的名字）又被称为 αLeonis 或Cor・Leonis。Regulus 在拉丁语中是 「王子」 或 「小国王」 的意思。在希腊语中，对该星的称呼源于阿拉伯语，意为雄狮之心。这里即指强欲因子）
在昴的体内，失去了去处的『强欲』的种子开始发芽。
然后，作为一个确立的存在，他站了起来。而注视着他的模样的少女——
「————」
在那一瞬间，蓝色头发的少女微笑着，向他献上祝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小哥哥？」
「————」
昴缓缓地站了起来，路伊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有些诧异地呼唤着他。
他收回了握住她脖子的手，路伊保持着疑惑的表情，从用自己的头发所铺成的金色毛毯里直起身来，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了。来吧，来继续刚才……刚才的？」
「————」
「继续吧……」
听到继续这个词，昴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考虑到他现在是精神上的存在，这个动作只能算是让自己放松一下，类似于习惯动作一样的毫无意义的行动。
但是，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有了新的发现。
——就连他自己也很惊讶，现在，他的脑袋非常地清醒。
就在刚才，他还陷于那般不知所云的混乱与疯狂之中，可现在无论哪边的波澜都已平息，他就像是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驾驶船只一般镇定自若。
所以——
「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你那从骨子里就带着扭曲的说明，我已经受够了。」
在他眼前，呈现出的是少女形态的恶意的集合体，它扭曲着昴的意志，想要让他随她任意摆布。所有这些，他现在都可以坦然承认了。
面对昴的指责，路伊摇着头，说着「不对不对不对。」
「说骨子里带着扭曲什么的……真是过分啊。我们明明也尽我们所能，在为小哥哥着想，给了小哥哥各种各样的advice啊……」
「不要再像这样故意在我面前用我知道的语言来说话了。你就算想用这个方法来动摇我也没有用。——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被动摇了。」
「————」
因为这句话，路伊眯起了眼睛。现在的她，并不清楚在昴的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就连昴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变化是什么。
只不过，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的『强欲』，让菜月・昴变得坚定。
昴已经对自己做出了定义。
不是别的，就是在那一瞬间，以向他怒吼着的少女所期望的模样。
「————」
昴没有看向路伊，而是朝着少女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那里，早已没有了先前和昴面对面，毫不留情地把话语投向他的那个少女的身影了。就在昴站起来目视前方的瞬间，她消失了。
但是，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该和她重逢的不应该是这里，也不是此时在这里的昴。
不，这样说或许也不对。只是，和她重逢的，应该是取回了关于她的记忆，对于她的思念的菜月・昴。
然后，那个『菜月・昴』和这个菜月・昴，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开来的必要。
「很多次，很多次……她明明说过的。」
——就算没有记忆，昴就是昴啊。她是这样说的。
在自己的心中，固执地认为要把有着差异的两者明确的，完全隔绝开来，区别对待。但是这也成了压在昴身上的重担，成了诅咒的锁链。
但是，那又怎样。
对于现在已经明确了自己要做什么的昴来说，这是他的道标，是希望的线头。
用手拉住，拽着那根线，它一定会笔直地，毫不犹豫地指引着自己走到另一端，走向他最重要的人们身边。
所以——
「收起你的刀叉吧，爱偷吃的逃犯。这里可没有汤面要给你吃——」
「————」
她，睁开眼睛。
路伊・阿尔尼普睁大了双眼，看着用手指指向自己的昴。在确认了昴的表情里没有任何的情感之后，她低下了头。
「哈啊……」
她低着头，轻声叹息。
那叹息有着意味不明，很难形容掺杂着些什么的感情。
直起身子的路伊肩膀开始颤抖，她并拢了膝盖，在自己的金发的绒毯上面缩成一团。
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
「——哈啊，可恶，可恶，可恶。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她用充满憎恶的眼神瞪着昴，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诅咒一般。
「————」
「明明只差一步了。哈啊，真是太可惜了。啊啊。为什么，怎么会失败呢。啊啊。——到底是谁，是谁迷惑了小哥哥，是谁。」
就好比是死者从地狱的底部抬起头，满怀羡慕地望向在地面上讴歌着乐园的生者。那声音里有着对这样无可奈何的隔阂的憎恨，是被抽干了水分之后浑浑噩噩的声音。
用那充满了憎恶的语气，路伊继续说道。
「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将『菜月・昴』和菜月・昴分割开了……！」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那当然是因为，不可能吃同一个人两次啊！？」
「——唔。」
覆盖了昴有些诧异的声音，路伊像是要吐血一般用嘶哑的声音咆哮着。
她手脚着地站起来，表情和先前截然不同——那是失去了人性，宛如兽类的面容。她瞪着昴。
「要是不把你们分开是不行的！已经被吃过一次的『菜月・昴』，和吃剩下的菜月・昴，不分开是不行的。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心血……结果全都白费了！真是可笑啊！」
「……一点都不好笑。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是吗？是这样吗！？但是，小哥哥你很讨厌我们吧？你讨厌的我们很难过的话，你应该会开心吧？你现在应该心情很好吧？明明只有……只有小哥哥你，能够满足早已对食物厌烦的我们……能够满足『饱食』的我们的只有你而已。」
路伊的眼睛开始充血，却在口中小声重复着『饱食』这个词。
要不是他听错的话，她本来应该说出的名字是『暴食』才对。可为什么会变成『饱食』呢。。
「话说回来」，面对着一脸困惑的晶，路伊仰头望着纯白的天空，怒吼道。
「『美食家』的莱伊也好！『恶食』的罗伊也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接着一个，像蠢货一样不作区别地随便乱吃……还说这是为了困在这里没有选择自由的我们好？别开玩笑了，废物哥哥们！」
路伊抓着自己的金发，胡乱揉着自己的脑袋，任由口水四处乱飞。
她所高声怒吼的那些话语，完全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说的什么莱伊，还有罗伊，那应该是人名吧。
只是，他还有一些关于『暴食』的存在和记忆，从中他所能知道的是-
「你是不是和朋友一起，把他人的记忆，名字之类的……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总之，你是不是把这些东西掠夺过来，然后再吃掉？」
记忆被吞噬，迷失了自我的昴就是其中之一。
名字被吞噬，因为被周围的人遗忘而高声恸哭的尤里乌斯也是其中之一。
然后，估计两样都被吞噬了，从而被这个世界所遗忘，雷姆因此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沉眠。
所有这些，都是『暴食』的路伊，还有她刚才提到的同伴们的所作所为——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得到幸福哦。」
深吸一口气，听到对方即刻给出的答案之后，昴忍不住屏住呼吸。
而路伊毫不在乎他的反应，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此时精神十分地不安定，她咬牙切齿，让牙齿继续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我们当然是为了得到幸福。不然还会有什么别的目的？人活着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得到幸福吗？还是说，你认为被人唾弃的我们就连这种地方也是完全扭曲的？不对。不对哦。不对呀。根本不对。根本是错的。简直大错特错。都说你错了。所以说你根本是大错特错啊！哎呀，灵魂好痛……啊！」
「得到幸福的这个目的，和夺取他人的记忆有什么关系……」
「——哥哥你啊，就没有觉得人生不公平的时候吗？」
「当然有。」
「啊哈。」
路伊咬着自己苍白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牙印。然后，她开始对昴发出提问。面对昴点着头迅速给出的答案，路伊说着「也是哦」，有些苦涩地嗤笑着。
她一边嗤笑着，一边把带着牙印的那只手伸向了自己贫瘠的胸部。
「我们也一样。不如说，人生本就不公平。出生没法选择，父母没法选择，环境没法选择，未来也没法选择，所有一切都无从选择。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种体系。就好像是坐在传送带上面。」
「————」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在沉默的昴面前，路伊歪着头。
「如果出生可以选择？父母可以选择？环境可以选择？未来可以选择？所有的选项都能如你所愿的话？……无论是谁，都会选择更好的人生吧？不是吗？」
「这个……或许确实会像你说的那样吧。」
这些事和路伊他们行凶之间有关联性吗，昴感到十分惊讶。
但是，面对昴的疑问，路伊咬紧了牙齿。
「——没错。」
「……啊？」
「要是能选择出生，能选择父母，能选择环境，能选择未来，所有的选项都能如自己所愿的话，谁都会去选择一个更好的人生吧。——所以，我们花费时间，拼尽全力，在寻找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人生。」
「————」
「在某个地方，一定是存在的！能让我们挺起胸膛，以我们的方式！能够觉得这个人生真是太好了，那样的玫瑰色的未来！在我们遇到那个人生之前，去吞食，去啃噬，去蚕食，去舔舐，去吮吸，去贪图，暴饮！暴食！」
她的眼里闪着璀璨的光辉，路伊・阿尔尼普正在高声叫嚣着自己那美丽的欲望。
她打心底，深信不疑地觉得，这就是她对幸福的追求，这就是能够获取对她来说最好的未来的唯一手段。
而面对她自己的人生，路伊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也看不到任何的期待。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路伊・阿尔尼普这个少女的人生初期配置就很糟糕。起点被搞错了。——所以，想要让一切化为乌有。
出生也好，父母也好，环境，未来，才能，想要以一切都是最好的自己来取得胜利。
这才是能够最大限度讴歌人生的必要条件，这是她的定义。
所以——
「为了这个目的，就要夺取，吞噬他人的记忆吗……？」
「一旦找到了我们想要的人生，贴上『记忆』和『姓名』，我们也能顺着那个人生，理直气壮地活下去。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大家都被淘汰了……也有过还算不错的人生，但是，就这么一点经历还不足以让我们满足。」
路伊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热情，她把手指伸到自己满是补丁的衣服下面，摩挲着自己那瘦小的身体，这动作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妩媚——不，并不是这样。
她所说的关于『暴食』的内容，如果都是真话的话，她现在已经吞噬了无数的人生，也就是说，她已经获得了常人所无法体会的不可估量的经历。
男人，女人，孩童，老人，或者说是超越了种族和生物的界限，她贪食着世间一切的经历，饱尝了人生百味，已经成了人生的饱食者。
就如路伊对自己的称呼那样。
她已经吃得太饱了，开始厌烦去吞噬他人的人生这件事了。
对于把千万人的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当作零食来吞食的她来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新颖之处，都是无聊而又陈旧腐朽的东西罢了。
但是，一旦能理解路伊的心境之后，却又多了不能理解的事情。
那就是——。
「这样偏食的你，为什么会这样费尽千方百计也要来吃掉我。是因为猎食者不允许吃剩的心态吗？」
「才不是那么无聊的理由呀。——是因为哥哥你，就是我们的命运。」
「————」
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话未免太傻，昴带着愤怒和戒备心，瞪着路伊。
但是，路伊看着昴的那双眼睛里的热情并不是虚假的。她是真的，对昴——准确地说，是对昴的『人生』充满了渴望。
这是为什么呢。原因是——
「男女老少，所有的人类，人种，立场，超越了所有的一切，我们吃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可是我们却有一项唯一不知道的事情。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不知道。如何哀叹碌碌无为的自己吗？」
「——是『死亡』的体验哦。」
一瞬间，昴保持着单只眼睛紧闭的动作，停止了动弹。
看着这样的昴，路伊举起了瘦削的手臂，双手的手掌朝向了他。
「无论吞噬了多少他人的记忆，这都是不可能的。只有『死亡』的记忆，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得到的。难道不是吗？记忆本身就是生存着的时候的记忆。所以，人死之时的记忆是不存在的。——只有小哥哥你是一个例外。」
路伊打心底羡慕着，嫉妒着，渴求着『死亡回归』的能力。
对这个世界已经厌烦了的少女，她渴望着这个唯一能够带给她新鲜刺激的男人。
「我说，死亡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呀？一定很难受吧？很辛苦吧？很糟糕吧？很痛苦吧？还是也有完全不痛的时候呀？听说会感觉很舒服是真的吗？死的时候，你真的每次都很高兴吗？还是说，无论怎样都只会让你觉得很爽？小菜一碟？你告诉我呀，告诉我呀，说给我听听嘛！」
「……你要是有我到昨天为止的记忆的话，不是早就能知道了吗。」
「就记忆来说的话的确如此！但是，这样果然还是不够新鲜，不够真实！我们想要更加活生生的感觉。已经使用过的老旧的食材是无法满足我们的。能够满足我们的，是崭新的，鲜活的，无人知晓的境遇！」
所以，她还在继续说着。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其他人都无法经历的特别的记忆。不仅仅是这个，无论哪里出了错很快就能死掉重来这也太方便了！就算是找到了对自己来说最好的人生，也有可能会因为什么样的失败而让一切都化为乌有不是吗？但是，小哥哥的人生就不会这样！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使用的，不会露馅的！」
「————」
「爱蜜莉娅也好，碧翠丝也好，拉姆也好，还有梅莉，尤里乌斯，艾莉多娜，夏乌拉，帕特拉修，佩特拉，奥托，加菲尔，法兰黛莉卡，琉兹，罗兹瓦尔，柯林特，安涅罗泽，菲鲁特，莱因哈鲁特，罗姆爷，顿、珍、汉，库珥修，菲利斯，威尔海姆，里卡多，蜜蜜，黑塔罗，普莉希拉，阿尔，休尔特，哈因凯尔，基利塔卡，莉莉安娜，所有所有的这些人！我都能成功骗过他们，然后幸福地活下去！」
保持向着自己伸出双手的姿势，路伊有些可爱地歪着脑袋。
「所以，拜托了。——就让我，用小哥哥的人生来填满肚子吧？」
想必她一定是从自己所有的大量的记忆之中，寻找出了最适合现在这个场面的恳求或者说是撒娇的方式吧。
这就是无论准备了多少种食材，厨师厨艺很差的话一切都是无稽之谈的最好证明。
没有难吃的食材。只有难吃的饭菜，这是昴所喜欢的一句名言。
他从没有如此深切地体会过这句话。
明明得到了大量的，不计其数的，普通的人类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经验值。
却被这样无端地浪费。昴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
「——不会有第三次的。我的苦恼也好，我的死亡也好，还有我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东西。能够分给你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
「你就活活饿死吧，笨蛋。既然人生除了死法全都无从选择的话，我要推荐给你的就是这个方法。——它是在这个世上最痛苦的那种。」
昴用大拇指做出一个切断自己脖子的动作，这样下结论。
他的这句话让路伊瞪圆了眼睛，然后看着自己的双手。紧接着，她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朝着泛白的天空，大声地呻吟着。
「我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呀。我输了。输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因为我失败了。所以我失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任由膝盖咯吱咯吱地颤抖着，路伊重重地跌落在了地面上。
看样子她是真的受到了打击。这也说明了她之前一直都是真心想要说服昴的。而她的苦心孤诣最后只落得如此一句嘲讽，会精神失常至此也是理所当然。
昴也能看到她那活该受罪的模样。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我的名字叫做菜月・昴。是菜月・贤一和菜月・菜穗子为我取的名字。——不是别的谁，我就是我。」
「就算会被替换，就算可能会消失？」
「我用一句魔法的咒语告诉你吧。——这是这那是那，一码事归一码事。」
曾经向尤里乌斯使出的魔法的咒语，现在可以对自己使用了。
要是夺回了『菜月・昴』，现在这个瞬间的昴或许会消失。但是也有可能不会消失。或许也会有能够让他不消失的办法。
一人份的向阳归处，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共享的方法。
「用满是泥泞的脚践踏过他人内心的我，没必要乖乖地回到阳光之下。这就是我的答案。把你的头发剪掉吧，笨蛋。」
说出这句狠话，昴转身背对着路伊。
对于十分沮丧地抱着头的她没必要有太多戒备心。现在比起这个，找到如何从这个不知所云的空间里面离开的方法比较重要。
要尽早回到爱蜜莉娅的身边，然后重新向着雷德的『死者之书』发起挑战。
话说回来，为什么雷德的『死者之书』会和这个地方——
「——哎呀，真是的。之后就只能交给哥哥和兄长大人了吧。」
「————」
在陷入沉思的昴的背后，路伊像是叹息一般地吐出了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正把耳朵贴在地上，用手敲打着地面的昴转过身。只见路伊躺在自己金色的头发上面，用手掌捂着脸，胡乱蹬着脚。
哥哥和兄长大人。
路伊曾多次说出口的称呼。如果一切都像昴所想的那样的话——，
「——莱伊和罗伊。『美食家』和『恶食』？」
「我们是没法从这里出去的。所以只能靠哥哥和兄长大人给我吃的，我也没法选择食物。……所以，我拜托了他们。」
「拜托……」
重复着这一句让他有了不详预感的句子，昴催促着她往下说。
然而在路伊说出下句话之前的这段时间却是异常漫长。终于，像是故意要让昴焦虑一般，路伊红色的嘴唇开始一张一合。
「从昨晚开始，小哥哥你到这里来可不止第二次了。——所以，哥哥和兄长大人，总有谁会注意到，小哥哥你在哪里。」
「————」
——可以确定了，这两股新的威胁正在逼近着『普雷阿迪斯监视塔』。
「他们两个人，都对小哥哥你很有兴趣呢。不过也是当然的。——我们自己从来都没有尝过的经验，却是小哥哥平时经常经历的事情呢。」
「可恶……！你这家伙……」
「——哎呀，真是狡猾呀。」
无视了因为知道这一事实而开始颤抖的昴，路伊漫不经心地说着。
对于这句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昴很快就知晓了它的真正含义。
「这是，出口吗？」
昴回过头，在他身后，白色的空间出现了一条裂缝，能够隐约看到门对面的光景。
明显充满了违和感，不可能的空间跳跃，恐怕进入其中就能发生了吧。
它与昴心中赶快回到书房的意志互相感应。
「————」
「办不到的。小哥哥你是绝对办不到的。虽然我曾希望你能办到呀。」
面对出口，在从那里出去之前，昴对于如何处置路伊感到有些迷茫。
掐住脖子的经过也好，还包括在那之后，自己找回了自我之后她的态度，恐怕和看上去一样，她也只有这么一点点的战斗力吧。
所以，昴要是想就地把路伊给解决掉，物理上来说也是有可能的。
他正在思考着，仅仅是一瞬间，朝她露出了迷茫的眼神，就被路伊给看破了。
「就算你疑神疑鬼，自暴自弃，却不会杀死自己，他人，或是讨厌的人。真是没有骨气的胆小鬼。——明明被我，温柔地舔舐过。」
「——。不对。该说是被你咬了一口。给我更正啊，笨蛋。」
昴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冲着面目可憎的路伊比了个中指。
昴并不去看路伊因为这句话而显现出的败兴的样子。他正打算进入到空间的裂缝里。就在那一刻，他心中有了瞬间的犹豫。
并不是舍不得路伊。倒不如说不用再看到那张脸他感到如释重负。
让昴感到不舍的不是和路伊的分别，而是让昴振作起来的那个声音。
只在那一瞬间，为了让菜月・昴振作起来而出现的那位少女。
记忆和名字全被夺走了，因此她是唯一一个在世界的尽头呼喊着昴的少女。
「没关系。——我会记住，和你的约定。」
菜月・昴一定不会忘记。
所以，他们一定还会再次相遇。
——他想，到那个时候，比起严厉的呵斥声，他更想听到她温柔的话语。
「————」
带着这份干劲，为了回到同伴们的身边，昴跳进了那道裂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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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可恶！都不回头看一眼，这男人算什么东西！」
「不可饶恕。不能让你逃走。绝对，绝对……！」
「别以为事情会就这样结束，菜月・昴……！」
「你的人生，是属于我们的东西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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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
路伊用三种方式称呼3个「哥哥」，为了加以区分，翻译菌用了「小哥哥」来指代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没有做修改），剩下两个暴食，分别是哥哥（欧尼酱）和兄长大人（哦尼萨吗）。路伊的自称一般是我们，这个称呼不仅仅是代指三个共同组成的，她称呼自己单体的时候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