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之事』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啊。我发誓此生再不抱任何玩偶。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下巴被膝盖猛然抬起的一瞬间,罗伊・阿尔法德的思绪如闪电般飞速掠过。
不对劲,难以理解,奇妙至极,疑问重重、怀疑、问题、无法解释,重大变故,错谬,诡异,异事,不正确,非法,混乱,疑惑,疑疑疑疑疑疑——,
「——去死吧。」
被疑惑支配的罗伊,在某种手段下被拉姆抢占了先机,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那白皙的手迅速伸出,用力锁住罗伊仰起的脖子。伴随着涌上的呕吐感和被阻断的呼吸,痛苦与窒息感猛烈袭来。
然而,拉姆的可怕之处在于她毫不留情的坚定。
「芙拉。」
在她手掌之间,风的利刃生成,那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正对着无路可逃的罗伊细长的脖子,试图将他的头颅从身体上严酷地斩断——,
「——不可能的!」
刹那间,风刃掠过,罗伊的脖子上喷出如爆裂般的鲜血。
然而,那并未触及到他,因为罗伊的身体再现了拥有无法穿透的坚韧皮肤的「食肉兽」贝里・哈尼尔加,就连为了捕捉凶恶罪犯而卫兵所挥出的千剑也无法刺穿其皮肤。
——
拉姆对这一出乎意料的结果感到震惊。就在那一刻,罗伊用力握住她的喉咙,瞬间将她带到了战场的上空——这是「跳跃者」多尔克尔的瞬移能力。
某天,欧德・拉格纳突然像受到了某种启示般,获得了这种异能。利用这份力量,他成了一个通过暗杀许多权力者来破坏秩序的人。他的瞬移毫无预兆,让拉姆猝不及防,只能被强行制服。趁此机会,他在战场上寻找下一个猎物——,
「艾尔・芙拉!」
「——哎呀,真的吗!?」
毫不犹豫地,在罗伊的腹部爆发出一阵风之魔法,他不禁发出了惊叹声。
毫无疑问,这次的瞬移出乎了拉姆的意料。然而,她几乎瞬间便从没能割断罗伊脖子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并迅速做出了反击。多么勇敢!多么坚韧!
「真不错!」
尽管风刃未能贯穿「肉食兽」的坚韧皮肤,但我仍然想表彰她的果断和行动力。于是,带着赞赏的心情,用「拳王」涅吉・罗克哈特的拳头回敬她。
这是那个在剑奴孤岛上粉碎无数强者头颅的「拳王」的一击,若被击中,拉姆那纤细的身体必会被彻底击碎——然而,她消失了。
「看不到拉姆了吗?真是没用的眼睛呢。」
意料之外的声音,消失的拉姆气息突然在身后出现,罗伊本能地使出一记「拳王」的攻击,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挥出,却扑了个空。仿佛魔法般,拉姆的气息移到了他的头顶,随即被一记延髓踢击中,罗伊直直地坠向地面,坠落……坠落……
「啊,这景色真美啊。」
在背部朝下跌落的过程中,罗伊没有采取任何防御姿势,目光却深深地被上方——那撩动的裙摆和柔美飘逸的桃色秀发的少女吸引住了。就这样,罗伊毫无防备地重重摔在地上,背部的撞击通过腹部扩散,全身都被痛楚贯穿,却毫不在意。
——「肉食兽」×「跳跃者」×「拳王」。
「暴食」所吞噬的顶尖存在们,那些在理之外的人物,而今他却被拉姆的力量、技艺与心思无意间地震撼到了。
此时此刻,罗伊也该展现出自己的一面了。他振奋精神站起来,微微屈膝,积蓄力量准备向拉姆扑去。
因为——
「要倾尽全力来回应你的款待,不如此的话就不能称之为爱呀!」
「——这种说法,真是和某些我讨厌的理论一模一样呢,真让人不快。」
然而,罗伊还未能再次跃入空中,一声凶猛的吼叫从侧面袭来。伴随着咆哮的,是锐利的兽爪和如爆炸般的冲劲。眼前这只拥有扭曲双角、庞大身躯的生物,轻盈地用看似纤细的四肢在大地上奔跑,它正是被称为「漆黑森林之王」的凶暴与恶名的代名词——
「――――!」
「嘿呀,基尔提拉乌!」
罗伊兴奋地欢呼着,而那爪击已直逼而下。罗伊迅速用「雪食」蒂斯罗的力量迎击。那曾独自阻挡雪崩的传说性躯体,正面接下魔兽的强大前臂,一一抵挡住右前足、左前足,紧紧缠住对方。
就在他打算用力扭断基尔提拉乌的双腿之际,他的目光与潜入魔兽股下、举杖而立的那对淡红的瞳孔对上了。
「真是太——」
「芙拉。」
没等他说完,一颗风之弹丸狠狠打在他的额头,基尔提拉乌的尾巴挥击将他甩飞。罗伊在地上滑了一段,爬起身来。
拉姆举杖而立,在她背后的基尔提拉乌上,少女梅莉紧紧抓着,用纤细的手指指向罗伊——不,是罗伊的背后,尖声喊道:
「上吧,魔黑犬们!!」
「——!」
梅莉的高亢呼喊声响起,瞬间无数红色光点猛扑向罗伊。那些是露出狰狞獠牙,赤红双眸直盯猎物的黑犬——充满诅咒和魔法之力的魔兽,沃尔加姆。
魔犬群毫不留情地用獠牙刺入并撕裂「暴食」的躯体。讽刺的是,曾冠以「恶食」之名的罗伊・阿尔法德竟变成了魔兽的饵食,他的末日似乎已然到来。然而,就在这时,
「ぁァあアぁァあアぁ——」
一道不经意的吟唱从罗伊的喉咙中响起,令魔兽的动作瞬间僵硬。动弹不得的凶犬群中,正咬住罗伊脖子的那只被他轻柔地抚摸着。随即,从伤口涌出的血化为利刃,疯狂切割着无从逃脱的魔兽,将它们刺穿,其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
「就这样吧。」
罗伊缓缓起身,完全显露出自己的身姿。他全身布满魔犬的咬伤,流淌的血液化作闪亮的刀刃,将黑犬群像树上果实一样悬挂起来,化为一具具尸骸。
在各地吟唱反叛之歌的「悲恋歌人」诺塔,与只能操控自己血液的魔法师「血泪鬼」阿德范的梦幻共演。再加上利用死去魔兽遗骸中仍残留的玛娜,意图推翻圣王国的「虹幻公」马托克里玛・乔拉多恩的奇技,如今实现了:死去的尸体化作茧,彩虹色的蝴蝶破茧而出,开始轻舞在罗伊的周围。
伴随着尸体数量而翩翩起舞的蝴蝶,翩翩地、翩翩地——,
「哗啦啦——」
——「雪食」×「悲恋歌人」×「血泪鬼」×「虹幻公」。
被无数彩虹蝴蝶环绕的罗伊,满怀敬意地为拉姆她们呈现了一场实在甜美的盛宴。然而,拉姆与梅莉对他的视线与态度都极其严厉,显露出明显的敌意。
「呀呀,真是了不起呢。刚才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令我战栗不已。你们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契合的?果然是在我们不知道的砂海旅途中拉近了距离吗?拉姆小姐和梅莉小姐还真是藏得深啊。」
「请你不要用那副浑身是血又痛苦的样子若无其事地与我们搭话。和异常者交谈,让拉姆这颗小鸟般的心脏快要因不安而裂开了。」
「心脏是只小鸟!啊啊,你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我都佩服你了。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准备大展身手呢,我已经激动得停不下来了。」
拍着手,罗伊轻轻地将血刃收回体内。在魔兽的尸体坠落的同时,他迅速凝固伤口的血液,简单地止血,然后呼出一口陶醉的气息。
尽管他的真挚感情未被传达,但那份称赞之情却是真实的。单相思总是苦涩的。不过,拉姆他们的奋战超出了罗伊的期待,这一点他尤为珍视。
「不过,那就先放下不谈。」
将对拉姆等人的爱慕之情暂时搁置一旁,罗伊开始思索刚才十几秒的攻防中出现的不可思议现象的真相——他推测这与消失的「神龙」密切相关。
这实在令人惊讶,那庞大的「神龙」不知何时已经从战场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是同一个手法吧——和头盔叔叔、忍术姐姐的消失,以及拉姆他们的陡然出现有关……我觉得是柯林特,那像是某种权能呢。」
消失的阿尔德巴兰和雅耶,还有「神龙」,再加上忽隐忽现的拉姆,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记忆中柯林特那特殊的技能形象重合。
然而,凭借罗伊自身的知识,而非依赖「记忆」,让这成为可能的并非个人的异能或形式各异的加护,而是有可能的权能。如果真是如此,柯林特可能就是唯一空缺的「傲慢」相应者。
「算了,不在的人就暂且不去理会了。」
不仅「神龙」不在战场上,柯林特和罗兹瓦尔的身影也消失无踪。虽然柯林特的实力未知,但如果他是权能的持有者,至少应该是一个战力。而罗兹瓦尔和柯林特的联手,改变了战场的位置以确保战斗的波及不会伤及周围的人――背景大概就是这样的原因吧。无论如何,既然从战场上消失了,那么那种随时出没的戏法似乎也失去了再次上演的机会。
既然如此,与其关注那些已然消失的无情之徒,还不如先享受眼前淑女们的招待。
「真不错,人类真是有趣啊。」
无论是阻止「蚀」的方法,还是准备好无名魔兽的事项,甚至于构筑这个战场的一切要素,无不都是凝聚了为让罗伊等人陷入绝境的策谋集合。
迎敌的准备,那即是为了迎接对方而做的精心准备,是款待的心意。为了款待全力以赴。这便是倾尽心力的意义所在。
「既然如此,我们也得以相应的着装来回应吧,不然就对不起对方满满的心意了。」
「……你打算做什么?」
在一旁接受招待的罗伊的变化被拉姆敏锐察觉,她微微皱起了那秀美的眉毛。面对这位显露警惕之色的美丽女仆,罗伊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场总力战——是的,如此称谓再合适不过,是名副其实的巅峰之战。皇家选拔混编军,若是有菜月・昴在场,恐怕会称之为「阿尔德巴兰之刃」的敌军已经做好了全心全意的准备,每个人都在努力发挥自己的价值,竭尽智慧与潜力,用决死的眼神表明了要拼到最后的决心。
不仅仅是拉姆,这股力量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如此,这让罗伊・阿尔法德深感赞赏,愿意给每个人满分,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极致景象。
而唯一让这场花丸盛宴稍显欠缺的瑕疵,并不在对方。——而是在我们这边。
在视线的边缘,赫然出现了与罗伊同在战场上苟延残喘的亨克尔。他低垂着头,红发被鼻血染得狼狈不堪。尽管从『暴食』的角度来看,罗伊对亨克尔的评价还算不错。
亨克尔自我束缚,心中似乎隐藏着无法诉说的痛苦。他的生活方式令人联想到某种别样的苦涩,颇有一丝稀奇美味的趣味。然而,这都要以不干扰主菜的香气和外观为前提。可眼下的亨克尔,即便从『暴食』的视角看,也显出了毫无价值的一面。
「无论多么奢华的晚宴,只要有一盘混着厨余垃圾的菜肴,就全部毁了。」
在众人齐心协力、生死交锋的战场上,掺入一个可能破坏整体的因素,即便是『恶食』也无法忍受。因此——,
「老兄,不要再缩头缩脑,赶紧行动起来吧!」
「什、什么,大罪司教……」
罗伊突然提高了声音,亨克尔满脸鼻血地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亨克尔的蓝眼睛不自然地颤动起来,看得罗伊不禁发笑。
他那几乎像是乞求的目光,如果罗伊真有一点同伴意识或想要依赖的念头,那选择向大罪司教寻求帮助也是无可奈何,但失去体面的界限还是有的。虽说那种无以复加的丢脸在某种意义上是无可替代的,但此刻却只是碍事。
「——要不要干脆把你从这个重担中解放出来呢?」
既不施以援手,也不抛弃不顾。罗伊只是露出狡黠的笑容,向亨克尔提出第三种选择。
「————」
亨克尔瞪大了眼睛,他确实明白了这个建议。
罗伊称之为重担的东西对亨克尔有多么重要,罗伊并不完全清楚。但他能感觉到,那东西一定比他的生命还重要。亨克尔清楚地知道罗伊有手段剥夺他所珍视的东西,这决不是威胁,而是真正可行的选项。
所以——,
「这才对嘛。」
看到咬牙切齿的男人神情的变化,罗伊的心中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回应着他情感的高涨,彩虹般的蝴蝶如同求偶般开始翩翩起舞。
虹色的鳞粉在空中开始闪烁,罗伊吐出舌头,露出冷笑。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面战争的开始。
「想要被满足,却又怕被满足。——人生啊,总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韵味。」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神明、佛祖、欧德・拉格纳大人。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使用针线。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啊……」
背部和胸口被夹击般地重重一击,亨克尔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了下去。卡洛尔和格林姆——一直在阿斯特雷亚家服务的佣人夫妻,他们的孙女,接受过「流法」启蒙教育的双胞胎,那双腿上的攻击力堪称致命的凶器,无视幼小的外表。
「呃……唔……哇……」
自佛拉基亚帝国战争结束以来,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被从空荡的胃里挤出胃液,亨克尔无力地跪倒在地。
亨克尔自嘲地歪了歪嘴角,抬头望向那些冷冷俯视他的菲菈姆和格拉西丝。自己可是阿斯特雷亚家的现任当主,而那些理应宣誓效忠他的雷门迪斯家的女孩们,竟露出如此不敬的神情。
「我们的忠诚只献给少爷。」
「您这位当主,刺杀了先代。」
面对双子犀利的反击,亨克尔无话可说,哑口无言。她们每一句都直击要害,令亨克尔无从辩解,而她们对他的憎恨和敌视也有着充分且有力的理由。前者一直以来折磨着亨克尔,后者则成为他新添的痛苦,那种负罪感像巨石般压在他身上。
尽管如此——,
「我不能死……」
这句话从齿缝中挤出,有两种含义。——即便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他也不能死去,又或者,他明明遭受如此折磨,却偏偏死不了。
而连亨克尔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以哪种心情说出这句话。
「唔,呜!」
双子全然不留情面,丝毫不犹豫地对这个岌岌可危的亨克尔进行攻击。两位少女用「流法」覆盖全身,她们的手脚仿佛坚如钢铁,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不停袭来。
无论上下、左右或前后,菲菈姆和格拉西丝配合无间,几乎完美无瑕,亨克尔只能用剑勉强护住要害,全力防御,却仍被打得体无完肤。
——「流法」,回想起来,这也正是亨克尔未能熟练掌握的技艺之一。
即使是一流的剑士和战士,许多战技也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但即便经过理性推导并细心教授,亨克尔依然无法将其锤炼成完美的实战技巧。而菲菈姆和格拉西丝还不过十二岁。尽管亨克尔花费了比她们年纪两倍还多的时间,他的「流法」依然无法与二人相比。如果能够将这归咎于天赋,亨克尔的百种烦恼是否能减少一种?
「可、可恶……!」
亨克尔挥出的牵制性剑击,被双子一眼就识破,她们仅仅通过眼神交流便灵巧地避开了攻击,将目标明确指向了他的肘、腋下以及脖颈等要害。骨头发出吱嘎声,亨克尔只能从嘴里吐出胃液之外的血滴,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得低下头。就在那一刻,双子似乎早已等待,在空中翻身,狠狠地踢中了他的鼻子。
「呃——」
亨克尔被击得仰面后倒,后脑重重地撞击了地面。视线忽明忽暗,耳边远远传来尖锐的耳鸣声,他强行拉回快要发呆的意识,慌忙起身,将剑摆好姿势,紧紧盯住面前。眼前,翻转落地的双子整齐地着地,拍去衣角的尘土后抬起了头。——在交错的视线中,亨克尔注意到两人微微流露出的困惑神情。
或许,让姊妹感到困惑的是,亨克尔居然仍然站立着。时间不过十几秒,亨克尔就已经伤痕累累。衣服沾满泥土,鼻血不断流淌,胡渣上满是污迹。然而,亨克尔没有倒下,意识清醒,眼睛始终睁开着。菲菈姆她们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一切。
「哈,哈……」然而,令双胞胎震惊的耐力,却丝毫不值得骄傲。他对着两人的剑尖颤抖,亨克尔可怜的虚张声势对谁都不再掩饰。胜负早已注定——不,更准确地说,这根本算不上是一场战斗。既不是战斗,胜负便无从谈起,甚至连比试胜负的阶段都未达到。
「即便如此……」我不能倒下,必须坚持下去。如果此刻倒下,那到现在为止的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如果不坚持,就无法理解为何要刺伤自己的父亲——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只要坚持着,哪怕仅剩一线希望,也定能看到光明。无论是阿尔德巴兰还是「神龙」,或者雅耶,甚至是大罪司教都行。总之,总会有人改变战局,为亨克尔带来希望。就在这个时候——。
「喂,大叔,总是这么消沉不如干脆些吧!」
突然,战场上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亨克尔猛然抬起头。
他这时才意识到,偌大的战场上竟然不见「神龙」的身影。不仅仅是阿尔德巴兰和雅耶,就连「神龙」也消失了。此刻还留在这片战场的,只有亨克尔和——
「大罪司教……!」
对面还在与敌人对峙的,只有罗伊・阿尔法德。
亨克尔一边失望于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一边试图揣测罗伊召唤他的用意。
与大罪司教联手,这在他看来无异于与虎谋皮。然而,据说在弗拉基亚帝国里,爱蜜莉娅的骑士菜月・昴也曾操控「暴食」。想到这一点,他勉强压下了心中的强烈抵触情绪。
这毕竟是一场从监牢塔中脱出的冒险,大罪司教也不见得想找死。哪怕对手是个应该唾弃的人物,只要目标一致,也许还有合作的余地——
「要不要我干脆帮你解脱这份重担呢,大叔?」
然而,随之而来的话语却直截了当地击碎了亨克尔的期待。
「……」
这样的提议既不是请求帮助,也不是寻求支援,而是一种极不合时宜且自私的妄言。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难道不明白目前的状况吗?没有阿尔德巴兰那种能用无法理解的力量闯出一条道路的人,也没有最强生物『神龙』,也没有小技和捉弄的高手雅耶在这里。这里只有弱小而无力的亨克尔,以及心地肮脏的罪人大罪人罗伊,他们之间却不断加深隔阂。——不,不是加深隔阂。隔阂一直都在。那是无法弥合的隔离鸿沟,是飞越不过的断崖,是绝对的深渊。现在这一切终于显现而已。而理解到了这些,又能如何呢?那家伙说的内容又该如何处理?明白了那家伙言语中的含义,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让亨克尔从负担中解脱出来?早已和亨克尔灵魂融为一体的这份重担,怎能轻松解放?
——这是不被允许的,我也不会允许。
「就是这样。」罗伊那发自心底的愉悦声音,并未传到亨克尔的耳中。
随着亨克尔以一种摇曳而鬼魅般的态势站起来,对面的菲菈姆和格拉西丝脸颊微微一紧,然后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点头示意。
然后——,
「贵主人,请做好觉悟。」
「全力以赴。」
双子的攻击不再是无效的连续打击,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变得锐利无比。正如预料的那样,接下来将是一次全力以赴的攻击。就在感知到的瞬间,菲菈姆和格拉西丝踢地猛冲,径直朝亨克尔逼近。——不,准确地说,不是径直。
「喝!」
随着喊声和动作的配合,双子猛踢地面,撕裂大地,并将其踢向亨克尔。大地被掀起,遮蔽住视线,朝亨克尔扑面而来。
亨克尔挥剑将袭来的大地斩成两半。不是人,也不是生命,对于仅仅是物体,亨克尔不曾有一丝迟疑。
然而,在掀开的视野中,菲菈姆她们的身影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双子从左右夹击亨克尔,以这场战斗中前所未有的速度全力冲击他的两侧。
「——噢!」
毫不夸张地说,双子的拳头全力以赴地嵌入亨克尔的肋旁,仿佛要深深地没入。亨克尔的肋骨被打碎,内里的脏器也受到直接的打击。他喷出大量的血,几乎要陷入昏迷。
可是,他并没有昏过去。他撑住了。并不仅是撑住,他咬紧牙关,扭转身体,强行抓住刺入自己身体的双子姐妹的手臂。
「——啊。」
「糟糕。」
手腕被狠狠地抓紧,菲菈姆和格拉西丝由于疼痛而皱起了眉头。两人用另一只未被亨克尔抓住的手和自由的脚不断地猛击他,拳头如同暴风骤雨般砸在铁一般的亨克尔身上,但他依然紧握着她们的手臂不放手。
这并不是亨克尔所期望获得的东西。然而,如果要说亨克尔在某方面比别人优秀,那就是他那超凡的坚韧,而利用这一点的最好方法大概就是现在这样。
即便被殴得遍体鳞伤,也要紧抓对手不放。——这种行为对一个剑士而言毫无可取之处,却正是亨克尔・阿斯特雷亚独有的风格,粗野而毫不精致的反击。
「——啊啊啊!!」
满脸是血,鼻子被打得发肿的亨克尔高高扬起双臂,将抓住的双胞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地面。在这一刻,他忘记了对方是孩子,也忘记了她们是自己家中效命之人,是从他出生起就认识的卡洛尔和格里姆的孙女。——不,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忘记,而是闭上双眼,孤注一掷地将两人头朝下摔向地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我发誓此生再不唱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尸体化作蛹,以生命的残火为燃料羽化成七彩的蝴蝶——这是「虹幻公」编织出的魔技,但绝不会创造出新的生命。蝴蝶不过是取了这样的形态,其本质与生命的创造截然相反,是死亡的具现化。
「那是哥哥的杀手锏吧,七彩的魔法。」
在吞噬的「记忆」中,那阵疼痛甘美地勾起了对剑上虹色极光的回忆——从原理上讲,「最优」骑士施展的绝技与七彩蝴蝶是同一种东西。只是「虹幻公」通过消耗生命的残余来发动这种力量,而「最优」骑士则依靠与精灵的契约与自身的才能实现。
「不过,这种力量可没变。」
触碰到的目标会被彻底吞噬的死亡之蝶,在罗伊的微笑示意下,约有二十只同时向拉姆和梅莉扑去。面对这样迫近的威胁,拉姆和梅莉立刻默契地配合起来。
「拉姆姐姐!」
「叫法不对哦。」
「知道了啦,夫人!」
两人适度地做了个认真对话,骑在基尔提拉乌上的梅莉冲到前面。她拍打漆黑魔兽的背,让它用强壮的手臂粗暴地折断旁边的树木。
在树木伴随着嘎吱作响的声音倒下之际,随之而来的拉姆迅速赶到,蹲下并举起手杖直指前方——
「艾尔・芙拉!」
疾风骤起,将折断的树木猛力吹飞,直扑蝶群而去。那些撒布着死亡鳞粉的蝶儿被迎面撞上,顿时爆发出极光般的炸裂。
「呜~~!」
这是最佳方案,罗伊按捺不住全身的战栗,用力跺脚。那承载着解除与破坏一切构成之力量的彩虹蝶,如同一触即爆的魔石,其强大破坏力只用于一次性用途——用障碍物引爆拆解,是最安全的策略。
然而,即便如此,在初次接触时就采取应对措施,罗伊感到大为惊异。
「太棒了!!」
若因此扑灭了蝶群,那可让「虹幻公」也在九泉之下哭泣。虽然正面冲撞的蝶已在彩虹般的爆炸中消逝,但绕过那绚丽爆裂,幸存下来的蝶分成五只一组,绕圈追向拉姆一行。
不仅如此,这次罗伊也借助「跳跃者」的力量飞了过去。随后以「雪喰」的强力臂膀,首先瞄准基尔提拉乌进行猛击。
——「虹幻公」×「跳跃者」×「雪喰」。
在极光的闪耀下,拉姆一行的正面被封锁,左右则是幸存的虹色蝴蝶,而身后一瞬间出现的罗伊负责堵截,一套无可逃避的三重攻击无情地向拉姆一行袭来。就在这瞬间,罗伊的耳膜被婴儿的啼哭声划破。
毫不适合战场的尖锐哭声让罗伊的思维一瞬间停滞。在他眼前,发出婴儿哭声的是一种被称为神的失败作品的异形魔兽。它挥舞着由骨头制成的燃烧双矛,一并烧毁了围困他们的虹色蝴蝶。
极光再度爆发,爆炸的冲击波吹动着罗伊的头发,他目睹了出现在面前的异形存在——本该只存在于沙海地下的饿马王。
「把它带来,可真费了不少功夫啊。」
巨大的角组成头部,还有一个巨大的口,配上近似人类上半身的躯体,支撑这一切的是过于庞大的马的下半身。那畸形且恶心的样子,远非所谓的人马一体可比。此时,原本骑在基尔提拉乌上的梅莉,已然换成了这头饿马王。
面对这一事实,罗伊的思绪纷乱不已,而他体内「记忆」的大会议也在急切地寻找答案。
议题焦点集中在眼前事件的真相上,紧迫的危机应对以及震惊事实的正确反应上,这些紧要议题彼此交织。
就在挑出最优先议题的一瞬间——
「——你这家伙,像只蠢猪一般的表情啊。」
一声冷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一只巨大的拳头从后方重重袭来,直击罗伊的身躯。
「——ッ」
被重击的背部使罗伊腾空而起,他的身体飞越过饥饿马王和梅莉的头顶,甚至超过爆裂的极光,最终落地滑行。罗伊一只手稳稳插入地面,止住了滑势,身体在空中一扭,像杂技演员般优雅落地,迅速恢复姿态,逼得敌人放弃追击。
在罗伊的视野中,跨骑在饥饿马王上的梅莉,以及她身旁现身的黑衣巨型猪人,拉姆的位置也与先前明显不同。——敌人的出现及这一瞬间诡异的换位战法,重新浮现出那些本该被否定的可能性。
「不对,不是这样。」
由于拥有「记忆」,罗伊被多余的先入观所束缚,令他难以摆脱。
他一度认为这瞬间的换位是某种能力所致,而那是属于柯林特的力量。因此,罗伊在柯林特与「神龙」消失后的战场上,觉得无需再担心这种情况。
然而——,
「——你如果是个父亲,就别对孩子动手啊!!」
这声愤怒的吼叫伴随着猛烈的打击声传来。视线一角,亨克尔用双臂牢牢抓住那对双胞胎少女,却被重重一拳击中脸部。
这强劲的一击来自于罗伊「记忆」中的熟人大汉——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战斗一开始的加斯顿。
亨克尔被揍翻,双胞胎勉强逃过一劫。尽管因为罗伊的激励,亨克尔几乎成功,但他的反击被突然打断。
不过,罗伊也没资格嘲笑亨克尔,因为他同样被同一个对手以同样的方式打断。
然而,这名对手并不是柯林特。
「哎?真的吗?还有这种事?」
找不到其他可能性,罗伊为这个过于意外的真相感到怀疑。语气中满是惊讶,没有否认或贬低的意思。即便这是真的,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即使动用了对她的所有「记忆」,最终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没想到。」
不是柯林特。不是干扰罗伊与拉姆等人战斗的力量,也不是在亨克尔遭受重击后才介入的双子之战。
那力量俯视着这场总力战,不断利用能力重塑着局势。
那是——,
「佩特拉酱,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大罪司教的?」
「这么说听上去可不太好。如果非要用这种方式称呼,那就这么叫我吧。」
佩特拉・雷蒂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话语中充满了掌控战场的自信。
然后,她宣布——,
「——『忧郁的魔女』,佩特拉・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