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特拉・雷蒂』


——佩特拉・雷蒂是露格尼卡王国下辖的一个村落——阿拉姆村出身的乡下姑娘。

她生得容貌出众,又天性灵巧,但除此之外并无可称道之处,本来也不该有机会卷入会被载入史册的大事,恐怕会就那样怀着去城市的梦想,作为一介村民结束一生吧。

因此,如今这位偏离『本来』轨道、屡次卷入足以名留青史的巨变的佩特拉,她的样子,是被某种干涉扭曲出来的。

而命运遭到扭曲这件事,佩特拉本人也心知肚明。

『本来』的佩特拉,是个仗着自己可爱,误以为能把身边的大人小孩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让人头疼的丫头。想必在『本来』的轨道上,那样的误解也不会被纠正,她会一直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作狭小世界的统治者,任性地过日子吧。

倒也不觉得那是糟糕的人生。那样也自有那样的快乐与幸福。

只是,以如今这个偏离『本来』的佩特拉的价值观来看,已无法将那当作幸福。

「因为在那里,现在的我喜欢的人,一个也不在吧?」

昴不在。法兰黛莉卡不在。爱蜜莉娅不在。碧翠丝不在。梅莉不在。拉姆不在。雷姆不在。琉兹不在。安妮罗洁不在。加菲尔不在。奥托不在。柯林特不在。罗兹瓦尔嘛,姑且先放一放。——可是,大家都不在。

「那样的世界,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如果没能与我最喜欢的那些人相遇的,才是『本来』的我,而如今在这里的这个我,是某种命运碰撞后的结果,那么,能偏离出来,真是太好了。

走上了并非『本来』的那条路之后,我接二连三地遭遇了痛苦也好、疼痛也好、悲伤也好、煎熬也好,陷入过要命的境地,也经历过觉得死了反而更轻松的时刻。

但是,比那些艰难更重要的,是有些东西被我获得了,被我抓住了。

所以,佩特拉・雷蒂由衷地这样想。

「就算人生能重来无数次,我也会再次偏离『本来』。」

然后,无论多少次都要与你相遇,如此传达。

因为那个知晓与你相同痛苦的人,会带着痛楚与煎熬,向星辰许下心愿。

佩特拉・雷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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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绝不再送别任何人的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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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狠狠吐出一口气,猛地一蹬坚硬的岩地,拼命地奔跑起来……

调整动作,前倾姿势,一个连自己都要迷上的理想起跑,然后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啊、跑啊、跑啊、一直跑。

咚咚——体内涌动的血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心脏像要爆裂般从胸腔里内侧猛捶,把自己粗重的呼吸都甩在身后,我只管奔跑。

可即便这样拼命地跑——

「——Playball」

那句冰冷的宣告传到背后的瞬间,视野倏然一变。

回过神来,那双以生平最快速度奔跑的脚已然停下,佩特拉呆立在岩地上。眼前,是本该背对而去的那幅熟悉景象,其中,戴着阿尔的男人低声呢喃: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那是那个以漆黑头盔遮面的男人动用权能,开始某种企图的信号。

这一刻由他的宣告拉开序幕,而在我所见的视野里,不知他在谋划什么的同伴们猛然发声,震得大气轰鸣。

「上啊,你们这群家伙!!」

「——哦哦!!」

以那位英勇少女的口号为中心,整队的士气攀至顶点,轰然炸裂。借着这股气势,她们一齐扑向阿尔。——可是,不行。

结果已然明了。她们伸出的手,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对方。

——

如同断了线似的,三十七人纷纷在原地崩然倒下。

乍看像是同时倒下。然而,实际上其中也存在微妙的先后,这一点,早在逐一细察每个人倒下的样子时就已经知晓。只不过,从第一个倒下到最后第三十七个倒下,前后也不过不足两秒的差距。

在那区区几秒里根本无从插手,那番挑战也就徒劳收场。

『也不算是白费。明白这条方法不行,本身就不是白费。』

正当这样干涩的感想在鼓膜边回响时,一个声音——不,不是鼓膜。因为这声音并非通过震动空气传到耳中的那种,所以被震动的并不是鼓膜。

既然不是鼓膜在颤,那究竟,是哪里在颤动呢。

『还用说吗,是心啊。』

心。——对,没错。正是如此。因为心在颤,所以听得见。

心里仍旧保有可以颤动的余地。仿佛作为那份证明,他就在那儿。

那个,他的名字——

「——昴」

『啊,我在这儿,佩特拉。』

听见他的唇唤出『佩特拉』这个名字,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没错。我是佩特拉・雷蒂,到现在还没有把它放手,仍旧紧紧抓着不放。

既然如此,所以,如果是那样,那么,既然如此,正因如此。

「——Playball」

——佩特拉・雷蒂仍不得不继续这场地狱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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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绝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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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Playball」

从那句宣言开始,以那句宣言结束的片刻。

被困在一个连一分钟都不到的循环里,佩特拉究竟度过了多少时间。

「……话说,连一秒都没过去来着」

对着自己的心声这么吐槽了一句,佩特拉「哈」地泄出一口嘶哑的气息。

她也觉得,那是极尽犬儒、自嘲、对世无望的喃喃。甚至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竟能发出那样被漆黑情绪浸透的、浑浊的声音。

但这绝不是弄错了,更不是把谁的声音给听岔了。

因为在这里——

「只会有我、那些人、那个男人,还有昴的声音。」

佩特拉啪嗒一屁股坐倒在地,把抱在怀里的双膝紧紧拉近,额头抵在膝上,低声嘟囔。

眼前,三十七人的队伍正要朝那名孤身一人的戴头盔男人扑去,而他们连叫都来不及便被反杀的那一刻,又一次上演。

真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就是不肯明白呢。

「大家脑子都不好使吗?明知道会被打倒,为什么一点工夫都不做,就那么直挺挺地扑上去啊……」

瞧,又被收拾了。一个接一个,全都倒下去。

这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光景,比起早间电视节目里的英雄时间里那些被正义的伙伴打得落花流水的反派,这副丑态佩特拉看得还要多、更滑稽。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像傻子一样。」

明明其中也该有聪明人,为什么,为什么就一点巧思都没有。明明已经被打倒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就不试试别的办法呢。

佩特拉明白。那些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杀了多少次。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发生过多少回,也不明白接下来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既然他们不知道前路,被明摆着的后续发展裹挟也无可奈何。这不过是迁怒,是不讲理,是荒诞。佩特拉知道。佩特拉都知道,可是——

「可就算这样,你们也都是大人了,想点办法啊……」

佩特拉把额头一次又一次地撞在抱紧的膝头上。

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疼。疼。

「啊啊啊啊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laybal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小循环的终点和起点,两边佩特拉都成功发出了声音。然后呢?

佩特拉忽然发出怪叫的离谱举动,让正要扑向那戴着阿尔的家伙的大家动作一变。她们看向这边,望见抓着脑袋歇斯底里乱喊的佩特拉,一个个脸色大变。

「喂,怎么了!?」

「佩特拉!怎、怎么回事,谁对你动了手!?」

「退后,佩特拉!你可是拉姆她们那边的要!」

呼喊声接连而至。因为担心发出怪叫、又被异变硬生生砸进身子的佩特拉,大家在那一瞬,用最真切的声音与言语,想要贴近她。

开心。谢谢。最喜欢大家。真的。真的。可是,我不要。

「……我全都知道哦?」

只要佩特拉像这样失了态,大家会对她说些什么,我全都知道。

只要佩特拉拼命把『小循环』解释清楚,大家就会一起为此绞尽脑汁的,佩特拉知道。

只要佩特拉提出用『压缩』让全员分头逃散的方案,他们也会愿意听的,佩特拉知道。

佩特拉知道。全都知道。佩特拉看过、听过、说过、教过、传达过、商量过、思考过、苦恼过、迎上去过、琢磨过、挑战过,扔下过,捡起过,又再丢掉过。

「说点不一样的话吧。给我看不一样的东西吧。请不一样吧。和刚才、和从前、和接下来、和这一次,做点不一样的事吧……!」

佩特拉把脸哭得一团糟,丑得一塌糊涂,声音也难听得破破裂裂,指甲都快掀起了还在抓挠地面,发出不成话的叫声。众人先是哑然失声,随即锁定了原因,把怒火的矛头对准那戴阿尔的男人,露出獠牙。

「佩特拉,站起来。拉姆会借你个肩膀。」

朝阿尔男扑去的人群中,有一人抽身而出,向佩特拉伸出手。

好温柔。明明是这种局面,明明声音和表情都很凌厉,可那只手却那么温柔。最喜欢了。

「不过呢」

「——Playball」

×××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好了,皱成一团的脸也好,掀起的指甲也好,破碎不堪的嗓音也好,全都恢复如初。

他们对佩特拉的担心也好,胸中涌起的义愤也好,对那位像妹妹一样的孩子的忧虑也好,全都重置。——重置之后,以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再次尽情享受新的开始与终结。

「上啊,你们这群家伙!!」

「——哦!!」

大家真好啊。总能以焕然一新的心情,又那样痛快地喊出来。

佩特拉做不到。做不到啊。明明想要一起努力,也确确实实一起拼过不止一百次。可是什么都没变,大家总是先一步倒下,翻着白眼就睡过去,擅自这样,太不公平了吧。

「那我也,耍赖一下好了。」

噘起嘴,佩特拉轻轻地就说了这么一句。

正这么想的时候,大家不知不觉已经都睡过去了。佩特拉面前,踏着杂乱的靴音,一个摆弄着自己头盔扣件的男人正靠近过来。

「——」

男人慢慢地,将摆弄着那扣件的手伸向佩特拉。

佩特拉在想,那顶头盔他有没有好好保养啊?滴点油、拿布干擦擦,这些维护总得做吧。感觉他一直在打打杀杀,连洗个澡都没空,让那样一只手伸过来,总让人有点抗拒。不过,忍。咬牙忍着,等那只伸过来的手够到自己。一直盯着看会不会让你下不来手呢?那我把眼睛闭上,你趁这会儿把我抓住吧。好,一——、二——、三——……。

×××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果然啊。佩特拉早就知道了。就算抓住也没用。啊哈哈哈,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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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绝不谈及失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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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以此为信号启动的循环——在刚意识到自己被卷入其中时,佩特拉即便面对这等异状,也没有过分失态,仍旧保持了冷静。

当然也有动摇,但比起预想,已经轻了许多。

因为——

「佩特拉!我们陷入短时间的循环了!是阿尔的下一招!」

替佩特拉喊出这句话的,是与她共享那场她被卷入的循环、唯一能理解时间反复流动的存在——幻影的菜月・昴。

那位『昴』的存在,以及佩特拉在被吞没前一瞬看到的罗姆爷的留言——刻在地面上的、用于计数的刻痕——压住了她的动摇。

「罗姆爷也遭遇了和现在的我一样的事。」

那道一横配四竖的记号,是一种被称为『画线法』的计数方式,若用汉字来表示,则通常写作一个『正』字。

罗姆爷把它写在地上,借此将自己所处的状况传达给了佩特拉。

很难认为罗姆爷仅仅在刻下五道记号后就变成了那副模样,因此他想传达的并不是自己重复了多少次,而是『正在重复』这一事实——对陷入同样处境的佩特拉来说,这似乎是来得太迟的信息,但并非如此。

罗姆爷留下的讯息,给了佩特拉一个一目了然的警钟。

也就是说,罗姆爷想表达的是:

「要是一直这样重复下去,就会变成罗姆爷那样。」

倒下的罗姆爷身上并无外伤,并不是在反复的时间里累积的伤势作祟才变成那样。——不,从某种意义上说,那的确也是累积的结果。

也就是说,罗姆爷在一次次的时间循环中,精神被磨损殆尽了。

这正是佩特拉等人『阿尔德巴兰之刃』对阿尔施展过的战术本身,几乎可以说是以牙还牙般被原样奉还的局面。

倒也不认为阿尔是特意冲着报复去的,但无论如何,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卷入这种局面,佩特拉也很可能会步上罗姆爷的后尘。

「不,不止罗姆爷。照那种感觉看,拉姆她们也是。」

「……是啊。阿尔先生也把同样的权能施加给了所有扑过来的人……可循环开始的那个时点,大家不都是还有意识的吗?」

「有。……虽然是在反复的状况里,但会不会连循环之外实时发生的事也会被反映进来?被打倒的家伙会一个个从循环里脱离?要是那样的话——」

「——就只剩下我了。」

和『昴』敲定的推测过于绝望,佩特拉不由得绷紧了面颊。

如果假设,当这一轮循环的锅甩到佩特拉头上时,『阿尔德巴兰之刃』的伙伴们注定倒下的命运无法改变的话——

「就算这一轮循环结束之后……」

『等、等、等等,别那么悲观。假设——就算是那样也好吧?我们还有『忧郁』的权能。用那个,把冷却时间给『压缩』之类的』

「……把昏迷的时间『压缩』,一下子把他们叫醒?」

『对!没干过,但要是能做到,不就很厉害吗?』

对『昴』啪地打了个响指冒出的这个主意,佩特拉微微屏住了呼吸。

说实话,那恐怕相当困难。利用权能,去『压缩』用来商量的时间,或者掌握新技术所需的时日并非不行,但需要相应的能量。

直白点说,把佩特拉的一天『压缩』,就得消耗一天分的能量。三天就是三天分,七天就是七天分。要是让磨损殆尽的心灵恢复需要一个月,甚至以年为单位,那『压缩』所需的能量根本无从供给。

『压缩』绝不是万能的——可即便如此,

「——嗯,我觉得非常厉害。也许能行」

『对吧?所以先把这事刻进脑子里。只要一冲出轮回,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把倒下的大家拉起来。不然会被人一口气压制住。』

佩特拉点头,回应着那位积极设想轮回解除后局面的『昴』。

回过头去想,恐怕罗姆爷也抱着同样的念头。或者说,那位睿智的长者即便心灵磨损到近乎破碎,也仍把在地上刻下讯息这件事无意识地放在了最优先,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积累,把轮回开启时的动作固定成了本能。

如此一来,『昴』提出的『预先决定轮回开启后立刻该做什么』的方案,就该采纳。

只是——

「……罗姆爷爷究竟重来过多少次,才把那件事刻进了身体?」

就算心都磨得稀碎,连自我都守不住,罗姆爷也仍在轮回刚一开启时,用手指在地上刮下字迹。要把那动作磨到纯熟,烙进灵魂里,哪怕心碎也能做到,他究竟累积了多少次?

「――――」

『佩特拉,来验证一下吧。以前碧翠子曾经设过一个局,让我在同一条走廊里无止尽地轮回。如果规则和那时一样,这个轮回也有让它结束的条件。』

咕咚一口咽下唾沫的佩特拉,听见『昴』给出了下一步的方针。她微笑着「嗯」了一声点头回应,重新望向前方。

「上啊,你们这群家伙!!」

「——哦!!」

就在佩特拉与『昴』方才的对话间隙,『阿尔德巴兰之刃』的同伴们一遍遍向阿尔发起挑战,又在他面前接二连三地倒下,这一幕反复上演。

说实话,在『死者之书』里所见的,那种把每一次循环都郑重对待,把任何经历都踏踏实实积累进自身的昴,让人既敬佩也觉得很帅。可想在这种连一分钟都不到的循环里做同样的事,恐怕很难。

『就算是我,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每次看着大家被打倒都要老老实实去承受那份痛苦,这要求太勉强了。可是不管怎样,把它牢牢记住吧』

「重复的次数?」

『那也是,不过更要记住的是,每一次你都确确实实地生过气、懊悔过、悲伤过——佩特拉的那份心情』

「——嗯,是啊。」

在这不断重复的世界里,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当中,能把这份心情延续下去的只有她自己。于是她照『昴』所说,把它确确实实地记在心里。

就算阿尔不知道佩特拉她们在脱离小循环后遭了怎样的罪,也绝不会原谅他。她们吃了多少苦,一定要让他明白。

怀着这份誓言,佩特拉与『昴』相视点头,望向前方。

「是星星。——都是星星的错。」

随即,她与逼近到眼前的阿尔正面怒目相向——

「——Playball」

「——Playball」

就这样,豪迈地宣告要启程踏上地狱巡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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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绝不让任何人替我束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于是佩特拉在自己下定决心跳入的地狱里,不停徘徊。

「……该怎么办?」

她抱膝蹲下,额头抵在膝上,一次又一次地自问自答。

该怎么办。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场小循环结束。

「所谓的条件,是什么?」

要让这场小循环落幕,必须满足某个条件。——那个人是这么对佩特拉说的。

佩特拉也持同样的看法。这种一遍又一遍重复同一状况的情形,按常理必然有某个结束条件作为触发。约定俗成。规矩。既然是规则,就得遵守。不可以不守。应该是在遵守。既然遵守了,那就一定有让它收场的方法。好,打住。这场讨论到此为止。既然结束了,就来思考条件。能触发结束的,有哪些?

「各种各样的都试过了哦?」

把『压缩』运用到极致,比常人尝试了更多花样。

和伙伴们联手干掉阿尔也做过;要是不能打倒,那就用『压缩』让所有人撤离也试过。当然,让佩特拉自己逃到极限的远方也试过,刻意去被阿尔最后伸来的手抓住也试过,甚至还主动一头扎进阿尔的臂弯里。全都白费。

考虑到每个同伴或许都握着什么破局的办法,他们开过会,逐一把个人与来龙去脉抠得一清二楚,彼此倾诉过私密话,也打听了各自的家事、出身与故乡的故事,连十年挚友都未必会说的话都听了又说。没用。

干脆觉得去接近阿尔才是正解,于是试着和阿尔说话、把他推开、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单挑,赢过也输过;不用『压缩』去战斗,赢过也输过;逃跑、嘲弄、夸奖、甚至唱过歌。全都没用。

「那我到底该做什么!?」

做过。不是都做过了吗。能想到的,已经全试了一遍不是吗。做了也没用,不是吗。做了也不行,不是吗。做了也毫无意义,不是吗。

「动手啊,你们这些家伙!!」

「——哦!!」

「吵死了!!」

反正什么都做不到,还叫得那么起劲,真让人火大。帮不上忙的话,至少别妨碍我思考。啊,我在迁怒。讨厌,讨厌,讨厌这样的自己。不想这么想。什么嘛,在装乖吗?这才是真正的我吧。对大家根本就没有喜欢什么的吧。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大家、最喜欢大家,不过是喜欢那种看起来心胸宽广、慈悲温柔、对谁都一视同仁的「自己」的样子而已,对吧,对吧。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左也好右也好,上下前后、过去未来现在、今天明天昨天、后天前天、去年今年明年、前世今生来世,全都、全部、所有的一切,all everything,吵死了。

「——现在,大概第几次了?」

烦死了。去死吧。要不,我来杀了你?

「继续。」

我就知道。

×××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又回到了同一个地方。吃惊了吧。偶尔也会说点不是「Playball」的台词。

在循环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并不是摆在那儿的木偶,你说点什么就会回应,做点什么也会作答。不只是大家,阿尔也是一样。

理所当然,阿尔也明白佩特拉这边遭遇了什么。

「那又怎样?」

就算明白,可当一个世界终结,下一次开始时,就连设局的人都不会跟过来。

佩特拉总是一个人,把同一个世界无止境地从头再来。没有人会懂佩特拉的苦恼与挣扎。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孤零零的。真的是孤零零的吗?

「——昴!昴!?你在哪!?你在哪里!?」

『佩特拉!』

仿佛被雷击般忆起的刹那,那道身影哗地出现在佩特拉眼前。看清那确实是昴,佩特拉这才吐了口气。

明明觉得一切都将要模糊褪色、消散,自己也快要什么都分不清了,可也并非全都忘光了,也并非被抛下不管。

「昴……」

她哭得一塌糊涂,泪水瞬间决堤,糊得满脸都是,朝他奔去。她扑了上去。他下意识伸出双手,想要抱住佩特拉。——没能做到。

穿了过去。她毫无缓冲地扑倒在空荡荡的地上。好痛。脸撞到了。昴——不对,『昴』没有接住佩特拉。当然。一直都是这样。『昴』的手,总是被别的人占满。

「那就别伸出手来啊!」

『佩特拉……』

「就那样……就那样放着不管,让我死掉不就好了。就在村子里,什么都不做,被魔兽杀了不就好了……」

她知道。如果菜月・昴什么都不做,佩特拉早就已经死了。

明明死了,却还活着。偏偏活了下来。正因为活了下来,才会像这样吃尽苦头,承受疼痛,却还是无法结束。

「对不起,佩特拉……对不起!但是等一下!别那么说……」

「哈、哈!?什么意思?我都已经这么难受了,你还要训我!?这样,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直这么痛苦,我都哭成这样了……还、还要、训、训我?要训我吗?哈、啊哈、啊哈哈,别这样!!」

——

佩特拉冲着『昴』吼了。做了。——做错了。

面露沉痛、心如刀绞的『昴』在那儿,佩特拉只觉得想要吐血。想把心脏挖出来。想把脑袋轰飞。与其这样,不如就那样做吧。

「让这次循环结束,最简单明了的触发器……」

一边说着,她用手比成手枪,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把玛娜汇聚到指尖,朦胧的白光隐约亮起。

见状,『昴』惊愕地伸手朝佩特拉抓去。反正碰不到嘛,看,又扑了个空。

「等等,佩特拉!别冲动!我懂,我懂,但先别用那种方法!要是让你那么做,正中对方下怀的话……」

「那就,跟我结婚!!」

『——!』

「把我娶了吧!做只属于我的昴吧!把我放在第一位!我都救了你,跟我结婚!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揽在怀里!把我的命也变成昴的!那样的话我就答应。可不是那样吧?那样的话就不再是我的命了。既然是我的命,就让我按我的方式去用吧!」

佩特拉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总之,对一切都火大。没有一件事顺心。对不肯想办法改变现状的大家也生气,对把局面弄成这样的阿尔也生气。开始讨厌了。讨厌讨厌。可我还是喜欢昴。哈。什么意思啊。他明明什么都没为我做。可他一直在做些什么,现在也在想办法吧。虽然不肯跟我结婚。

「这算什么,蠢得要命。」

『佩特——』

「啊,不对哦?我不是在说昴哦?像笨蛋的是我自己。」

「啊——,这种脑袋,已经不要也行了吧。再见。」

这么想着,从手指枪里「砰」地射出白光——

×××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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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吧。我早就知道了。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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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不再祈求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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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魔女』佩特拉・雷蒂怀着毫不动摇的觉悟迎战。

从柯林特那里受托的魔女因子,其所带来的『忧郁』权能潜能之庞大超出常规。若说用来把局面操纵至对己方有利,世上恐怕再没有哪一种力量能比这更有效——它强大到让人不禁如此断言。

当然,要挥使那等力量,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也许有点不太一样。

无论如何,既然甘愿承担那巨大的负面效应,就必须让好处尽数发挥出来。否则,连亲近之人也要持续欺瞒的佩特拉,岂不太不值当。

「幸好法兰黛莉卡姐姐不在。」

要是法兰黛莉卡也参加了『阿尔德巴兰之刃』,佩特拉是否还能把谎言瞒到最后就很难说了。与其说是因为法兰黛莉卡的眼力,不如说佩特拉就是对她没辙。

对于那位主动赢得她至深敬爱的法兰黛莉卡,佩特拉根本无法藏着掖着。她一定会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倾诉出来,哭着撒娇,向法兰黛莉卡依偎求助。

若只论保不保得住秘密,状态最佳的拉姆和奥托也同样让她难以撒谎。只是,因雷姆复活而飘飘然的拉姆,和丢失了『记忆』的奥托,都无法发挥他们一贯的洞察力,所以也没能察觉佩特拉的谎言。

「柯林特哥哥,到底知道到什么程度,才装作没看见放过了我呢」

年龄成谜、心思难测,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站在自己这边的柯林特,要说把佩特拉的盘算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奇怪;反过来,既然和罗兹瓦尔关系要好,要说对人心的细微处全然迟钝,也并不意外。

无论如何,柯林特在最初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佩特拉付出了重大的牺牲。

既然已经付出过一次巨大的代价,那么是『除此之外再也不献出任何东西』,还是『既然都付过一次了,反正一样,再继续奉上更多』,两种想法他都可能有。

那么,就当作是在她下定决心的背后,有人默默推了她一把吧——对佩特拉而言,这样想最为圆满。

不管柯林特的真实意图如何,佩特拉的骰子已经掷出去了。

「现在,是第几个来着……」

不饮酒。不写信。不抱布偶。不用针线。不唱歌。不和孩子玩耍。不去探访承载回忆的地方。不采摘美丽的花。不吃喜爱的食物。不回故乡。不在人前落泪。不替任何人拭去泪水。不谈往事。不讲喜欢的故事。不以昵称唤人。不把任何人请进家门。不为任何人送终。不握住任何人的手。不再期望修复关系。不向任何人示弱。不与任何人一同看日出。不抱任何偏好与厌恶。不为任何人而哭。不向星辰许愿。不与人相约碰面。不与谁在晚霞中同行。不踩踏身旁同行者的影子。不为离别而留恋。不谈梦想。不参加任何庆祝。不送礼。不挥手。睡前不祈祷。不去抚慰伤痛。不为晴空而欢喜。不为雨天而叹息。不仰望彩虹。不欣赏静谧。不违背重要的约定。不奢求善意。不去送人远行。不接受施舍。不谈失败的经历。不让任何人替自己束发。不奢望幸运。——太多了。

要是把奉献的代价一一数来,简直没完没了,佩特拉的人生可说前路一片漆黑。

「即便如此,这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了。」

善于撒谎的诀窍,是在谎言里掺入真实的精华。——这话众所周知,但佩特拉的谎言,结果也带上了类似的意味。

——将『忧郁』的权能所需的代价,由持有者佩特拉以外的许多人分摊。

这是大家愿意让佩特拉持有魔女因子的条件,不过,能用这种方式当作对价的,只有以权能的效果对象为中心的『压缩』。

若是爱蜜莉娅所愿、为了移动爱蜜莉娅而施行的『压缩』,便能由爱蜜莉娅付出对价来发动;可要是佩特拉自觉爱蜜莉娅有危险,由她以『压缩』将对方移走,那么支付对价的就会变成佩特拉。——这一点,持有者以外的人无法自觉。

无论是每一次与『阿尔德巴兰之刃』的商议,还是把阿尔连同爱蜜莉娅、雷姆一并丢进阿格扎德峡谷的时候,抑或在险境中骤然把同伴拉回来的时刻,又或将全员所尝的强烈痛苦在刹那间『压缩』之时,那份对价,付出的都是佩特拉。

佩特拉猜测,越是献出重要之物,『忧郁』的权能可发挥的效果容量就越大。

那既是对世界的影响,同时也像是由于佩特拉对世界施加影响的干涉力减弱所致。恐怕很简单地说,只要佩特拉把整个人生都奉上,『忧郁』的魔女因子就会带来更为强大的力量。

「可是,我不会那么做。」

即便权能侵蚀着佩特拉・雷蒂,仿佛在把自己的人生切割售卖,让将来的期望一点点缩水,叫她舍弃许多幸福,佩特拉也不会自暴自弃地扔掉性命,不会去寻求那样极端的选择。

「那样,太难看了嘛。」

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难看的样子。不想做难看的事。

与『暴食』的大罪司教罗伊・阿尔法德交战时一样。——只要这份心意仍在支撑着她,佩特拉就不会失去自我。

因为佩特拉,佩特拉・雷蒂,向星辰——、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不做任何人的后盾。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为什么非得让我遭这种事?

我做过坏事吗?我不是一直都很乖吗?不是一直努力做个好孩子来着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来,好好,给我解释一下。

「干了啊,你们这帮家伙!!」

「——哦!!」

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了啊?做了好多次啊?

能想到的,全都做了。战斗并赢了?战斗并输了?战斗时让人死了?战斗时我死了?不战而死?逃了?哭了?

「是星星。——都是星星的错。」

佩特拉死了很多次。也打倒了很多人。也逃了很多次。

道过很多次歉。生过很多次气。流了很多很多眼泪。

非常害怕。非常疼。非常难受。

「——Playball」

我知道的。不会结束,对吧。不会结束给我看,对吧。就算现在这一瞬间听见我歇斯底里地哭,哪怕会担心,也会在十秒后忘掉吧。不,不是忘掉。是不再知道。把我甩在后面。只有我,被扔下。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我不要了。讨厌你们。讨厌讨厌,最讨厌。

为什么不来救我?明明我这么拼命地在叫,为什么?

不会结束。不会完。不肯结束。不让我结束。我,现在也是。

「开干了,你们这群家伙!!」

「——哦!!」

哭也好、喊也好、闹也好、诅咒也好,都是同样的重复。

真厉害。我搞错了。还以为也许能想点办法,居然还自我陶醉。我的、可靠的,可靠的?明明什么都没为我做?算了吧。那些所谓可靠的同伴,都是谁来着。明明那个女人她们那么厉害,为什么这关却怎么也过不去呢。

「是星星。——都是星星的错。」

不过呢,我懂了。我明白了。毕竟也没办法嘛。脑子一点一点、越来越不转了。对眼前的事,也渐渐没了兴趣。不对。不是没了兴趣,是我在主动疏远。为什么会那样,我也懂。

「——Playball」

因为啊,我不想讨厌大家。可是一想到大家,那些什么都不做的大家,我就会开始讨厌起来。所以不要。不要去想。为了不讨厌你们,干脆不再去想。关于大家,统统不想。大家的事,谁管啊。啊,不对。对不起对不起,骗你的,我超喜欢大家。来,喜——欢——。

「——领域展开,矩阵再定义」

因为没办法啊。还只是个孩子嘛。就算踮起脚,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大人。在这里就这样,一直一直过着同样的时间,久了就能变成大人吗?很遗憾,不会。因为只是同样时间的重复。不管怎么努力都一样嘛。既然努力了也是一样,那不努力不就行了吗?

「干了啊,你们这帮家伙!!」

「——哦!!」

对对,努力也没意义。反正都一样。唉,努力吃了亏。要不要干脆别把事想得那么复杂呢。唉,努力白费了。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一直都在做无用功。对吧。是啊。我早就知道。

「是星星。——都是星星的错。」

说到底,就算努力也没用。就算努力,我也不可能当上国王。我也不会被人好好珍惜。我也不可能,和那个人结婚。所以,已经没办法了。没办法的呀。

「——Playball」

既然没办法,那就,算了吧。

『——哪有什么「没办法」。』

为什么?

『放弃并不容易吧。……可它,又很容易。』

为什么?为什么?

「心会折也好,就算自己会死,也不过是擦伤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

「因为——」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然后呢?

「因为——」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然后呢?接下来——?

「——我们还大有可为。小菜一碟。」

――。

――――。

――――――――。

――――――――――――。

――――――――――――――――真的,你啊,真不擅长撒谎呢。

我早就知道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绝不放弃。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绝不屈膝。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不为选择而后悔。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不流悔恨之泪。

——神啊、佛啊、欧德・拉格纳大人啊~ 我发誓此生不忘我所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佩特拉・雷蒂,是露格尼卡王国下辖一座村落——阿拉姆村出身的乡村姑娘。

『本来』的佩特拉,本不是会参与左右世界大势之战的女孩。

作为一个普通的乡村姑娘,凭着她的可爱与小聪明过上稍微好一点的生活,或者被世间的巨浪吞没,凄惨地散尽了性命。她不过是那样的存在。

但是,偏离了『本来』的轨道,并且知晓了如今自己的佩特拉想着:

「即便人生能重来无数次,我也还是会再次背离『本来』。」

对,就是这样。离开『本来』,无论多少次,佩特拉都会再来到这里。

然后,她想要说。对那个让佩特拉从『本来』的道路上偏离、把她救出来的你。

对那个带着痛苦的表情,编着拙劣的谎言,拼命想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走的你,她想这样说:

「——托群星之福,我才能在这里。」

『———』

「———」

如此说着,又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唇的佩特拉,让阿尔和『昴』都哑口无言。

且不论阿尔,佩特拉明白『昴』失语的缘由。他大概以为,自己拙劣的谎言与鼓励,把佩特拉打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的确,是个拙劣的谎言。明明才刚说过,巧妙的谎言要掺进一点真话才是诀窍,可那句话里却连半点真东西都没有,是笨拙至极的谎言。

「可是,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人,变成骗子啊。」

所以,佩特拉振作起来了。靠自己。因为安慰也好、鼓励也好都靠不住,因为他一直用担心的眼神望着我,明明不敢碰我,却还是想伸手去揉我的头、想去托住我的背。看着他那份笨拙而拼命的样子,我就想,真是拿他没办法啊。这是恋上他的弱点。

「我喜欢的人啊,可不是骗子哦。」

因为,佩特拉就这样站起来了。佩特拉站起来了,所以,昴不是骗子。

反复的世界很苦。要把那颗一度濒死的心重新立起来,并不是容易的事。不如说,是我这辈子里最难、最辛苦的一回。可我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因为就在我身边,有个人一直相信着眼前这个总是最新的、笨手笨脚、弱不禁风的佩特拉。

「我的星星,一点坏的地方都没有哦。」

好厉害。非得拼命不可,好辛苦。明明我算是手巧的那种人,明明做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可要回应这个人的期待,实在太难了。可这个人啊,就算是在那种能把谁的心都压得粉碎、让人再也站不起来的可怕地狱里,就算要被迫把同样的事做上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他也会毫无根据地相信:「佩特拉不会输!」既然他这样相信,我还能不去做吗。

如果菜月・昴相信,佩特拉・雷蒂是个就算经历成千上万次循环也不会让心破碎的坚强女孩——那就这么干。

「异世界的女孩子呀,要是连奇迹都不能自己掀起,是活不下去的哦。」

不做到把自己从『本来』命运轨道上硬生生拧出去的程度,连那个能从心底里爱到不行的对象都遇不上。

「——阿尔先生,想重复多少次都行,但我觉得是徒劳。」

佩特拉打断了那句关于星星的错之类的套话,对沉默的阿尔如此说道。

这不是逞强,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佩特拉的真心话——哪怕这段时间不是重复上万次,而是上亿、上兆次,也磨不垮佩特拉。

也不是那种『因为女孩子的爱是无限大嘛』之类童话式的解法。

「这不就是个要反复到把阿尔先生的对手的心磨到彻底耗尽为止的循环吗?」

就算战胜了阿尔、杀了他、把他扔到遥远的地方,也不会结束。

就算败给阿尔、被抓住、或者拼命逃到遥远的地方,也不会结束。

就算亲手杀了自己、被人杀死,或是在绝望中想把一切都丢开,也不会结束。

说白了,已经重复了一万次以上,却仍旧没有结束。

「不过呢,在哪儿收手,应该是由阿尔先生来判断的,对吧?」

要结束这无尽的循环,除了让阿尔解开『领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并不是那种对象的心一碎就会自动终结的便利循环。每一次结束的时机,应该都是身处循环中的阿尔有意识地决定的。

归根结底,只要让阿尔认输,别说一万次,哪怕第一次也能让这场循环结束。——只要能让那个永远处在『初回』的、谨慎而怯懦的阿尔下定那样的决心。

「所以,我希望你就在这里收手吧。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已经倒下了,阿尔先生的战果已经足够了吧。再继续,也没有意义了呀。」

再强调一遍,佩特拉这话既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逞强。

就算照这样无休止地反复循环,佩特拉的心也不会崩溃。

因为,佩特拉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啊,已经无法放弃,也不能后悔,就算再不甘也哭不出来,也没法忘记我最喜欢的大家。——我成了那样的『魔女』。」

——因为佩特拉・雷蒂选择成为『忧郁魔女』。

「喂,阿尔先生。——这话,还要说几次?」

听见侧着脑袋发问的『忧郁魔女』的这一句,阿尔喉头轻轻一动。

阿尔之下,看不见他的双眼;然而却能察觉,他的目光仿佛在『忧郁魔女』那圆圆的瞳孔深处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因而蘊生出漆黑的情绪。那大概与阿尔心中深深扎根、无从抹除的伤痕有关。

也许他曾经也这样,深深凝视过『魔女』的眼睛,于是受了伤。

那份创伤——

「——『压缩・痛苦』。」

将阿尔背负的创伤,『压缩』后狠狠塞入。

让脑髓沸腾,让血流倒灌,把喜悦也好哀叹也罢,幸福也罢不幸也罢,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刚结的痂一把撕开,不是撒盐,而是把创伤本身狠狠揉进去。

把那种会让他在往后的人生里一遍、十遍、百遍、千遍地想起就会落泪的创伤刺激,于这一刹那,以成千上倍的浓度让他尽数承受。

「——啊。」

刹那之间,面对对『忧郁魔女』的恐惧与被刺激后的创伤的『压缩』,阿尔并非以肉体,而是以灵魂作出反应,伸手去抓那最近在咫尺、最容易攫取的救赎。

也就是说——

「——游戏结束了!」

——让无尽的循环画上句号的办法,是让下一次循环开始。

抱着这样的笃定,『忧郁魔女』与身旁心上人那只无法触及的手十指相扣,指节相叠,含笑。

「真不体面呢。——要是换成昴,他明明会逞强地说『心都折了也不过是擦伤罢了』」

『你,帅得过头了啊,佩特拉』

她听见心上人有气无力,却又带着自豪地如此说道。

『忧郁魔女』怀抱着那份满足,仍旧面向前方。

——那么,这里就是,最后的,胜负关头。

既然把受创的心、想要就此结束的软弱、因不甘而流下的泪水,统统当作代价献上——在得到所渴望的那种胜利之前,『忧郁魔女』绝不松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解开『领域』,重新缔结,重构矩阵。

那等同于承认,将理应必胜的『领域』强行加诸于人,这一招注定会败北。

然而,别无他法。已有前例可循。『领域』无法杀死被它推为加害者的『魔女』。

当然,这里的『杀』只是权宜之称,瞄准的终究也仅限于心灵——、

「――――」

大大方方地宣称要撑过『领域』的佩特拉——不,如今已不能再仅仅称她为佩特拉了。她名副其实,已然化身为那样的存在。

——『忧郁魔女』。

过去,打倒阿尔德巴兰『领域』中加害者的,是『强欲魔女』。

回想起来,无论『领域』的主导权在受害者还是加害者手中,阿尔德巴兰的权能在首战时都吃了败仗,真是不祥。

总之,即便此刻『领域』被弹开,战况仍是阿尔德巴兰占优。

「——」

除了『忧郁魔女』之外,高举讨伐阿尔德巴兰旗号的『阿尔德巴兰之刃』已然覆灭。遗憾的是,借由『领域』施加的心灵磨耗是绝对的。阿尔德巴兰并非抱着那种温吞的觉悟才决定把『领域』强行加诸他人,演戏或装死并不足以逃脱。

更确切地说,他应当都会先确认到把目标的手脚砍落一两条这种程度,才会判断将『领域』转移到下一个目标。由于自我没有连续性,佩特拉也无从得知自己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来确认,但既然现在的佩特拉能想到,循环中的佩特拉也一定能想到。

所以,佩特拉可以笃定地说——除了『忧郁魔女』,没有人能再站起来。

「不过,那边也明白这一点。」

自己能站起来,其他同伴也一定能站起来——阿尔德巴兰还没天真到抱着这种甜得发腻的预期就贸然行动,他可没把眼前的『忧郁魔女』看得那么轻。

既然如此,就有的。『忧郁魔女』必然握着从这里翻盘的方策。

——那位就算被变成了『魔女』,仍旧扬言『托群星之福才有如今』的少女,她的底牌。

——

『领域』被解开,阿尔与『忧郁魔女』仅在一瞬间进入了解放状态。彼此相距约五米,但在对方的权能面前,这点距离等同于无——或者说,只要她有那种名为『压缩』的权能,距离根本算不上任何让人安心的凭据。

不过,归根到底也只能是权能。

她一定会打出『忧郁』的权能这张牌,主动发难。

而最有可能出现的效果,当然是借由『压缩』召来他人。

可能会被召来的,是——

「——雷姆小姑娘,还是梅莉小姑娘?又或者,边境伯老爷?」

若从「不在场、且是『忧郁魔女』能调度」的战力去思考,最先浮现的便是那些人。雷姆理应正与雅耶激战正酣,但既然拉姆没有半点动摇,通过共感应能分辨的败北滋味并未传来。那样的雅耶会输难以想象,可此时却不得不把这种可能纳入盘算。

带着成群魔兽的梅莉,和那位在帝国也横行无忌、火力堪称怪物级的罗兹瓦尔,也完全在可能之列。

然而不论哪一个,都不过是强而已、难缠而已。靠数量或强度逼迫阿尔德巴兰,到现在为止已经证明行不通。若她的打算真止步于此,那也未免太浅薄——

不对——

并非其中任何一个,阿尔德巴兰从『忧郁魔女』的眼神里直觉到这一点。对方本就能将思考过程『压缩』,导出无视时间概念的结论。像阿尔德巴兰这类刚冒头就被自己否掉的念头,『忧郁魔女』也会在动手前的斟酌阶段就弃之。——也就是说,不是那样。

得从根子上翻转思路,才能追上她。

若『忧郁魔女』此刻要召来的人,必是有凭有据足以打破僵局的存在——

——难道!

咬紧牙关,瞠目而视。下一瞬,仿佛见证了阿尔德巴兰脑海里突触的电光乍现,『忧郁魔女』高举的手猛然挥落。——刹那,『压缩』发动。

就在阿尔德巴兰与『忧郁魔女』之间,猛地闯入的,是——

「——哇哦。比想象中的修罗场呢。」

——戴着手枷、行动被束缚的『暴食』罗伊・阿尔法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看到从天而降的罗伊的瞬间,阿尔德巴兰便确信了对方的意图。

他判断有八成可能罗伊还没死。

本就如此,若要拯救『暴食』的受害者们,罗伊的存活必不可少。事实上,既然已经让他吐出了雷姆的『名字』,『阿尔德巴兰之刃』就更应当笃定这一点。

至于如何让他配合另当别论,但若夺了他的性命,连谈判都无从谈起。——那两成会死的情况,一种是处境不允许、无法设法保全他的性命;另一种则是罗伊过度挑衅,把对方激怒到『杀了也无可厚非』的地步的情形。

无论如何,罗伊能活着是件幸事——然而,对方的盘算却不妙。

在此时此地,『忧郁魔女』特地把罗伊叫来,如果不是单纯的利敌之举,那必然有其理由。有其目的。必定存在某种能让罗伊为她所用的密约之类的东西。

而那位在翻读『死者之书』时竟仍得以复活的她,能从菜月・昴的知识里捡拾出『嫉妒魔女』行动的缘由。一旦明白这一点,便能由此引发连锁反应,去做成某些事。

那就是——

「——让莱因哈鲁特来!」

假如『忧郁魔女』和罗伊缔结的密约,是让他动用那项权能,那么,对于一位心灵破碎到连『领域』都不再奏效的『忧郁魔女』而言,为了夺回菜月・昴,作出极限的、自我牺牲的抉择也并不奇怪。

那便是连阿尔德巴兰也预见到的,由『暴食』的权能实施的世界救济——从读过菜月・昴『死者之书』之人身上,夺走那份『记忆』。

而一旦『嫉妒魔女』抽身,原本被牵制住的世界抑止力便会降临。

那个曾在层层挑战与陷阱中,被他们勉强击退过一次的『剑圣』。

——只要『剑圣』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赶到,一切就结束了。

计划将会崩溃。正因如此,阿尔德巴兰将全力以赴加以阻止。

凭借『忧郁』的权能,被拉到此处的『暴食』罗伊・阿尔法德——

「——禁止吞噬『记忆』!否则就让咒印将你灼烧!」

他把先前放松的条件再次收紧。

反复更改条件,连作为烙下咒印一方的阿尔德巴兰的灵魂也遭受了沉重创伤,他清晰地感到体内深处的奥德出现了裂纹。那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巨大的失落——据说连菜月・昴也曾尝过的、根源被损坏的感觉。

不过如此一来,罗伊吞噬『忧郁魔女』的『记忆』这一事态就能避免了。

只要『嫉妒魔女』不退下,『剑圣』也无法赶到这里——

「——阿尔」

正以为成功阻止、情不自禁握紧拳头的那一瞬。

『忧郁魔女』唤了阿尔德巴兰一声。他原以为她的算计落空,必然会是一副苦涩的表情;她确实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然而那并非为自己未来哀叹的表情——而是在怜悯这边。

「你在——」

伴随着浑身汗毛乍立的战栗,阿尔德巴兰思索起『忧郁魔女』那副表情的含义。

然而,那是错误的。不该去思考。与其思考,不如立刻去死才对。要是此刻已经死了,不管那是什么,总还有办法应对。

阿尔德巴兰在关键时刻,又一次,没能去死。

又像当初让这个世界的太阳沉落之时那样,再一次。

「——Playball」

就在『忧郁魔女』替阿尔德巴兰说出了他本该说却没能说出口的那句台词的瞬间——

阿尔德巴兰的天敌,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好像明白阿尔先生的弱点了。」

那是『阿尔德巴兰之刃』正式结成之前,为了打倒阿尔一行而举行的作战会议期间,成为『忧郁魔女』的佩特拉所得到的一个领悟。

根据罗姆爷的证言,当得知阿尔的权能与菜月・昴所拥有的『死亡回归』同属一种类型的能力时,佩特拉便想到:若连发动条件都与昴相同,那就有办法加以阻止。

当然,那时她还没有确证。

那种方法是否可行,还得向当事人确认。而且,除去在『死者之书』上的那点交集外,佩特拉与她——不,是他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但若有可能,便在『阿尔德巴兰之刃』行动前先行接洽,约定在将阿尔逼到真正意义上的极限时,作为压箱底的王牌登场。

然后——

「——Playball」

将那句被反复宣告的话原样奉还,忧郁魔女隔着被她当作诱饵、丢在自己与阿尔之间的罗伊・阿尔法德,望向对手。

可悲的是,阿尔完全依照忧郁魔女的打算、她所期望的那样行动了。

只要看见罗伊,他就会以为目的是逼他动用那项权能。——毕竟罗伊与菲鲁特暗订密约,心怀对阿尔的背叛。若是在『时光倒流』的循环中有机会打探到这一事实,他就会去怀疑罗伊的盘算——她是这么预判的。

果不其然,阿尔依照预期行动,选择封死罗伊的背叛。

却万万没料到,与罗伊动作几乎同一时刻,忧郁魔女的底牌出现在她的身后。那样一个人的存在,他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

此处集结的『阿尔德巴兰之刃』六十一人,确是爱蜜莉娅阵营与菲鲁特阵营所能动员的全部战力,这句话并非虚言。——就爱蜜莉娅阵营与菲鲁特阵营派出的成员而言。

所以——。

「都已经破破烂烂了喵。——让人家来治好你,喵?」

瞬间,即便放眼整个世界也再无出其右的治愈术师——『青』的菲利斯——施展出最上级的治愈魔法,从阿尔身上夺走了『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青』的菲利克斯・阿盖尔。通称,菲利斯。

王选候补库珥修・卡尔斯腾的第一骑士,王国最强——不,世界最强的治愈魔法使。也是阿尔德巴兰的三大天敌中,最后的那一人。

为了计划,连菜月・昴与『剑圣』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都能设法摆脱的阿尔德巴兰,绝不该撞上的最后一道障碍。

而那人,向阿尔德巴兰施下了温柔慈悲、却残酷至极的魔法。

「啊、啊啊啊啊——!!」

全身汗毛倒竖的刹那,阿尔德巴兰猛地甩动身体,将站在背后的对手——菲利斯——摔向地面,同时解开口中含着的毒药包。

那东西瞬间渗入舌头的黏膜,对阿尔德巴兰的生命机能造成致命危机,按理说数秒之内便会将他送入死亡——然而并没有。原本该崩坏的组织被一一修复,就连在头盔里喷涌而出的鼻血,也在一秒之内止住了。

「可恶——」

于是他当机立断,凝出一把石龙刀,将刃抵在自己的颈侧,猛地一划。

粗大的血管被割断,汹涌的鲜血喷涌而出,却并未——威胁到阿尔德巴兰的性命。伤口立刻愈合,疼痛甚至不过像被针尖轻轻一刺。

「可恶、可恶、可恶……!」

着了道。在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里,这是最可怕、也最有效的阿尔德巴兰封锁法。

封住『死亡回归』的办法其实再简单不过——不让他死。仅此而已。

世上最温柔的一双手,反倒成了杀死阿尔德巴兰与菜月・昴的方法。

「到此为止了哦,阿尔先生。」

『忧郁魔女』就这样平静地对狼狈失态的阿尔德巴兰宣告。

死不了。也无法重来。索性,他看向倒在一旁的菲利斯,甚至起了让他解除那治愈魔法的念头——

「不行哦。还是说,你想和小菲利来一场徒劳的耗劲比试?」

即便剑锋指向他,菲利斯也不改神色;他亦是下定了觉悟闯入此局的人之一。

若菲利斯也给自己施下了与此刻阿尔德巴兰同等的治愈魔法,那么无论如何挣扎,现在都不可能逼他解除魔法。

也就是说,阿尔德巴兰在这里已经无计可施——

『——谁都赢不了我创造出来的你』

「――――」

又一次,『魔女』的声音传来——就在那一瞬。

可怖而毁灭性的冲击波自远方爆生,将阿尔德巴兰、『忧郁魔女』,以及立于这场终局的所有一切,瞬息吞没。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绝不是『神龙』有意为之的援助。

战场被迫更易,与龙壳真正的持有者鏖战,当两位魔法使实现的奇迹之超魔法洞穿了龙晕之时,『神龙』做出了重大的抉择。

它并未将此刻自己眼前的胜利置于优先,而是将作为其半身的另一个自己、他们开启的目标、愿望与宿愿的达成置于首位。

『――――!!』

被释放出的『龙』的最后一息,并非奔向龙人或魔法使们,而是指向遥远的彼方——命中了它应当抵达的目的地:大地上张开的巨大孔洞,被称为世界最深最暗、直通地底的摩格阿雷德大喷口。

由此所掀起的、宛若天变地异般的灾祸与全世界的惊叹,难以言喻;而在这片战场上,那股力量亦化作巨大的大地之浪,汹涌扑来。

就在与『忧郁魔女』决出胜负的瞬间,巨浪席卷了两人的战场。

——

不明所以间,他被喷涌而出的激流与扑面的尘埃烟柱吞没,阿尔德巴兰却猛然瞪大了眼——真正意义上的、千载难逢的机会降临了。

这毫无疑问是降临于阿尔德巴兰的望外之机,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并非『忧郁魔女』的算计,而是阿尔德巴兰一生罕见——本以为在与普莉希拉相遇时就已用尽的——那点好运,再度起了作用。

「——」

几乎要愣住也只是刹那。阿尔德巴兰在风与水的鞭打中,盯向被水雾遮蔽的战场,去寻找那个目标。

不是『忧郁魔女』,不是菲利斯,也不是倒下的『阿尔德巴兰之刃』。

而是在这片战场上,唯一、最后、或许还能由阿尔德巴兰打出的那一手。

在『死亡』被封印、同伴尽失之后,阿尔德巴兰与只剩在自己体内的那位『魔女』共同指向的夙愿——将其实现的最后方式。

那就是——

「罗伊!!在的话就出来!把我……把我的『名字』给吃掉!!」

阿尔德巴兰胡乱地更改着咒印的条件,在巨大的负荷下再次体会到欧德龟裂的痛感,抱着让灵魂吐血的觉悟,嘶声怒吼。

将这一局面归零——即便被封禁了权能的阿尔德巴兰也能做到的唯一一着。

让『名字』被吞噬,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除,以此将一切翻盘。

为此,他在翻涌的尘烟中搜寻那可憎的『暴食』的身影,仰天怒吼。

「把我吃了!我的、我的『名字』是——」

被命名为阿尔德巴兰,被强加上『尾随星』宿命的存在。

把菜月・昴从世界里剔除,替『魔女』完成她的夙愿。即便背负这样的宿命,仍旧憧憬着太阳,最终落得一无所有的废物。

那『名字』是——

「利格尔。——菜月・利格尔!!」

那是背弃了『魔女』的期待,让太阳沉落的愚蠢之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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