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天敌』


——「死亡回归。」

以命换取逆转时间的权能,获得重来一次本应度过的时光的资格。

在那可怕的「嫉妒魔女」的干预下,菜月・昴为了破解面临的种种苦难、扫除障碍,不止一次地耗尽自己的生命,反复经历「死亡回归」。

那次数绝不仅仅是两三次能够形容的。

光是自己记得清的死亡,就有十几次之多,每一次都无比艰难。

没有一死是轻松的。

没有一场终结不伴随失落感。

没有一次,他是自愿放弃生命的谢幕。

从未有过一次,菜月・昴真正想过放弃生命。

尽管如此,菜月・昴仍不断地失去生命,不断地经历「死亡回归」。

不合理和无理取闹的绝望一次次夺走了他的生命。但这些困难,本可以被避免。

那么,为什么菜月・昴不能躲过「死」的命运呢?

那是因为——

「——因为他的温柔。」

因为他不愿失去任何一个人。

因为他祈愿着不放开任何一个名字。

因为他无法对任何一个人心生厌恶、认为他们的消失无所谓。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菜月昴会认为他们该死。因此,菜月昴不断地牺牲自己的生命,再次经历「死亡回归」。各种障碍、恶意、敌人、魔兽和大罪司教,接连不断地挡在他的生命面前。他们无数次杀死菜月昴,带来「死亡」,摧毁他的灵魂。

但他明白——他明白这一切。确实,有许多敌人、巨大的障碍和无法避免的灾祸残酷地夺走了菜月昴的生命,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比敌人、比灾难、比不合理的事情更深刻。比没有形状的命运恶意更可怕的杀死菜月昴的,是不断依赖菜月昴的善良的那个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倒觉得,不需要想得那么深入。」

「……就算昴这样说,我也无法释怀。」

驾驶龙车的佩特拉握住缰绳,略微侧身,瞥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用手支着脸颊的「菜月昴」,忧虑地叹了口气。此刻坐在佩特拉旁边的「昴」,并不是真正的昴。

这大概是佩特拉脑海中自行呈现的幻想——一个「想象中的昴」。作为证据,这个昴稍显半透明,而相比佩特拉心中最新的昴,他的脸上还留着些许稚气。或许是因为佩特拉正在重新经历的『死者之书』故事,发生在大约一年半前的时间线——是佩特拉刚刚成为女仆的那段激荡的时光。

「我和昴都经历了许多事……」

若以过去的时间来衡量,无论好坏,双方在这段时间里的成长都是不可避免的。从简单的身高和头发长度上来说,佩特拉都已经成长了许多,同时她也自豪地认为自己在女仆工作和作为女性方面都取得了显著进步。另一方面,昴与碧翠丝关系亲密,与奥托和加菲尔相互打闹,与爱蜜莉雅携手共进,也正逐渐成为一个英俊威武的男人。因此,那时候的「昴」相比现在显得有些稚嫩也无可厚非。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很帅气。

即使缺少如今的男子气概和威猛,但那份可爱和亲和力还是让人无法抗拒。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

佩特拉将手放在额头上,轻轻摇头,责备着自己的内心。

放心,我能好好控制自己。毕竟,让昴在脑海中浮现,让他说出想听的话,摆出喜欢的姿势,这对佩特拉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佩特拉阅览过许多爱情故事和诗歌,想象过各种场景,把自己和昴设想为其中的角色,脸颊和心口曾无数次因而火热。若把这些看作是预演,那么现在面前出现的幻象昴,比那些更具实感,更生动,并不缺乏真实感。

「这已经超出想象的范畴,光靠自制恐怕已经无法应对了,不是吗?」

「没关系,这只是我的内心感受的问题。而且,不要窥探我的思想。」

「别开玩笑了!就算你不让我窥探,我本来就在你的脑海里啊,佩特拉!」

「——」

面对睁大双眼的「昴」这样反驳,佩特拉不禁屏住了呼吸。而看到她的反应,「昴」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像是在反省似的,用手指挠了挠脸颊。

那在顾及他人时显得温柔的眼神,以及无论何时都显得笨拙的反应,都让佩特拉再次感受到对他的爱意。

——菜月・昴的「死者之书」,侵入了佩特拉・雷蒂的「心」。

佩特拉在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进行自我分析时,回忆起艾莎・卡德纳以前的话。艾莎是一位曾钟情于阅读『死者之书』的读者,她常说阅读这本书对精神是巨大的负担。但佩特拉所遭受的冲击,比她原先的想象更加深远,甚至可能与艾莎所担心的完全不同。

「……『死亡回归』或者是大瀑布彼端的世界。」超出了佩特拉的想象,菜月昴所背负的命运是如此沉重。昴离开故乡,一个人孤独地走到了佩特拉等人面前,在与他们相遇的过程中,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又是怀着怎样的决心战斗的——不,不如说,佩特拉所知晓的一切,不过是冰山一角。

毕竟,这样一位被悲剧命运缠绕的昴,自佩特拉手中的『死者之书』的记录之后,竟再也没有使用过那种能力,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可以想象,从那以后,昴无数次地经历了灵魂被撕扯、心灵被撕碎、生命被践踏的痛苦,并一直忍耐着,撑到了今天。

「——」艾莎所畏惧的,无法挽回的心灵创伤,确实已经深深刻下。

佩特拉深知,自己的内心可能已经重创,精神平衡完全崩溃,如今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中。与那个已经去世却仿佛依然活在自己心中的人对话,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也会因他的言语而心情跌宕。这一切,都显示出她的心灵已经病入膏肓。

「不过,这样也好。」

恋爱使人盲目,爱如狂热的病。佩特拉・雷蒂沉浸在恋慕之中,一直活到了今天。只要还能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就意味着还能够自我掌控——然而,她并不想用如此便利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即便声称有清晰的判断力,也不能在醉酒后开车——就像这一点一样明智。

无论是佩特拉还是昴,都没有驾照,也没有饮酒后驾车的记忆,但道理相同。

「汽车、醉酒驾驶、红绿灯、通行……」

无意中浮现的词汇,如同从塞满的衣柜中倾泻而出的过季衣物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来。所有这些词语,既是佩特拉熟悉又陌生的,她在理解与不解的边界间徘徊,如同新鲜的旧相识一般。

如果不仔细地选择和整理,佩特拉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穿上男装,手里还拿着「罪恶之鞭」到处走。

「话说,我的主要武器居然是鞭子吗?是不是太特立独行了?而且看起来还和碧翠丝关系过于亲密,总觉得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顺便说一下,老爷被大家一起收拾了,盖菲尔也反省了自己中二病的行为,奥托没怎么睡,至于爱蜜莉娅姐姐,她努力得很出色哦。」

「原来如此,所以罗兹瓦尔是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等等,为什么他被原谅了?」

「那是昴和爱蜜莉娅姐姐商量的结果……」

实际上,佩特拉至今仍然没有原谅罗兹瓦尔。当时虽然没有强烈反对昴和爱蜜莉娅的决定,但也没有表示赞同。当然,包括帝国的行动在内,多次有罗兹瓦尔的帮助,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然而,这和她的个人感情无关,佩特拉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不过,现在比罗兹瓦尔更无法原谅的人也存在着——,

「——佩特拉。」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

安静温柔的声音,认真专注的目光,这些让佩特拉几乎无法忘怀的感受,只能像个孩子似的扭过头去,努力逃避昴带来的影响。为了无视内心深处那不停跳动、毫不知耻的心声,佩特拉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一望无际的沙海上。

此刻,佩特拉他们的龙车正在疾驰,刚刚离开普雷阿迪斯监视塔,正直穿奥古利亚沙丘。那一望无际的沙海对面,有一个必须追上的背影。

对方凭借「神龙」之翼,以超过地龙的机动力,早已飞跃沙海。要追上并非易事。而且,佩特拉他们必须加速的理由并不仅限于此。

「——『嫉妒魔女』。」

正在思索的佩特拉,与共享意识的昴轻声说道,透露出他们急迫的理由。竭尽全力驱动龙车,几小时过去,尽管已经从普雷阿迪斯监视塔拉开了相当距离,但那股压力依然不肯放过佩特拉他们的灵魂。

那是一本名为『死者之书』的书,佩特拉因阅读而触犯了禁忌领域,不断向她伸出惩罚之手的是那被封印在神龛中的恐怖「魔女」。原本打算侵袭整个世界的黑色身影,其魔爪如同巨浪般被一位孤独的英雄暂时阻挡住了。

那位英雄便是「剑圣」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他孤独奋战,勉强将「嫉妒魔女」的暴虐之力抵挡在塔的另一端,为这个世界的崩溃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勉强维持住了平衡。然而,即便如此,天翻地覆的轰鸣、激烈的震动以及如同远雷般的闪光仍在不间断地上演。就像是启示录的号角在不分昼夜地吹奏着。

究竟这种平衡还能持续多久?佩特拉无法知晓,亦无人能够知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便是——

「如果莱因哈鲁特被击败,一切就都结束了。」

「是的。如果莱因哈鲁特……大人不在了,那『魔女』就会追上我。在此之前,会造成多大的损害,谁也无法预测。」

「她可不像是会乖乖地给别人让路的类型呢。」

佩特拉听着昴的玩笑话,脑海中浮现了在拥挤电车上给老人让座的「嫉妒魔女」的形象,但此刻她实在笑不出来。

实际上,如果要将损失降到最低,即便不考虑莱因哈鲁特的胜败,佩特拉也该留在普雷阿迪斯监视塔,甘愿接受「魔女」的封口之举。

然而,就算佩特拉只是一瞬间动了这样的念头——

「——绝对不行。我宁死也不同意。」

昴如此坚定地拒绝,让佩特拉无从反驳。

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在昴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爱蜜莉娅和碧翠丝已经在那里,雷姆也同样如此。她从未妄自尊大地认为自己特殊,但却确信无疑,自己被安放在菜月・昴心灵重地的某一角落。

但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昴以玩笑口吻说出「宁死」的背后,竟蕴藏如此沉重的分量。

因为菜月・昴,正是那种真会「拼死也要」保护重要事物的人。

「……嗯,我明白。我也不想死。阿尔先生,你是不是准备了什么办法来阻止『魔女』?」

「啊。就算他再怎么愚蠢,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会被破坏到何种地步。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他一定会有所准备。」

「嗯,一定的。」

「绝对不会错。」

佩特拉点头回应,紧握拳头的『昴』也坚定地说道。他们决心追上离开高塔的阿尔,逼他说出控制『魔女』的计划。虽然要理清这些必要的步骤让人头疼,但『昴』的话语是那样让人安心。然而,悲哀的是,同样的话不只对『昴』适用,对于佩特拉也是如此。

与佩特拉共享意识的『昴』完全了解佩特拉的想法和不安。同样地,与『昴』共享意识的佩特拉也能洞悉『昴』的内心。

「要是阿尔先生真有让世界终结的想法……」

刚才佩特拉和『昴』确认的那份肯定就会不成立。最糟糕的情况下,阿尔可能根本没有准备任何方法来阻止『嫉妒的魔女』,而是让世界任其毁灭,将自身的绝望一同埋葬。

阿尔失去了他敬爱的主人——也许不仅仅是敬爱,甚至是更深厚的情感——普莉希拉・跋利耶尔,因此即便他憎恨这个世界也无可厚非。然而,他心中仍然抱有一丝不愿放弃的希望,这也是事实。

「我,还有梅莉酱,以及加菲他们,大家都还活着。」

阿尔甚至收服了「神龙」波克肯尼卡,他在塔中掌握着佩特拉等人生死予夺的权利。然而,他选择了不去夺取生命,而是行使了不夺取的权利。试图相信这是阿尔心中残留的一点点改变迹象,是否想得太多了呢?

「……也许不算想太多,但这可不像我。」

佩特拉轻声自语时,她的手指点在唇边,而「昴」故作夸张地耸了耸肩。当佩特拉侧目去看,发现「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并朝她挥手,她微微眯起了眼。

如今佩特拉的思维方式中,有多少是受到了「昴」的影响,尚不得而知。毕竟,「死者之书」的影响不可能仅仅如同让佩特拉看到一个虚幻的「昴」的加成效果那么简单。

「得小心才行……」

佩特拉非常喜欢昴,但并不想成为昴。更何况,她也不应该像昴那样,随意地向所有人施与善意。佩特拉一向仰慕善良的人,也一直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加温柔。然而,对于像昴和爱蜜莉娅那样的人来说,只要有他们在就足够了。

佩特拉希望自己能成为那种不把优待当作理所当然的人。为了做到这一点,她不能过于沉溺于菜月・昴的感觉中。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龙车的小窗被打开,后脑勺传来一个声音。

正在客车中休息的梅莉伸出了头,提议要代替佩特拉担任御者。佩特拉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用的,我没关系。梅莉你还是休息吧。毕竟你帮忙照看了沉睡的我,还赶走了魔兽。」

梅莉微笑回应:「我可没菲菈姆把牙齿的哥哥和老师搬运得那样辛苦。而且,因为『剑圣』和『魔女』的争斗,魔兽们现在也顾不上我们了。」

梅莉耸了耸肩,脸上明显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感。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即使在车厢里,她的内心也未曾得到片刻休息。事实上,远处隐约感受到「魔女」的存在,这种让人时刻感到像被蛇盯上的蛙般紧张不安的状况,还能保持镇定反而令人惊讶。而对于责任感极强的梅莉来说,这种状况必定更加艰难。

「菲菈姆呢?她还在睡吗?」

「嗯,还没有醒。不过,有菲菈姆的加护确实让人安心,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昴不安地想着,「这孩子……梅莉出现在这里也让人觉得奇怪……」他对梅莉的回答感到忧虑。不过,佩特拉却更关注菲菈姆及其加护的作用。

菲菈姆拥有一种称为「念话的加护」的能力,每天可以与双胞胎姐妹进行一次言语传达。虽然只能沟通一次,但这种不受距离限制就能进行的意志传递手段,在目前已是无可替代的重要方式,而菲菈姆的能力也因此备受倚重。

这种加护的「每日一次」的判定条件似乎与睡眠时间息息相关。所以在紧急情况下,无论如何都需要她确保有足够的睡眠。

然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菲菈姆采取的行动却超出了佩特拉的想象。

「没想到,她竟然突然自己勒住自己的脖子,直到昏过去……」

「估计是对『剑圣』的事情太在意,根本无法好好休息吧。不过,果然这一决断的果敢劲,还是觉得很有『剑圣』的风采。明明比我和佩特拉还要小,却是个与常人截然不同的女孩呢。」

「我觉得梅莉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哦。」

「你可少来啊。」

佩特拉和昴的吐槽同步了,梅莉则不满地撇了撇嘴。尽管梅莉听到的只有佩特拉的部分,但正因这种日常的闲聊,才能让她们在无法匹敌的『魔女』的压迫下转移注意力。

或许正因为这份内心的安定,她们才能毫不分心地继续全力奔跑。

「——!」

突然传来的高亢嘶鸣,是到目前为止比佩特拉、梅莉和菲菈姆都更为拼命的存在——帕特拉修发出的声音。自塔上的事件以来,与佩特拉等人一起分享紧迫感的帕特拉修,它的嘶鸣意味着已经抵达了目的地——砂海的尽头。

砂海最邻近的城镇——米卢拉的轮廓逐渐显现。

「佩特拉酱!」

「嗯,我知道!」在梅莉的呼唤下,佩特拉紧紧握住缰绳,身体微微前倾。帕特拉修在短暂地向后瞥了一眼后,意识已经重新集中在前方,冲刺起跑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经过漫长的不间断奔跑后。

虽然昴的身影如幽灵般消逝,但他的感激与爱意仿佛通过无形的话语传递给了帕特拉修。看着无法触碰的手在地龙的颈侧轻划,佩特拉那小小的脑海中展开了在抵达米卢拉后所需的路线图。

这路线图的终点,最终目标,毫无疑问是要阻止背叛菜月昴的阿尔的行动——不,更在其之上还存在其他。为了达到那个目的——,

「——啊!」竜车如猛兽般穿过城镇入口的大门,抵达米卢拉。佩特拉认定他们已经穿越了奥古利亚沙丘,她张开了嘴。

无论接下来要做什么,佩特拉他们都必须先寻求一个人——他曾表示自己无法进入奥古利亚沙丘,在此地目送佩特拉他们离去。因此换个角度来说——,

「因为我回来了,所以请借给我力量吧!你能听到的,对吧,柯林特先生!」佩特拉提高声音,呼唤着那张能够将距离化为虚无的王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视线的角落,菲鲁特瞥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些令人产生生理性厌恶的造型、色彩以及光泽,她从懂事起就在贫民区与这些家伙同眠共枕,却从未对它们产生任何亲近之情。即便是为了抵御寒冷而抱着大老鼠入睡的菲鲁特,也无法接受与一只「索达虫」做朋友。

这是一个确实可称为人类天敌的可怕存在。「这些索达虫,真是哪儿都能见得到啊……」凭借它们那异常顽强的生命力,总是能在各种地方生存。虽然多在不太卫生的环境中出现,但这并不是唯一的条件。

事实上,菲鲁特当时在目光中瞥见索达虫,就在一个维护和管理都相当到位的建筑之内——那是王都鲁格尼卡的贵族区的一座豪宅。这座放满菲鲁特理解不了的价值连城的画作和装饰品的奢华场所,即便失去了主人,依然保持着那份华丽。

「喂,你的那些丝不是可以飞得很远吗?能不能用它对付掉那些讨厌的虫子?」

「哎——,菲鲁特小姐,我得跟您说明一下,我用的钢丝术可是好几百年都没人能学会的超稀有技能哦!再加上有咒具师格鲁比・加姆雷特专为钢丝制作的指环,这才让我雅耶能展现出如此出色的忍术女仆技艺。你居然想让我对付区区虫子?」

「你说话又长又复杂,我只听懂了一半。总之,能不能?」

「我不想用我心爱的丝去弄脏那些恶心的东西,所以不行。」

说完,雅耶把戴着指环的双手藏到背后,别过脸去。菲鲁特无奈地回了一句:「好吧好吧。」他瞟了一眼刚才的影子,向左向右看看,终究还是失去了目标,那种感觉让他心生不快。

「就算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也不代表它们就此消失无踪……更何况,那些家伙有时还会直接往人脸上扑。」

「我懂了,这种时候简直让人觉悟到死的来临呢。」

「虽然很想说『才不呢』,但确实是这样,真的。」

心境上,与其说是下定决心,不如说是更接近于放弃或绝望。总之,在无意中看到的那只灰虫的影子中,菲鲁特与雅耶意外地达成了某种共识。她重新环视这座馆舍――王都中的跋利耶尔别邸的内饰。

在卢格尼卡,有些贵族不住在王都,他们会在王都的贵族区拥有一座备用的别邸。菲鲁特第一次被莱因哈鲁特绑架并囚禁的阿斯特雷亚邸就是如此,而这座馆舍——普莉希拉・跋利耶尔所建造的馆舍,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那个公主一向如此。即便自己不住,也从不疏于维护,怎么会有灰虫在这里徘徊,真是不像话。还是说,主人一死仆人们就失去了干劲?」

「哎呀,即便是为了挑衅,也不要在阿尔先生面前说这种话哦?听起来好像性格恶劣极了,而且说太太的坏话,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处呢~」

「嘿?你是说别惹那个盔甲佬生气?」

「不是的,阿尔先生不会生气的,我相信。但是,我想他会感到受伤。这可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呢。」

雅耶微微降低了声音,在对话的最后轻轻歪了歪头。瞬间,菲鲁特感到一丝紧张,从自己的脖子上感觉到了那看不见的丝线的存在。

那根犹豫过用于对付虫子的钢线,再次缠绕在菲鲁特的脖子上。

「你要是对我下手,头盔大哥可是会生气的吧?」

「也许吧。但是,即使如此,要是任由菲鲁特大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作为万能的帮手女仆,不去排除主人的万难,这也是个问题吧?」

「说起『主人』,感觉有点别扭。你和头盔大哥的关系可不是主仆关系吧。不过,从安全距离骂骂咧咧确实挺没品的,这个我懂。」

菲鲁特一边回答,一边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抵抗的意思。雅耶看了她一会儿,才耸耸肩,收回了钢线。

然而,如果菲鲁特有任何可疑的行动,雅耶也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投出丝线,必要时甚至可能毫不留情地切掉一根手指或手脚,作为警告。——正因为看出了她那速度和准确性的威胁,才觉得这次挑衅并不虚此行。

「明白了,这人可不是我能对付的……」

当前,在这栋跋利耶尔别邸里,只有菲鲁特和雅耶两人。如果菲鲁特能避开雅耶的注意,或者能单独打败她,菲鲁特阵营就能摆脱被囚的困境。

「王选候补者果然是不服输的,真想为这样的执着精神惊叹。但是,请不要轻举妄动哦~?像那些粗鲁的人,或者像亨克尔大人那样的人,我对他们是不会心软的。不过,我不喜欢对可爱的女性下手。」

「是吗?那你也记住吧。我可不喜欢别人对我说什么可爱、娇美或者『很适合你』之类的话。每听到一次,我都会记下来。」

「哎呀~,真是可怕。那么,数着是何用意呢?」

「等有机会的时候,就照数踢回去。」

此时,菲鲁特已经决定要踢雅耶三次了。不仅如此,头盔阿尔德巴兰、『神龙』和亨克尔,每个人都有该清算的账。

菲鲁特一向讲究清算,恩怨分明,无论是好处还是仇恨,她都会一并记下。

「踢飞龙,尤其是踢飞『神龙』的屁股,可不是件常有的事啊。这样一想,就算被当做人质也挺好笑的,不是吗?」

「真是够坚韧的啊~,精神强大得让雅耶都无言以对了。就算不这样,被这样不断地说着甜言蜜语,都怕菲鲁特大人会跟他靠太近呢。」

「话是这么说,但让莱因哈鲁特的父亲去照顾『神龙』,我觉得这真是个糟糕的主意。」

「亨克尔大人可是想到『龙的血』,恨不得多伸出两三只手来拿呢。真希望他不要冲动行事,误伤了波克大人才好。」

雅耶嘴角挂着一丝顽皮的微笑,用手指抵住了嘴唇,不过她的话里却没有半分可爱。在她眼中,即便她的设想成真——比如说亨克尔鲁莽行事,被『神龙』杀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于名为同伴的亨克尔,她的态度多少带着些恶意的成分。

当然,『神龙』太过显眼,不能接近王都,与其和菲鲁特这类让人心神不宁的存在一起,分开是无可奈何的安排。

「菲鲁特大人可不是会倾覆国家的美女,而是能倾覆龙的美少女呢。」

「又多了一次踢你屁股的理由……说真的,那家伙想要的『龙之血』,能从那个一脸呆萌的『神龙』那里取到吗?」

「谁知道呢?不过就算不行,到时候阿尔大人也会履行承诺,从城里某处保管的古老『龙之血』中取出。所以,亨克尔大人的妻子一定会醒来的。菲鲁特大人,您对这种做法不满吧?」

「是啊,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做法。」

对此,我也直接对亨克尔表达了不满。菲鲁特不喜欢这种方式。然而,让相关的人亲自思考、行动、决断,旁人不能随意指责。因此,虽然菲鲁特希望唤醒莱因哈鲁特的母亲,但想通过不同于亨克尔的途径,达到这个目标。

「——?怎么了?」

菲鲁特随意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突然注意到雅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皱起眉头。

雅耶见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菲鲁特大人居然会想着唤醒亨克尔大人的夫人……也就是『剑圣』大人的母亲。」

「……因为那家伙总是在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坐在我的旁边。」

「——?」

雅耶对菲鲁特看似无关的话题感到疑惑不解。然而,菲鲁特却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在菲鲁特的阵营中,吃饭时通常是菲菈姆和格拉西丝来叫大家去餐厅。菲鲁特虽然位置通常在上座,但其他人则是先到先坐。菲鲁特旁边的座位,大多时候都是莱因哈鲁特的位置。

而且——,

「吃饭的时候,那家伙的侧脸是我最清楚看得见的地方。要是那张脸稍微看着顺眼些,吃饭也会更香吧。」

「……放美少女这个说法不谈,倒是觉得菲鲁特大人才是真正的帅哥呢~」

「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看来我得多踢你几次了。」

「诶~,为什么啊~!」

面对雅耶不满地嘟起嘴,菲鲁特却转过脸去,不再做任何回应。

虽然已经习惯被扣为「人质」,这样的事并不光彩,不过在这种状态下保持精神上的余裕,秘诀就是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说得太过详细。

就在他们玩味着捕获的鱼时——

「好好好,如果让你不高兴了,那我道歉。来,给你。」

说着,雅耶轻轻将一个银质托盘递了过来。托盘上放着夹有烤馅料的三明治,菲鲁特的肚子马上发出「咕噜」的声响。雅耶微微一笑,调侃道:

「难道这里也有寄生虫了吗?」

「那些家伙真是哪儿都有啊。就连我肚子里也有……喂,你别让我想这种恶心的事。快点给我!」

菲鲁特点瞪她一眼,从雅耶手中夺过银盆。夹烧面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咬上一口,滋味刚刚好,既不浓也不淡,正合菲鲁特的胃口。雅耶与她对视,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道:

「怎么样,这夹烧面包?这可是雅耶唯一拿手的料理哦~」

「很好吃……不过,说唯一就不一样了。你好歹是个女仆吧?还是说,其实你撒谎了,你其实是个杀手之类的?」

「嗯……暗杀也算是忍术工作的一部分,不过我当女仆的事情是真的。只是比起做饭,我更擅长收拾残局。啊,说我只擅长做汉堡那是骗人的,其实我也很擅长做三明治。」

「说到底,不就是往面包里夹东西吗?」

至于三明治,菲鲁特的印象是,它夹的菜料稍多一些。其实,挟烤和重叠包裹之间的细微差别,他也搞不太清楚。总之,看到被抓的人质也能有饭吃,这让菲鲁特安心不少。这样一来,他也不必怀疑阿尔德巴兰的话都是假的。

然而,这样一来,没在场的阿尔德巴兰的行动就成了问题。他与菲鲁特等人分开后,前往的地方是——

「——头盔佬真的打算带走大罪司教吗?」

如果谈论相信的话,那他的宣言——要去解放被囚禁在王都监狱塔的大罪司教『暴食』,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在露格尼卡王国,现在有两名大罪司教被拘押,分别是「愤怒」和「暴食」。菲鲁特在普利斯提拉与大罪司教正面交锋,对他们的威胁与非人性行为感到极为震惊。世上竟然有如此不可救药的人存在。

「我在普利斯提拉遇到过『暴食』,他是目前被拘押之人的兄弟还是弟弟,以及他那个妹妹。我还陪莱因哈鲁特一同处理『愤怒』的转移。就我个人而言,头盔佬的所作所为绝对是疯狂之举。」

「那是当然的吧~。任何大业若以常理行事都无法达成。阿尔大人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超出常理的呢?」

「这不只是次数的问题,而是他越过的界限已经到了新的层次。而且,利用『魔女』来牵制莱因哈鲁特我还能理解。但大罪司教呢?」

「自然,这也是阿尔大人实现目标所需的一环吧~。」

「具体目的你也不知道吧。」菲鲁特继续追问,而雅耶只是微笑着,双手背在身后,并未直面她的疑问。

然而,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我不清楚雅耶追随阿尔德巴兰的真正意图,但无论她经历了多么惊人的事情,她都表现出一种坚定而执着的态度,不愿与阿尔德巴兰分道扬镳。因此,接下来不是等待答案,而是去探寻答案,这便是菲鲁特的职责。

「……『暴食』那个混蛋,总是不知礼地吞噬别人的『名字』和『记忆』。」

就像库珥修的『记忆』被吞噬,像那位安娜塔西娅的骑士,就如被夺去『名字』的尤里乌斯一样。还有,听说昴正在寻找唤醒方法的艾米莉娅阵营中的那个少女——或许最后的这位少女,与菲鲁特他们所知的『眠公主』并非毫无关联。

无论如何——,

「——有什么,是想让他吃掉的。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把『暴食』这个家伙引出来。」

尽管身陷囹圄,被迫忍受种种不便,菲鲁特仍拒绝让自己的灵魂屈服。这种精神,或许是世上与莱因哈鲁特一样,来自那个曾令阿尔德巴兰陷入困境的可敬的罗姆爷传授给她的人生哲学——那就是「坚强地活下去」。

菲鲁特大口地咬着夹心烤肉,满心欢喜地享用着美味,并积极地实践她的人生哲学。只要不停下思考,只要不停下脚步,手总有机会触及目标。她准备好这一刻,用舌头舔去嘴边的酱汁。

在她身旁——,

「唔,真是一堆讨厌的爬虫。才让管理员休息了几天,就这样了,真不爽啊。」

雅耶皱着眉头抱怨着,看到了让她不悦的人类公敌,或许正是菲鲁特稍早前见到的那个虫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是个狭窄、沉暗、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个地方即便称之为独居房也显得太过轻描淡写,它是一个意图明显地不让被囚之物苟活的空间。然而,将这个空间和被隔离的存在用「残酷」或「冷酷」这种字眼来形容,却也没有那么暴力。

因为被囚禁在那里的,是一个触犯了世间无数恶行的稀世亵渎者。

那种囚禁方式也不同于一般,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心跳,用一种将存在从世界中隔绝、封印起来的「黑色棺材」。因此,这个空间无需给予生命任何尊重。

正因如此,这个地方几乎是进行生命诅咒的完美之地。

「——抱歉啊,看起来我也积累了不少怨气,没能控制住。」阿尔德巴兰在冷硬的地板上踏出脚步声,靠在狭窄房间的墙壁上。他的头盔后部撞上了墙,铁与石墙碰撞的声音刺痛了冰冷石室中的空气。调整微微紊乱的呼吸,他俯视着自己脚下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影——这正是这间宛如牢房般的石室里的亵渎者。刚刚才被阿尔德巴兰彻底击败、不得不舔舐地板的那条可怜狗——正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暴食』的担当者,罗伊・阿尔法德。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阿尔德巴兰通过勉强的深呼吸平复了紊乱的心肺功能,环顾了一分钟之内便已经变得狼藉不堪的石室,无奈地耸了耸肩。墙壁开裂,地面破碎,这间未经修缮的狭小房间已被破坏得无处下脚。它只不过与普通咖啡厅的洗手间差不多大,然而竟在此展开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尽管如此,并非刻意想要在这里大打出手的。

「……刚说了乖乖跟着走就不取你性命,结果你马上就反抗。就算要反叛,一般人也会等等机会吧。」

「——呵呵,真会说笑啊,头盔大叔。」听到阿尔德巴兰略带叹息的言语,趴在地上的罗伊粘稠地笑了。

罗伊伏在地上,目光闪烁地盯着倚墙而立的阿尔德巴兰,淫秽地舔舐着长舌说道:「你这是在告诉我这种一直饥饿得无法自已的人要学会忍耐吗?这可真是过分的虐待啊。」

「遗憾的是,我没有那种义务去教育像你这样的顽劣小子。虽说昭和年代的邻里会参与管教,但这里是鲁格尼卡,时代也不是昭和了。算了,把你打成这样,说是虐待我也否认不了。」

阿尔德巴兰的手摸了摸头盔上的金属配件,发出嘎吱声响,罗伊哈哈笑得很是开心。

他明明双手双脚都被折断了,还能露出那副态度,真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孩子。至少在体罚盛行的昭和年代,这种程度的「教育」也未必会被接受。

尽管罗伊・阿尔法德看起来像个令人不安的小鬼,但他毕竟是大罪司教,所以希望他能理解这样的风险规避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哎呀,我本来就没指望事情会顺利进行。」

阿尔德巴兰这么喃喃自语着,心中默数到了六千二百二十二。这不言自明的数字计数,是阿尔德巴兰在训服反抗的罗伊・阿尔法德时所需的尝试次数。如果把折断的骨头和牙齿的数量也算进去,数字恐怕会是这个的好几倍。调教这样一个顽劣的小子,的确费了不少功夫。

「没想到,会被迫进行类似对莱因哈鲁特的尝试和错误……」

以「恶食」之名行事的罗伊・阿尔法德,其「暴食」的能力是能再现吞噬他者的技艺和性能的「蚀」的力量——因此,罗伊就好像在自身内储存了无数战士一般,能立即放弃无效的战术,并立刻采用新的策略。他这种根据情况随时变化的战斗方式,令人想起那能够即时拥有相应祝福的莱因哈鲁特。

幸运的是,阿尔德巴兰在与莱因哈鲁特战斗中已经积累了超过十三万的经验值,所以面对类似这样不合常规的对手,竟然成功在四位数的尝试中解决。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在塔上那场战斗后才被抓住的。之后又没得到像样的治疗,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实在难能可贵啊。」

「哎?我们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可是头一遭。没想到叔叔你是在安慰我们吗?既然如此,那最能安慰我们的方式就是——」

「暴饮暴食第二天可不好受。光是听到油腻食物,像我这样的老家伙胃口就已经开始打颤了。」

「真是冷淡啊。」

罗伊龇出满口尖牙,嘿嘿笑着,一双滚圆的眼睛盯着阿尔德巴兰。那目光中充满了兴趣、食欲、好奇心、虐待欲,总之是让阿尔德巴兰背上冒出一阵寒意的全套套餐。四肢被折断的痛苦,再加上更甚的饥饿感使他如此,这样扭曲的存在根本不值得同情。就如同「魔女」一样,被魔女因子选中的大罪司教生来就是偏离常轨的可憎异端。

「唉……需要我解释一下现状吗?」

「哦,你要帮我吗?怎么回事,是打断我的手脚后对孩子心生了同情?话说回来,正常的大人是不可能把这么可怜的孩子的手脚轻易地折断、碾碎,还能若无其事的。嘛,不过,一个披着像头盔一样东西的大叔是不是真的正常成年人,这还真值得讨论呢。」

「你话真多。……这里离你被抓的普雷阿迪斯监视塔很远,而是露格尼卡的王都。你的同伴——」

「——哦,他死了吧?」

「——……」

「这个,我也很清楚啦。要知道,家族的纽带比你想象的要紧密……抱歉抱歉,我在说谎。只是因为我感受不到莱伊的魔女因子,所以才这么认为。而且呢。」

「而且什么?」

「虽然可能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但被禁锢的一方其实是能稍微感受到外面的。明明被封得那么严实,大家却一个个都吓得要死,真是可笑呢。」

罗伊发出了厌恶的舔唇声,对同伴的死毫不在意地谈论着。他的态度让阿尔德巴兰不由得心生反感。

片割子莱伊・巴登凯托斯,面对兄弟的死显得如此平静,而关于那「黑棺」——奥尔・纱幕同类型的封印,他们能够在其中感知到外界的说法,却令阿尔德巴兰大为震惊。

然而,不理会阿尔德巴兰的惊讶,罗伊轻轻一声「哟」,翻过身来,以仰望的姿势将他倒映在视野中。

「啊,窒息的感觉真难受。这样还舒服些……那么,大叔,按照我们的『记忆』,你应该是王选的相关人员吧?竟然来释放我们这些大罪司教,岂不是在给你那重要的小公主招来非议——」

「你不只是战斗方式多彩,就连思维方式也应如此吧?要是不想被看作只是有工具却无能为力的蠢才,就先动脑子再开口。」

「哟,触怒了,招惹麻烦了吗?好吧,好吧,好极了,好的很,当然好,肯定好的!不用多问了。重要的小公主死去,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吗……哼。」

「是这样啊。你能这样想就帮大忙了。多谢关心。」

罗伊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意,但他的表情在被阿尔德巴兰用力踩踏折断的肩膀时,立刻扭曲了。阿尔德巴兰用脚后跟仔细地碾压罗伊的断骨,然后才把脚收回。

对手是大罪司教。尽管早已知晓,但若从计划顺利执行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最糟糕的对手。虽然预料到了他一旦解除封印就会反扑,但这绝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欣喜的预见。

如果不是因为计划的需要,大罪司教这种人,我倒是很乐意将他们永远封存在棺材里,然后丢进大瀑布之中。

然而——,

「......即便如此,你们还是需要我们啊。真是难办呢,老爷子。」

「活该你嘴巴这么欠。真想向你父母请教一下怎么养出这种人。」

「生父还是养父?如果是前者,他在生下我们的同时,也带着妹妹一起死了;如果是后者,那八成和老爷子你不对味吧。」

「不管是哪一个,看起来都没什么好东西。——真是没办法。」

尽管勉强能进行对话,但从中却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大罪司教总是夸夸其谈,而『暴食』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

募来的只有无尽的不快和厌恶,这不仅让人难以安身,更令人难以心安。

他仰面躺下,如同砧板上的鱼一般,阿尔德巴兰走近他,蹲下身来。

隔着头盔与罗伊对视,倒挂的罗伊即使被踩断的骨头传来痛苦,但那双眼中仍充满了好奇。

「怎么回事?大叔,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要用酷刑来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吗?不过啊,这种疼痛我们早就习惯了。」

「放心好了,我和你一样,用疼痛让对方屈服的方法,我也不信。不管是什么,若是痛苦超越了心里的感受,那也无法让对方屈服。于是——」

「于是?」

「我将要束缚你的,不是痛苦,也不是情感,而是——约定。」

阿尔德巴兰说着,伸出手指从头盔下的下巴一处探入,用力咬破自己的指尖。随着锐痛浮现的血珠,他将那沾满血的手指伸向罗伊。

他将血迹斑驳的手指按在倒地者的裸露肌肤上。

「别乱动。虽然我练习得可以闭着眼睛画,但实际上要尝试效果,这可是第一次。」

「用血在孩子的肌肤上乱涂乱画,这种恶趣味连我们大罪司教都会被吓得面如土色。你费这么大劲做这些变态的事,到底想让我们干什么?毁了国家什么的?」

「我可没那打算,而且要是想的话,我们自己能做到。我特地把这个讨厌的小子放了,是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只有我们能做到的事,是吗?」

用沾满血的手指在身体上划过,罗伊享受着这股痒意,露出尖牙轻笑。他那邪魅的眼神、语气,以及散发出的气息仿佛在逼迫阿尔德巴兰说出还未言明的东西。虽然觉得顺着对方的意图而行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回答了。

阿尔德巴兰释放罗伊・阿尔法德的理由,那就是——

「——有个你要用自己的能力去吞噬的人。你可没有拒绝的余地。」

「哦?也是呢。既然放我们出来,也就是为了这个吧。」

罗伊躺着微微侧过头,脸上露出了歪曲的笑容,以回应阿尔德巴兰的要求。无论这笑容是肯定还是否定,阿尔德巴兰都无法猜测。然而,无论罗伊的意愿如何,对阿尔德巴兰来说,这并不重要。

为了让他吞下这个,特意在罗伊・阿尔法德的肉体上记下,并在灵魂中刻下印记。

「——这是一种誓约的咒印。而且,是一种偏执得近乎彻底的类型。这个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哪个疯狂的术师那儿学来的?」

「学来的。虽然他确实有些疯狂,但他不是术师,而是魔法使。在这个世界上,他无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使。人品性格姑且不论。」

「誓约的条件是什么?」

「如果未经我允许就去吞噬别人,就连魂魄一起燃烧殆尽。」

阿尔德巴兰简洁地说完这句,避开视线,把罗伊的身体扛上肩膀。这个被称为「恶食」的随意掠夺者,没想到他竟如此轻盈。既然是潜入监狱塔去封印罗伊的行动,他的轻便倒是颇为方便。

虽然沿途的看守都已经被解决,但回去的路上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接下来与雅耶和菲鲁特小姐汇合——」

为了应对王都的状况,阿尔德巴兰命令雅耶监视菲鲁特,并把她安置在跋利耶尔的别邸。那座宅邸本来是由莱普・跋利耶尔建造的,但在普莉希拉的插手之下,计划被大幅修改,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普莉希拉钟爱的设计痕迹遍布整座宅邸,尽管阿尔德巴兰需要一个落脚点,但这里并不是他想久留的地方。于是,他打算尽快找到雅耶等人,然后与位于王都之外的「阿尔德巴兰」小队会合。

「说起来,之前我也提过。」正当阿尔德巴兰思索时,被他背负的罗伊忽然开口。阿尔德巴兰微微侧目,只见罗伊四肢无力地垂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顺着他的视线,阿尔德巴兰不禁皱起了眉。

在那里——,

「在叔叔你放我出来之前,即便是在被那个黑色的东西封闭期间,我依旧能隐约感受到外界的情况。但是,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绝。别说访客,就连一只老鼠或昆虫都无法进入。然而——」

「——嗯?」

「讽刺的是,居然有只虫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了。」罗伊的话中含着黏腻的意味,与此同时,阿尔德巴兰也注意到了他视线中的那只微小虫子。

阴冷的地上爬行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厌恶不已的生物,那就是这个世界中人人憎恶的虫子——俗称为「嗜魔虫」。这种相当于我们所知的蟑螂的虫子无所不在,甚至出现在监狱塔中也不足为奇。——然而,对于阿尔德巴兰来说却不那么简单。

「——糟糕!」

内心涌起的焦躁让阿尔德巴兰无法沉着应对,他完全忘了正扛着手脚折断的罗伊,急匆匆地冲出了单人牢房,跑出了监狱塔。如果不立刻逃走,阿尔德巴兰的潜入行动就会完全曝光——,

「——到此为止。」

就在踏出监狱塔的刹那,那个声音在阿尔德巴兰的耳膜上响起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如电流般刺骨的寒冷袭来,头盔的外层因塔内外温差剧烈而发出嘎吱声。四周飘着零星的白色粉雪,这不合时令的寒流,比起让农户担心农作物的损失,更加动摇了阿尔德巴兰的心神。

那熟悉的银铃般的声音,在监狱塔周边那片广阔的庭院中回荡。她轻盈地踩在薄薄的积雪上走来,飘逸的银色长发在雪景中闪烁着光彩。

她那双美丽的紫绀色眼瞳,平时总是蕴含着温柔而宁静的光芒。然而此刻,这温柔早已不复存在。紫绀色的眼瞳清晰无误地,燃烧着如火焰般的怒意。

这毫无疑问,正是她的愤怒所化为的火焰——

「——把昴和碧翠丝还给我。」

那是平静而坚定的意志的宣告,是唯有某种王者才能拥有的风范。

只一瞬,她仿佛成了让人错觉成王者的存在,端立于此的她,显得如此美丽、优雅而高贵。

「————」

白息从嘴边吐出,阿尔德巴兰在那里呆立不动。而爱蜜莉娅,面对白雪上伫立的他,挺立起精致的眉毛,宣告道。

「我现在非常生气,就算你是阿尔,我也无法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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