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

「——我的协作者掌握了你父亲的行踪。」

就在出示这个底牌的瞬间，阿尔德巴兰感受到了自身的失败。十三万二千四十四次，计算一个问题从开端到结局的试行次数，这是被称为『魔女』的存在教给他的习惯。然而，如此高昂的次数，在他的人生中，这还是第二次。而和第一次一样，阿尔德巴兰再次尝到了失败的苦果。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制定了所有可能的策略，只要不被击垮就有无限次微调计划的机会，但还是失败了。这样的自己，内心是多么脆弱，真是让人厌恶。

内心的脆弱，比起没有才华，比起努力没有得到回报，比起无人爱他，更让阿尔德巴兰憎恨自己，这是一种深深的毒害。

通过与『龙』的反复尝试，终于让对方流血，这便是『剑圣』的成功体验。虽然这样的体验也因为对方拥有『流血的加护』这种愚蠢的加护 —— 流的血越多就越强而被否定，但将对方双臂打成无法使用的姿态，这已经是战果。

莱因哈鲁特，这个一直以来几乎毫发无伤战斗的男人，被寄希望于通过让他感受到痛苦，从而可能会削弱他那无敌的光辉。然而遗憾的是，这位世界最强、历代最强、史上最强的男人在面对痛苦时依然表现得无比坚毅。

即使他的双臂被折磨得伤痕累累，他的脸色也丝毫不变。

因此——

「……我明白。」

面对站在砂海中的莱因哈鲁特，阿尔德巴兰点了点头。在他的口中充满了砂砾的异物感，脸颊内侧流淌着的血腥味让人不快，全身因冲击波而疲乏疼痛不已。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要开口说话。

在超过十三万次的战斗中，即便莱因哈鲁特的双臂如此受伤，他依旧保持着冷静 —— 只是因为他看到了莱因哈鲁特那比任何时候都要悲痛扭曲的表情。

「我明白。」

阿尔德巴兰重复着理解的话语，看着莱因哈鲁特，那副如同在购物中心迷失了父母的小孩般无助的表情，他伸出了更多的共鸣。

继续说道：

「家人总是这样，让我们无法保持前行的步伐。」

「——你说的是真的吗？」

「要不要试试看？比如说——那位公爵大人的『风读的加护』。可以用来辨别对方是否说谎的那个技能，看看我是不是在说实话。」

「那个是——」

「做不到吗？因为对某人的加护被夺去，有过创伤吧。」

在这一指摘下，莱因哈鲁特的表情微微扭曲，显得有些痛苦。无敌且坚不可摧的『剑圣』，在他的防御上出现了裂缝，就像河堤决口一般。而阿尔德巴兰越是沐浴在那溢出的水中，他的失败感就越加强烈。

在『体』上和『技』上都输给了对方。正因为如此，他使用了攻击对方『心』的违规之策。

这显然是一种极其有效的策略。

阿尔德巴兰尝试过超过十三万次未果的事情，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仅仅依靠卑劣的手段便可达成。

而这一切对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这个生来便被期许成为『剑圣』的青年来说，无可指摘。

「那么，何不尝试用逻辑来推理呢？」

「……逻辑？」

「对，逻辑。」

阿尔德巴兰一边支撑着身体从沙地上站起，一边向莱因哈鲁特施压。

如果『阿尔德巴兰』能够站起来，他就可以在所有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同时继续进行战斗。

然而，昏迷的『阿尔德巴兰』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已经用掉了攻略『心』的钥匙。既然如此，就只能用这把钥匙来打开那条封闭的小路。阿尔德巴兰如此决定了。

「如你所见，我已经竭尽全力做好准备迎击『剑圣』。无数的计划、被瘴气笼罩的奥古利亚沙丘，还有——」

「——『神龙』波克肯尼卡，我已经让它成为我们的盟友。」

「严格来说，这算是个非常规手段……不过，确实如此。但即使做到了这一步，我依然没有击败你的绝对把握，结果也证明是这样。明白了吗？」

「————」

「老爷子是公主的协助者。机会……有的是。」

当然，阿尔德巴兰确信，普莉希拉将亨克尔纳入麾下并不是出于这样的理由。他心爱的女人，高傲且自大，总是毫不掩饰地宣称世间万物都是她的，无论美丑，她都以不同的好恶接纳并宽恕。

为了攻略莱因哈鲁特，她也许会利用亨克尔，但从未因反感亨克尔的性格而刻意去伤害他。

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意图，就像火焰般猛烈，却无法被明显揭示。——或者，或许本该如此。即便冒着被烧焦的风险，即便左臂已失去，也该觉悟剩下的那只手会被烧成灰烬，去探寻火焰中的真相。如果那样的话，也许普莉希拉・跋利耶尔至今仍然——。

「……已经，不再存在任何地方。」

「阿尔大人？」

「我没有任何犹豫的理由。这种手段也能毫不费力地使用。」

阿尔德巴兰如是断言，而莱因哈鲁特微微眯起了他的双眸。他们以为已经给予莱因哈鲁特足够的信息，即便他因各种原因不愿接受『风读的加护』。

「——」

轻瞥一眼可以看到，莱因哈鲁特受伤的双臂尚未开始愈合。据说得到世界祝福并受命运眷顾的莱因哈鲁特，一旦受伤，周围的精灵会争相治愈他。然而，在这片奥古利亚沙丘上，充满了精灵的天敌 —— 瘴气。因此，莱因哈鲁特的精灵伙伴们无法聚集。

或许，从历史上来看，能够将莱因哈鲁特逼到如此境地的，除了阿尔德巴兰，恐怕再无其他人。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莱因哈鲁特似乎被迫参与到了人质谈判中，他低声问道：

「……你希望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阿尔德巴兰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心想自己触动莱因哈鲁特内心的努力终于收到了一些效果，他回答道：

「我没有过分的要求。不像『神龙』一样让你跟随我，也不会提出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不会逼你背叛你的主人，毕竟被迫做那些自己也不愿接受的事情，没人会高兴。」

「这让我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你劫持了我的父亲，却在这里谈论良心？」

「这样的无耻之徒让你来应对，我也表示同情。—— 我的要求很简单，希望你能就此放过我们。」

「放过？」

听到莱因哈鲁特满是怀疑的回答，阿尔德巴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打算用极端的手段，比如命令莱因哈鲁特自杀，或是用父亲来换取贤人会的停滞。更何况，他比谁都明白 —— 莱因哈鲁特从不屈服于这种人质谈判。

「――――」

他真心地为亨克尔的安危担忧，也不想让敌对的阿尔德巴兰死去，同时担心留在塔中的菲菈姆和艾莎这些亲人。

然而，即便怀有这些人类的情感，一旦需要，他也能为了维护世界的平衡而抛弃这种感情。莱因哈鲁特可以为了大义牺牲他关心的亨克尔，也有可能杀掉他不想置于死地的阿尔德巴兰，甚至在担心留下的亲人菲菈姆和艾莎的情况下也能袖手旁观。——这就是所谓的『剑圣』。

因此，只有那些能够将自己牺牲于大义的人，才能成为『剑圣』。

「让我说一句，就算你现在放我一马，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反而，你的主人在王选中少了两个使用作弊手段的对手，成为国王的概率还会提高。」

「菲鲁特大人并不想通过排除对立者来获得王位。」

「真高尚啊。不过也对，如果她是个无所谓的人，那王选一开始就能通过排除法决定胜负了。」

这并不能成为谈判的筹码。这点他很清楚。

经历了一番波折后，普莉希拉最终承认了除了自己之外的四位王选候补者。那些得到她认同的人不可能会参与无聊的交易。归根结底，这场人质谈判本身就是个结果早已注定的闹剧。

无论阿尔德巴兰说多少话，莱因哈鲁特那满是伤痕的双臂已经证明了阿尔德巴兰是一位危险人物。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声称自己无害，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让『剑圣』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放过阿尔德巴兰，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么，这场对话的意义究竟何在呢？答案显而易见——阿尔德巴兰精心策划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接下来的目标。

「——来了啊」

阿尔德巴兰率先进而感受到细微的空气变化，这并不奇怪，因为与出乎意料的莱因哈鲁特不同，阿尔德巴兰一直在期待着。期待着那个能终结他与『剑圣』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之间无休止战斗的人或事物的到来。

这就是——

「——不可能吧」

莱因哈鲁特落后了半秒捕捉到那股气息，惊讶地低声说道。

在莱因哈鲁特所度过的岁月中，虽然他的人生仅有阿尔德巴兰的一半，但他却已窥见了许多人无法见到的世界深渊。即便是在与露格尼卡王国立契并建立了强大信赖关系的『神龙』波克肯尼卡成为敌人的情况下，他也能够冷静应对。

然而，此刻的莱因哈鲁特却一时语塞，这也是情有可原。他也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的景象。

普雷阿迪斯监视塔建于奥古利亚沙丘，而这座塔的存在并非因为疲惫不堪的『贤者』想要隐居，也非是因为好奇心旺盛的『魔女』想要创立一座恶趣味的图书馆。真相在于——

「—— 嫉妒魔女」

—— 塔的建立是为了监视封印于此的存在。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是阿尔德巴兰经历的第十三万两千零四十四次战斗开始的时候。

「这样一来，急救就完成了……」

佩特拉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为受伤的两人包扎完毕，看着他们的表情中充满了担忧。

刚才，佩特拉正在处理的是昏迷不醒的加菲尔。他之前倒在了监视塔的顶层，而艾莎也是如此。他们两人被搬运到了第四层，并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急救。

加菲尔由佩特拉负责处理，而另一位艾莎的处理则是——

「这边的处理也完成了。感谢你借给我工具。」

「不客气。比起这个，菲菈姆小姐你没事吧？」

「是的。幸好，阿尔大人只是封住了我的行动，并没有对我造成伤害。」

菲菈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回应道。

她口中的这个名字让佩特拉的表情微微变得阴沉。菲菈姆虽然无事，但加菲尔和艾莎却是处于濒死的重伤状态 —— 而这一切，都是阿尔所为。

不仅仅是菲菈姆，阿尔对佩特拉她们也没有施以暴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行为可以被肯定或被原谅。

「两人的处理都结束了吗？」

佩特拉沉默不语，因懊悔而握紧拳头。这时，从她背后传来了声音，是梅莉从房间外探身进来。以守卫塔为名义拒绝担任护理角色的梅莉，头上依旧顶着一只小小的红蝎，望向身上缠满绷带的加菲尔等人。

「牙齿哥哥和老师两人，都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呢。」

「……他们俩，全身都是严重的烧伤。要是我们中有人能使用高明的治愈魔法就好了。」

「很抱歉。因为总是待在少爷身边，学习魔法的热情都被削弱了。」

「别灰心嘛，佩特拉。就连我，别说治愈魔法，就连绷带都包不好呢。当初帮艾尔莎处理伤口时都只是随便弄弄而已。」

即使听到这不算解释的解释和无慰藉的安慰，佩特拉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复。虽然水魔法的治愈适应性不足也是一部分原因，但佩特拉在这里没能掌握所需的技术，无疑是因为她缺乏足够的决心。

「如果至少加菲尔能醒来的话……」

让佩特拉自己来治疗自己，但在爱蜜莉娅阵营中最擅长治愈魔法的正是加菲尔。凭借『地灵的加护』，他只需站在地上就能恢复元气，再加上他可以施展治愈魔法，这些都是加菲尔坚韧不拔的优势。因此，佩特拉和阵营中的其他伙伴们都没有预料到加菲尔会是第一个失去战斗能力的人。—— 不对，这次第一个无法继续战斗的不是加菲尔。

「昴……」

佩特拉将紧握的拳头按在胸口，轻声呼唤那个名字。昴和碧翠丝的身影在塔内无处可寻。看起来他们在加菲尔等人之前就被阿尔制服了，但究竟去了哪里呢？

虽然不想去想象，但是甚至出现了他们的尸体都没有留下而被彻底抹消的可能性。

「从那个戴头盔的家伙的态度来看，情况似乎不是这样的？」

「这种说法只是安慰吧……」

「这可不是安慰哦。要是安慰的话，那意味着我为了佩特拉而撒谎。但这不是谎言，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

「虽然我可以借用魔兽的力量，所以情况不算太糟，但是普通要消除尸体是很麻烦的。所以，我觉得头盔先生不是杀了他们，而是用其他方法把他们带走了呢。」梅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带着危险经验的推测让佩特拉皱起了眉头。

正如梅莉所说，如果昴和碧翠丝没有死，那就最好。如果只是被带到了别的地方，那就还有希望能够找回来。

到底阿尔在打什么主意呢——，

「无论阿尔大人在想什么，他的计划都会很快被粉碎的。」菲菈姆突然插嘴说道。梅莉微微歪头，疑惑地眨了一下眼，随后继续摆弄着她长长的辫子。菲菈姆回应道：

「具体的方法我暂时不能详述，但我已经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妹妹格拉西丝。格拉西丝现在和少爷在一起，所以这些信息应该也会传达到少爷那里。」

「少爷是……」

「剑圣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就是少爷。」菲菈姆在提到这个名字时，挺起胸膛，显得无比自豪。

面对『剑圣』这个称号，佩特拉不禁瞪大了眼，而在一旁的梅莉则是露出一种既嫌恶又同情的神情，说道：

「如果『剑圣』赶来了，那就算头盔先生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用担心啦。反而觉得头盔先生有点可怜呢。」

「能让梅莉你说成这样的，还真是……」

「『剑圣』和『神龙』打斗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呢。不过现在『神龙』是站在头盔先生那边的，不知道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才不觉得阿尔被打倒有什么可怜的。」

相反，佩特拉巴不得阿尔被彻底击垮。佩特拉的心情被践踏都还算小事，毕竟她并不怎么了解阿尔，被他背叛也不会太过痛苦。真正受伤的是那些比佩特拉更熟悉阿尔的人。

昴和爱蜜莉娅真的很担心阿尔，他们忍痛割舍了可以在一起的时间，特意腾出时间来帮助他。而阿尔却背叛了他们。

「我绝对不想原谅……」

有时，佩特拉不禁觉得自己心胸狭窄，是个令人讨厌的孩子。

此时，佩特拉心中的愤怒并不仅仅针对阿尔。从『圣域』事件开始，她就一直无法原谅罗兹瓦尔，而且在帝国的经历中，她也多次遇到让她无法释怀的事。佩特拉心中无法原谅这些事，她甚至不觉得自己能宽恕这些人。佩特拉只愿意对那些未曾伤害她的人好。

当她和真正善良的人在一起时，她不禁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讨喜的小孩。

「佩特拉，你已经足够善良了哦。我可以为你担保。」梅莉轻轻拍着低着头的佩特拉，安慰道。佩特拉抬起头，感受到梅莉温暖的手掌，而梅莉却做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种既对自己无奈，又对佩特拉无奈的复杂神情。

「……虽然有些麻烦，但我们还是把加菲尔带下去吧。有加护的帮助，让他躺在地上休息可能会恢复得更快些。」佩特拉没有直接回应梅莉的表情和动作，而是提出了建议。

幸运的是，加菲尔和艾莎体型都不算大。更何况，佩特拉和梅莉虽然是弱小的少女——，

「明白了，我们顺便也把艾莎小姐一起搬下去吧。这么一来，上下层分别护理就不会显得那么麻烦了。」

菲菈姆一边说着，一下就提起了两个人的身体。虽然是和佩特拉她们同龄的少女，但她的身体能力却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据说她是『剑圣』府上的佣人，这可能就是她强大实力的原因吧。

不过无论如何——，

「我总觉得这还没有结束。」

做出如此惊人之举的阿尔已经带着『神龙』离开了塔，不久后，听到菲菈姆消息的『剑圣』莱因哈鲁特必定会前去追击。

即便如此，梅莉和菲菈姆似乎认为，不管阿尔有什么目的，这一切都将因此功亏一篑。但佩特拉却无法如此乐观，可能是因为她对莱因哈鲁特并不了解。

更重要的是，连昴都被阿尔随心所欲地操控，若是他对付莱因哈鲁特也有充分的准备，那就有些不对劲了。如果连莱因哈鲁特都无法阻止阿尔的话，那么到时候——。

「——咦？」就在菲菈姆扛着加菲尔和艾莎准备离开房间，而佩特拉和梅莉也将整理好的行李拿起，准备跟上他们的时候，佩特拉在往包里塞东西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触感，并将它拉了出来。

那是——，

「……一本书？」

佩特拉手中拿着的，是从包中取出的一本书——她感到这本书非常眼熟。正因为这塔里有如山一般多的书，她确信这也是其中的一本。

这没错，这确实是三层书库里大批陈列着的『死者之书』中的一本。对于『死者之书』的存在，单独来说并不奇怪。但问题是，它出现在这里就非常异常了。事先爱蜜莉娅曾严肃告诫过，这书是不能从书库中带出来的，大家也都应该对此心知肚明。

然而，这本『死者之书』却出现在了包里。而且——

「——昴的，包。」

目前持有的这个包，正是装有昴和贝蒂私人物品的包。包内放着必需的换洗衣物，还有昴写的『贝蒂成长日记』等物品，而在这些物品中，『死者之书』被悄悄地藏了进去。

「封面上的名字，读不出来……？」

佩特拉咽了咽口水，检查了封面的背脊，她皱起了眉头。据说『死者之书』的封面背脊上，应该标有这本书的题目 —— 就『死者之书』而言，应该记载着书中描述的那个生与死有关的人物的名字。实际上，无论有没有资格阅读书库中的『死者之书』，封面上的题目明明都是可以确认的。

然而，这本书的题目却无法阅读，好像故意被削去了一样。

佩特拉想象着这本没有标题的书的真正身份，以及它藏在包中的意义。显然，书名被抹去的意图是为了隐藏这本『死者之书』的主人是谁。而把它藏在包里的原因，大概也是为了隐藏这本『死者之书』的存在。

既然这本『死者之书』被藏在昴的包中，那么——

「是昴藏起来的书……」

「佩特拉酱？这边的行李都整理好了哦。那边怎么样了？」

「……梅莉。」

听到声音，停下手的佩特拉转头看向梅莉。刚开始，梅莉对佩特拉异样的神情感到疑惑，但当她注意到佩特拉手中的书时，不禁感到震惊。

「佩特拉酱，那本书是……」

「这从昴的包里拿出来的。或许，这里面……」

「这本书里？」

「——也许能找到关于现在发生的事情的线索。」

佩特拉紧握着书的封面，心想着自己的推测并不算偏差。

塔中发生的事情，阿尔突然的暴走——起初，阿尔的目标是阅读已故王选候补者普莉希拉・跋利耶尔的『死者之书』。也许他还有其他目的，但无论如何，他在塔中一定有目的。

其目的，或许正是为了这本『死者之书』。昴认为绝不能将这本书交给阿尔，于是决定将它藏在自己的包中。如果这真是导致昴与阿尔之间出现不可弥合的裂痕的原因——

「如果读了这本书，或许会明白。」

「……我觉得这很危险，所以不推荐哦。」

「――――」

「不过啊，想要不留遗憾而不是无所作为地结束，我也能理解佩特拉酱的心情呢。」

梅莉以一种带些为难的表情说道，佩特拉则小声说「对不起」并吐了吐舌头。

不管梅莉说什么，佩特拉已经决定要去做这件事。—— 昴和碧翠丝曾再三告诫她，阅读『死者之书』是很危险的。

虽然艾莎曾豪言阅读『死者之书』的窍门是在于闭上心灵，让自己处于虚无状态，但佩特拉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

然而，她可不是那种能容忍自己无所作为、默默被抛下的女孩。

所以——，

「——梅莉酱，如果有什么事，就拜托你了。」

「居然拜托我这种事，佩特拉酱真是看不清形势呢。」

在那样的对话过后，佩特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翻开放在膝上的书页——

「——啊。」

—— 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禁忌『记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阿尔德巴兰不确定那会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比他想象的更加脆弱，那些少女们无法承受所发生的事情，而陷入无助的哭泣，从而导致无法翻开那张伏着的卡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阿尔德巴兰可能就要不断重复十三万次，再十三万次，甚至在无尽的石头堆积过程中仿佛永无止境。

然而 ——

「我想那些姑娘们会认真思考的。」

佩特拉、梅莉和菲菈姆这三位剩下的少女，具备了超乎其年龄的经验和智慧，并受惠于环境而拥有非常独特的能力。

在加菲尔和艾莎重伤的治疗结束后，阿尔德巴兰认为她们并不会止步不前，而是会为了采取积极的行动而开始行动。

于是，她们找到了它 —— 在菜月・昴的包中，一本含义深远地隐藏着的『死者之书』。

这对于失去了依靠和指引的她们来说，或许看起来像是菜月・昴留下的一丝希望。如果能抓住这根可能性的线索，她们必定能找到脱离封闭死胡同的光明。然而，她们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阿尔德巴兰设下的陷阱。

那本『死者之书』——，

「——这就是『菜月・昴』的书。」

这种违背这个世界法则的事物，正是应当称为禁忌的『死者之书』。当有人解读这本书时，会发生什么，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更直观且无从掩饰。

这就是——，

「——真是荒谬。」

莱因哈鲁特瞪大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再次难以置信地低声说道。即使他多么想要否定这个现实，也无法改变。如果说『剑圣』莱因哈鲁特是这个世界所祝福的存在，那这本书就是诅咒这个世界的存在。祝福与诅咒如同一体之表里，并不是单纯的强弱对比。

所以——，

「除了『剑圣』，没人能阻止那东西。」

他就地盘腿而坐，透过莱因哈鲁特的肩膀眺望夜晚的沙海——仅靠星光照亮的景象，视线里充满了那依旧漆黑的威胁。

在世界的东边尽头，比贤者曾经居住的塔还要更东方，从所有人回避的禁忌神社而来的，是推翻一切、破坏一切的象征。一股黑色如同海啸般的力量汹涌而至，那是由『魔女』的瘴气凝结而成的魔手。触动禁忌，将『嫉妒魔女』干涉于世界，这正是阿尔德巴兰为莱因哈鲁特准备的定时大炸弹——

「——如果你要除掉我，我也会全力抵抗。我得告诉你，如果你不去，世界就要毁灭了。不过对我来说，那无所谓。」

「你在说什么……」

「即使世界毁灭，我也不会消失。——因为那个从未正视过我。」

正因如此，阿尔德巴兰自己无法成为炸弹的引爆者。只有那些目光敏锐、聪慧且具有打破困境勇气的人，才能引发这开关。

「莱因哈鲁特，我不想摧毁世界。反而，更是相反。」

「可恶……」

「我不会对你父亲出手的。—— 去吧。」

「阿尔卿，不要以为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莱因哈鲁特怀着懊悔情绪咬紧牙关，可能还在心中诅咒着，但即使如此，他仍保持着骑士的优雅，踢起地上的沙土。背向阿尔德巴兰等人，莱因哈鲁特直面逼近普雷阿迪斯监视塔的『嫉妒魔女』伸出的魔手，从侧面猛烈突袭。

瞬间，阿尔德巴兰感到仿佛世界的声音、色彩、光芒和热量，以及所有本应存在的事物都被连根拔起，消失不见。

「——」

是『剑圣』的白色斩击与『魔女』的黑色破坏力相互冲突，交织出既不为白也不为黑的色彩。那景象犹如之前『剑圣』与『神龙』之战中产生的星光、如闪电炮弹，将夜晚化为灰烬的火焰般的天地异变级大爆炸。这样的碰撞不是仅止一次，而是持续不断地发生。无数次，无尽无休地，热量、光芒、色彩、声响不断诞生，仿佛在重塑世界一般，将曾经与未来的世界划分开来。

这是无尽之物与不灭之物之间难以定胜负的战斗。

计划成功了，莱因哈鲁特与『嫉妒魔女』正面交锋。这场『剑圣』和『嫉妒魔女』的传奇之战，尽管发生在几公里外的塔附近，但它的余波依旧让这里感受到如同恐怖的震慑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种余波，昏迷中的阿尔德巴兰醒了过来。原本躺在沙地上，大字形一般的阿尔德巴兰，暴露了与最强龙不相称的狼狈姿态，而此时，他微微眯起金色的双眼，感受着远处传来的冲击波。

「看样子，做得不错嘛，」他低声说道。

「是啊。虽然是在梦中含糊不清的『嫉妒魔女』和因瘴气和双臂受伤而无法全力的『剑圣』...不过渡过了总共十三万道断剑的桥梁，看来是有意义的。你感觉怎么样？」

「除了喉咙有些发干，再加上龙鳞中的玛娜储备急剧减少外。飞越这片沙海应该不成问题。」

「很好。睡着时候发生的事，之后再同步就行。趁现在——」

就在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远方传来一物带着惊人的速度袭来，直指阿尔德巴兰的腿。在关键时刻，阿尔德巴兰用尾巴将其猛地扫落。

被弹飞到沙地上的只是颗小石子——大概是莱因哈鲁特为了阻挡『嫉妒魔女』的魔手而打向阿尔德巴兰的东西。

「接二连三地袭来！可能会一直持续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接连不断的小石子攻击中，阿尔德巴兰在展开双翼的『阿尔德巴兰』的保护下，对莱因哈鲁特的使命感感到钦佩。

在明确了自己作为救世主的角色后，他依然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其他事中。显然，这位『剑圣』比阿尔德巴兰所认知的形象更为贪婪。

阿尔德巴兰心想，这或许是因为有某个人的影响在莱因哈鲁特身旁。

「我说过吧，英雄。无论如何，最后赢得是我。就算输了十万次也是一样。」

留下这句无法传达的话，被『阿尔德巴兰』抓住的阿尔德巴兰再次飞向空中。

在夜晚的沙海中，『剑圣』面对着比夜色更为深邃的『嫉妒魔女』的妄执，仿佛独自一人迎战巨浪的殉教者一般。

不过，那位殉教者最终恐怕会被孤零零留在毁灭后的世界中。

「如果是现在的话，与那家伙联手，或许也能击倒『剑圣』吧。」

「……要是莱因哈鲁特不在了，谁来负责关闭地狱之门呢。他必须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我可不希望他死。」

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想让莱因哈鲁特死的打算。只是如果不施以足以致命的攻击，就无法取得哪怕是轻伤的成果。因为『剑圣』就是如此高不可攀的存在，我只不过是这么认识到而已。

「别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我想起了那位殉道者在与这个世界诀别时的话。他们，像是被抛弃在高墙外的羔羊。

这难道也是加护的力量吗？如果是，那可能是一种像『致命要害的加护』或者『弱点的加护』这样的保护机能在发挥作用吧。

的确，阿尔德巴兰拥有用无限次尝试来接近理想结果的力量。

他有这样的力量，可是——

「到目前为止，我真正希望能顺利实现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

即便跨越了十三万两千四十四次的抗争，依然无法从祝福或诅咒的枷锁中解脱，内心的失败感依旧无法消散。